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三月,撲面而來的風已不像冬日那樣刮人,反而帶絲絲縷縷的暖意。辰時(早上九點左右)日頭已經(jīng)升了老高,街面上人頭攢動,賣朝食的、捏泥人的、魚蝦販子、甚至還有牽著駱駝的波斯商人,叫賣聲,吆喝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剛剛脫掉厚厚冬衣的人們仿佛顯得格外的朝氣。
廊邊的石橋下傳來陣陣水聲,一只不大的木船轉(zhuǎn)了出來,沒有衣袂翩翩的俏公子,也無風姿綽約的美嬌娘,除了艄公,只一梳著雙環(huán)垂髻的小丫頭坐在船艄,托著腮歪著頭,呆呆的看著兩岸的景象,不知在想些什么。
艄公老唐頭本就不是多話的人,遇到這樣的小娃娃更是沒有一句了。想是小孩子家家的愛看個稀奇,一大早的使了幾枚銅錢要坐船,也沒說去哪,就叫沿著岸走—這都到城根了,河邊已經(jīng)見不到青磚瓦房,高高矮矮的已經(jīng)是竹木搭的草苫子了,這是縣里窮苦人家住的地界兒,不像這小娃兒要來的地兒——她穿的可是細綢的小衫。
“算了,回去吧?!辈恢前哆厺{洗的媳婦們吵嚷聲還是遠處孩童的嬉鬧聲驚了她,坐在船艄的小娃兒動了動,長嘆出一口氣,收回托腮的手——又改了抱臂。小小的背影,竟還透著一股成年人的悵然。
艄公下意識的像答對一個成年人:“好嘞,您坐穩(wěn)嘍。”語畢,不由得搖搖頭,自己也笑了。
這是哪家的娃娃,像個小大人兒似的。
他哪里知道,這十歲孩童的身體里可不就是裝著一個成年人的靈魂,還是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靈魂。
劉荔兒靜靜地坐在船艄,看著兩邊退去的漣漪,默默的消化著這個陌生的世界。
你說說,好好的開著自己的小飯館,怎么一覺醒來就附到了這個落水的小姑娘身體里,又在小姑娘混混沌沌之際,莫名其妙的獲得了她的意識和記憶,成為了劉家的三姑娘劉荔兒。
究竟是周莊夢蝶還是無稽之談的穿越?她從最初的慌亂抗拒到如今的慢慢接受——事情雖然荒誕,但是已經(jīng)發(fā)生,劉荔兒想,既然回不去,那就好好接受,適者生存,無論如何,一定要先活下去!反正自己是孤兒,無牽無掛的,雖然可惜了好不容易開起來的小飯館,但是平白多了十幾年的青春也算是賺了。
一旦結(jié)了心結(jié),劉荔兒便開始努力適應(yīng)新的身份——她是劉家三姑娘。
劉家有個大哥哥,叫劉學(xué)周,十四歲,前兩年過了童生試,現(xiàn)在正在縣學(xué)里讀書,為今年的院試做準備。
爹爹劉文誠,三十多了,是個廩生(廩生就是秀才,秀才卻不一定是廩生,只有考取了優(yōu)異的秀才才能是廩生,每月官府發(fā)配廩米)。
二姐劉蘭兒,十二歲,人如其名,文弱安靜,加上小有薄產(chǎn)的廩生爹,雖才十二,但已經(jīng)有好幾戶合適的人家明里暗里試探了。
劉荔兒是老三,比姐姐小兩歲,是最小的閨女,被家里人寵的像個男孩兒一樣調(diào)皮。
去年冬天的時候,原主在河邊撈冰碴子玩,一不小心滑到了河里。寒冬臘月的天兒,救上來的時候已經(jīng)沒有任何氣息了,可憐晴氏差點哭瞎了眼睛,緊緊抱著女兒小小的身體不愿意撒手,好在老天可憐,硬是叫她哭活過來了。
緩過來的小閨女乖巧了許多,像是突然間長大了,不那么跳脫,也不再整天嘰嘰喳喳鬧個沒完。晴氏還當她突然開了竅,為她沉穩(wěn)了許多欣慰不已。
……
今兒是十五,劉秀才被幾個科場同年約著一起出去了。
晴氏要帶劉蘭兒和她一起去寺里還愿,她借口要睡懶覺留在屋里,晴氏見她實在不愿意,也沒強求,細細的囑咐了灑掃的方嬸子,便帶著劉蘭兒出了門。
劉荔兒估摸著姐姐娘親走遠了,便乘著方嬸子沒注意偷偷溜出了院門——從醒過來,她就想逛逛這信塘縣,雖說原主記憶里也大致了解一些,但仿佛總有一絲不真實,非得自己親眼瞧瞧。
這不,一大早就溜出來坐船游了大半個縣城。
快正午了,她要快些回去,晴氏和姐姐劉蘭兒下響之前就要回來。而且方嬸子做好了晌午飯也是要找她的……
方嬸子是劉家請來幫工的,每天只做三個時辰,每日午后便要回家去。
劉家爹爹雖是廩生,祖上小有薄產(chǎn),但是要供著自己和大郎兩個讀書人,日子過的并不是特別闊綽,只是請了方嬸子做院子里的灑掃粗活,日?,嵤逻€是要晴氏動手的,劉蘭兒雖會幫忙,但是晴氏心疼閨女,怕她弄粗了手,多是教她照顧好自己和妹妹……
下了船,謝過船工,劉荔兒就沿著記憶往回走,路上還買了一包豆糕,防備著萬一方嬸子問她……
劉荔兒剛走到家門口,便發(fā)現(xiàn)院子門大開著,里面隱隱約約傳出陣陣爭吵,聲音卻聽辨不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