暑假,阿燕決定繼續(xù)帶著冉冉去荷蘭避暑。她想與車也分開一段時間,看看她走的這段時間會發(fā)生什么。但她也并不很擔(dān)心,因為她媽媽、她姑姑姑丈,都與車也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她雖不在,自會有人幫著監(jiān)督老公。
車也當(dāng)然巴不得,因為向暖要利用暑假她休息不帶孩子的一個月,到上海與車也好好相處一段時間。他們倆自從在一起后就一直是聚少離多,千里相思。相愛多年,兩人都憧憬著能在一起過一過普通夫妻、人間煙火的日子。
向暖期待這個說好的假期期待了好久,總算盼到了去上海的這一天。難得彼此都能自由,她滿心歡喜地打算好了一切:平日車也上班,我就每天中午過去給他送午餐,然后等著他一起下班,開車回家。晚上吃過晚飯后散散步,再吃遍上海的美食宵夜。車也雖不能天天晚上住在她那里,起碼可以隔一兩天在她那里過個夜。周末就讓車也帶著她周邊游。生日那個周末,她要和車也一起,去九華山。總之,她要抓緊每一分每一秒,不浪費,和他在一起。同時,她相信車也也是一樣的想法。
車也在自己家附近小區(qū)給向暖租了個小套間,一房一廳,有廚房,可以做飯。這是應(yīng)向暖的要求去租的。向暖知道車也中午都是叫外賣對付一下,有時候在外面辦事經(jīng)常忘了飯點,飲食不規(guī)律。想到車也剛畢業(yè)沒錢時用饅頭就著白水對付,她心疼她的男人,她覺得是自己不好,如果當(dāng)年沒有分手,在他最辛苦的時候陪在他身邊一起熬,她心里會好受一些。這次她要彌補自己的愧疚。
到上海已經(jīng)是午后了,車也帶向暖到了小公寓。這是一個老式小區(qū),很大,雖是車也家隔壁小區(qū),從他家步行到向暖的租處最少也得15分鐘。小區(qū)有點年份,但人氣還是很旺的,向暖住的那棟樓一梯四戶,都住滿了人。晚上八九點之前都是人來人往的,車也知道向暖膽子小,選房子的時候特地考慮得很周全。房子裝修精致溫馨,有專門人管理打掃,所以還是比較規(guī)范的。
收拾好東西,車也陪向暖去超市買了一些生活用品,就先回家吃晚飯了,明天一早他得送阿燕和冉冉去浦東機場。
向暖本來就膽小,又是到了一個陌生地方,更加不安。晚上她把所有燈都打開,門窗全反鎖上,拿了把椅子堵在門背后。到了十點,小區(qū)就沒什么人走動了,夜深人靜,向暖便開始熬,幾乎是半睜著眼一夜未眠。她不單怕人,更怕鬼。
這種害怕正常人根本無法體會,他們都會像車也一樣嗤之以鼻,覺得就應(yīng)該讓這種膽小鬼鍛煉鍛煉,膽子就大了。這么多年來,向暖太了解自己了,每次來上海她都做好不睡覺的準(zhǔn)備,都是熬過每一個深夜,可這次,是要熬一個月。不過她想,車也應(yīng)該會盡量多過來陪自己的。她不敢閉眼睛,甚至不敢摘眼鏡,她把電視開著,有聲音便不那么安靜得瘆人。
很多事科學(xué)解釋不了,有些人就是氣場比較弱,對那些怪力亂神比較敏感。她想起那年她和午小拾去外公外婆新租的房子里送東西,他們倆到那里時已是傍晚,房子朝向雖是坐北朝南,里面卻是光線昏暗,不知為什么兩人心里都覺得害怕起來,不過他們倆誰都沒說什么。他們推開主臥衛(wèi)生間的門,似乎有煙霧飄蕩,兩人互看了一眼,趕緊放下東西關(guān)門跑了。到了街上,午小拾問向暖:“你剛才有沒有覺得害怕?不知為什么我挺害怕?!毕蚺c點頭。午小拾算是膽大的人了,他也害怕……
但這件事兩人都沒放在心上。后來向暖的外公外婆帶著她的表弟住在里面,向暖的外婆老對媽媽說她覺得害怕,住得不踏實,尤其是下午表弟去上學(xué),外公出門打球時,她一個人更是莫名地害怕。
有一天傍晚天要下大雨了,電閃雷鳴,媽媽接到外婆電話,是外婆用鄰居的手機打來的,外婆說剛才自己出來把垃圾放門口,結(jié)果一陣風(fēng)刮過來把門帶上了,她進不去,幸虧鄰居路過,看到她一個老太婆被關(guān)在門外,便把手機借給她打電話。媽媽趕過去,叫來鎖匠撬門,與鄰居聊天的過程中才得知,這套屋子是個兇宅,女主人被入室殺害在主臥的衛(wèi)生間里。媽媽回家說,得趕緊給外公外婆另尋住處。向暖一聽這事,頓時覺得頭皮都炸起來,她想起那天在衛(wèi)生間看到的似有似無的煙霧……
膽量,真不是練練就有的,好像與遺傳也有關(guān),外婆,媽媽,向暖,包括現(xiàn)在才不到3歲的沐沐,一脈傳承的膽小,而姐姐小萱,那真是天生的膽大。
所以讓車也來體諒向暖,就好像讓男人去體會女人的生理痛一樣,他沒辦法理解,也沒辦法體諒。他從沒有覺得這熬過每一個夜晚都是向暖甘愿為他默默受下的委屈,他每次理所當(dāng)然地扔下向暖一個人在酒店,回了家,他覺得這有什么好怕的呢!安全得很!受了什么委屈呢?簡直不可理喻!
你永遠(yuǎn)沒辦法讓一個自我的人去設(shè)身處地,去換位思考,因為他們根本換不了位。
第二天早上,向暖自己坐地鐵,到浦東機場,在那里與車也匯合,從機場到出租屋有一個多小時的路程,向暖很高興,她覺得自己又賺到了兩個小時與愛人在一起。
車也把向暖放在樓下,便開車去公司了,暑假是他們這行的旺季,很忙碌。向暖則去附近市場買菜,車也晚上會回來吃,她要做點車也愛吃的,不過,家里自從請了保姆,她快五年沒有下廚了,估計廚藝是退步了。
車也晚上下班,向暖給他開門,擺上筷子兩人一起吃飯,就像平常人家的夫妻一樣。這是他們向往已久的生活。
向暖笑著對車也說:“當(dāng)初如果我大學(xué)畢業(yè)跟你來上海,早就在這里買房生子了,孩子現(xiàn)在都要大學(xué)畢業(yè)了,你估計也早已是公司高管了?!?p> “哇,那我們倆就可以把孩子扔了,去周游世界了?!?p> 車也今晚住向暖這兒,向暖開心得很,終于可以睡個安穩(wěn)覺了。不過車也八點多得先回趟家,他今晚沒回家吃飯,起碼得回去在丈母娘面前露個臉,等老太太那邊九點多關(guān)門了,他再溜出來。
沒關(guān)系,向暖高興地想。
向暖等到十一點多,車也才匆忙趕過來,“怎么那么晚呀?”向暖問到。
“鬼知道今天老太太和姨媽姨夫三個人在打牌,搞到十一點才關(guān)門進房間?!避囈脖г沟健?p> “沒事沒事,快洗洗休息吧?!?p> 車也摟著向暖進入夢鄉(xiāng),向暖看著車也,摸著他的胡渣,聽著他的呼吸,這一刻要是能定格就好了。對于阿燕來說,老公躺在身邊是最正常不過、稀松平常的日子,可對于向暖來說,車也留宿的每一個夜晚,都是她稀缺珍貴的回憶。
第二天,向暖送車也到門口,“今晚回來吃、過來睡嗎?”
車也猶豫了一下:“今晚不行,昨天晚上沒有回去吃,今天得回去,也不能再出來睡了。晚飯后我再過來找你,但我得早點回去,冉冉今天到荷蘭了,晚上肯定會與我視頻通話。
“好吧,沒關(guān)系。”向暖拍拍車也的臉。
白天一天無事,可向暖也睡不著,她是個到點才能睡的人。今天車也要去現(xiàn)場,她也不用給車也送午餐。一個人就叫了簡單的外賣吃,躺在客廳的小沙發(fā)上,看看電視,打發(fā)一天時間。
車也晚上回家吃飯,姨夫問他:“你昨天晚上沒在家睡?。俊?p> 車也低頭答:“我今天去蘇州,早上走得早?!?p> 姨夫說:“哦,我早上六點多過來你這里做早飯,沒看到你人了。以為你昨晚沒回來睡呢?!?p> 晚上八點多,車也吃完飯便到向暖這兒,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會兒,看了看電視。阿燕打視頻過來了,車也沒有接,他給阿燕回消息:在樓下和朋友宵夜,等下上去回給你。
車也起身:“我該回去了?!?p> 向暖問:“她每天都要視頻嗎?”
“基本是的,大概九點多吧?!?p> 向暖有點失望:“這也盯得太緊啦?!?p> “沒辦法,她說冉冉想爸爸了。我們這里晚上十點,荷蘭時間冉冉差不多吃早飯,她也不和我多說什么,就把手機一架,冉冉就邊吃飯邊與我聊天,她在一邊。”
“哎,你這……也沒有想象中自由?。∥疫€以為她去國外了,我們倆可以自由自在呢!結(jié)果與平時一樣。身邊三個老的盯著,還有遠(yuǎn)程監(jiān)控。”向暖有點失望。
這一夜自然是無眠。她與車也之間,20年里該說的話好像在最初都說完了,現(xiàn)在兩個人在一起的狀態(tài),好像又回到高中時那樣,不知該說什么才不會尷尬冷場。車也是不會主動去找話題的人,只有向暖,在說完一個話題之后就絞盡腦汁地想下一個話題該說什么。有時候在微信里沒話找話,不料話題卻又引起兩人的矛盾爭執(zhí)。而阿燕與她不同,阿燕只要和車也談女兒,就有說不完的快樂的話。更何況,阿燕之前也算和車也是同行,生意上的事,向暖是插不上話的,而阿燕懂。
向暖一直覺得自己無論年紀(jì)、長相、學(xué)歷各方面都是勝過阿燕的,還擁有車也的愛,而到后來她才越來越發(fā)覺,這些都沒用,都比不上阿燕在事業(yè)、家庭上對車也的現(xiàn)實意義。向暖一旦沒有了自信,那種原生家庭帶來的自卑和缺乏安全感,就又在心底蔓延滋長。
向暖胡思亂想著,不知多久后睡著了。
第三天一早,向暖就去市場買菜,今天她要給她的愛人送午餐。車也其實對午餐不是很在意,上海人午休時間短,都是隨便吃吃,可他拗不過向暖的心意。向暖買菜做好,自己梳洗打扮完,十點了,出租屋到地鐵站要走20分鐘左右,中間轉(zhuǎn)三趟地鐵,下了地鐵還要走20分鐘,整個行程大概將近一個半小時。7月的上海酷熱難耐,尤其從地鐵出來,熱氣撲面而來。向暖撐著傘,汗水把她的頭發(fā)、衣服全浸濕了,妝也花了。
向暖不敢到車也辦公室,怕被公司人看到,便打電話叫車也下來,兩人坐在辦公樓底下的小賣部吃午餐,她的廚藝一般,可能比不上阿燕,不過看到車也終于可以吃到干凈放心的愛心午餐,她很開心,她覺得自己終于能為車也做一點什么,終于能夠有機會照顧她心愛的人。
不過,在車也心里,在這個工科直男心里,這份午餐可能并沒有這么重大的意義吧,而且,向暖這種沒有必要的舉動,反而給他增添了心理負(fù)擔(dān)。
車也吃好飯,要回公司了,他問向暖:“你要不要先回去午休?”
向暖想了想,搖搖頭,“正中午太熱了,路上又得兩小時,不如我在公司樓下等你吧?下班一起回家,這樣我們路上又可以呆一個小時啦!要不你晚上又得回家吃、回家睡,我不想浪費一點點可以在一起的時間?!?p> 向暖就坐在樓下大堂等車也下班,小賣部到兩點之后也不能坐了,因為西曬,大堂空調(diào)又不夠涼,熱得很。她只能坐在洗手間外邊的讀書角里,可是那里有無數(shù)廁所飛出來的小黑蚊子,把她咬得夠嗆。她本想看看附近有沒有商場可以呆著,一問保安,附近都是寫字樓,在大上海最近的商場走過去也得半小時。
不過,能與車也在回家路上與他多處一個多小時,對她來說也彌足珍貴。
日子就這樣過了兩周,車也排除萬難,也總共只在向暖這兒住了兩晚,吃過兩次晚飯。白天,車也沒有去現(xiàn)場,她便一個人在家呆著,出去玩太熱,而且要花錢!車也如果不跑現(xiàn)場,她就去做飯送飯、在樓下等車也下班。晚上,車也回家吃過飯,兩人在街上走走散步,九點多車也就得回家接女兒的視頻了,她又是一個人。而且,車也也并非每晚都方便出來散步,有時候他上班累了,回家了就不想出門,再說了,阿燕和女兒在家的時候,他也并沒有天天出門散步的習(xí)慣,老太太總會起疑。
這些日子,向暖呆得最多的地方不是臥室的床,而是客廳的小沙發(fā),窩在沙發(fā)里,她有安全感,看看電視,看累了就睡會兒,睡不沉,醒了接著看。
這與向暖憧憬期待的暑期生活,自由放肆,宵夜大排檔,差距甚遠(yuǎn)。她忘了,在第三者的位置,就是要承受更多比普通感情難以承受的東西。
向暖有點難以接受,她心有委屈,心有不滿。重要的是,車也的舉動,讓她知道了家庭在車也心中的重要性,阿燕不是可有可無,而是很重要,車也下意識,是要維持家庭穩(wěn)定的。她真是懷疑,這個假期,是不是阿燕特地空出來給她這個第三者的下馬威!故意來挑起她和車也之間矛盾的!
有一天向暖忍不住問車也:“在我心里,能盡力與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不想浪費,哪怕辛苦、炎熱、無聊、害怕,我都可以克服,都覺得值得。可是我覺得你并不像我這樣,同等珍惜。你就不能對你家老太太說,阿燕不在家,我不想每天晚上回家吃,有時想在外面吃點自己喜歡的、或者想在公司與同事聚聚?晚上十點多,你就不能出來,說約了朋友吃宵夜?你就不能辛苦一點,晚上他們關(guān)門了過來陪我,早上早一點溜進去?你知道我多久沒好好睡過了?如果是我,哪怕這樣辛苦,我也會這樣做?!?p> 這樣的話車也自然無法接受,他回到:“我這些年本來應(yīng)酬就不多,上下班都很規(guī)律,阿燕以前也算是我的同行,她怎么會不知道我有多少應(yīng)酬?上海那么大,哪有人臨時約宵夜的?我每天晚上溜出來,家里姨夫早上五點多就起來了,我能早得過他嗎?”
向暖覺得簡直難以理解:“你是不是常年被她管慣了,習(xí)慣到束手束腳,你都不覺得難受了?我又不是常年在這里,我也就難得能在這里一個月,你不能為我破個例?”
車也有車也的難處,向暖有向暖的委屈。但他們,都開始對彼此失望。
后來,向暖回家后,在對閨蜜們說起這些事的時候,閨蜜們的反應(yīng)也是一致的,她們驚訝地問:“難道不能說是加班或者聚餐嗎?”
閨蜜們勸她:“你不要再去上海了,如果他想你,讓他回來找你。不要傻了,他根本不會與你在一起,不然他不會讓你這樣等。在他眼里孰輕孰重你看不出來?你太天真了,人家說什么你信什么?!?p> 但是,向暖在那年暑假,仍舊是相信車也是真心對她期許下那個三五年之約的,她了解車也,如果他沒有了這個想法,便不會再輕易開口提起這一茬。
車也對閨蜜們的說法根本不屑,他說:“人以群分,她們是你朋友,與你當(dāng)然想法一致。”
車也就是這樣自我的人,哪怕向暖告訴她,全世界都覺得她確實受了委屈,車也也不會認(rèn)同她受了委屈。在他這里,好像所有一切都是向暖理所應(yīng)當(dāng)承擔(dān)的,那不叫委屈。向暖的任何情緒他都不在意,他覺得都是向暖自找的小情緒。這點上向暖覺得自己永遠(yuǎn)無法與這個男人溝通并達成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