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鳴一行人走入村莊之后,周邊反而變得安靜了,那些聽久之后變得有些機械的哀討,從此徹底消泯。只是耳朵免去受罪,鼻子卻又變得難受起來,尤其是嗅覺更為靈敏的芬里爾,從離著村莊老遠(yuǎn)就開始打噴嚏。
看著村莊中遍地的、花樣百出的尸體,鹿鳴等人駐足凝視,看著唯一一個筆挺站立的身影。黑色的重鎧,身板寬厚,身姿挺拔,頭盔覆蓋看不清楚樣貌,鹿鳴卻十分確定這人的身份。
“騎士……”鹿鳴兀自低聲稱呼道。
騎士與眾人對視片刻,邁開步伐,每次踏在地面上,都會發(fā)出沉重的響動。
“罪惡!”騎士高呼道。
洛基皺眉,扭頭對鹿鳴說道:“這人有病吧?”
鹿鳴搖頭,揮舞長槍自作準(zhǔn)備、也是提醒眾人警戒。
芬里爾有些鬧不清楚狀況,說道:“這就開打了?你們不溝通一下感情的嗎?”
小丑尖聲叫道:“你以為每個人都是陳樓??!”
騎士行進的速度突然開始加快,小跑直到疾奔,扭過腰身拔出長劍,眨眼沖到了眾人面前,閃電般劈向鹿鳴。
鹿鳴雙手握著長槍抬起架住劍身,只感覺身體一沉,腳腕都陷到地面中去了。
劍與長槍接觸,發(fā)出金屬刮擦的長長聲響,以及無數(shù)的火星。
洛奇懶洋洋地抬起眼皮,打了個響指。騎士面前的鹿鳴消失了,他用力向下按壓著的長劍劈空,踉蹌兩步站穩(wěn)身體后,向四周打量。
一只又一只有別于芬里爾的巨狼將它死死包圍,如同陳樓初見洛基時的那一幕。
騎士壓根不作任何警備,徑直揮著長劍,隨機選了匹巨狼沖了過去,剛剛走出一步,就感覺后背傳來了沉重的打擊。
在鹿鳴等人的眼中,其余人皆盡站在原地,唯有自己從長劍下撤回身體后、騎士沒有繼續(xù)追擊,而羅賓則獨身繞到騎士背后、沖上去揮出拳頭。
拳頭與鎧甲接觸,鎧甲瞬間四分五裂,就像是被碰倒的組裝玩具般散開,暴露出的身體也像拼接的人偶,各種零件撒了一地。
鹿鳴深吸一口氣,對著其他人叫喊道:“想辦法讓他認(rèn)罪!”
洛基夸張地叫道:“靠!這題我不會啊!”
緊緊剎那的功夫,騎士散落的各個零件自主飛舞、重新組合,完好無損的黑甲騎士再次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轉(zhuǎn)身揮劍劈向身后、他自身根本看不到的羅賓。
羅賓弓步拔腰、下勾拳與劍身接觸。
轉(zhuǎn)身間她的身體像炮彈般倒飛了出去。
芬里爾原本向前沖著的腳步瞬間停下,四只腳掌在地面上畫出長長的直線,驚慌失措道:“他比羅賓力氣還大!”
洛基怒道:“傻狗!別慌!”
剛剛喝斥完芬里爾,洛基突然感到眼前一花,騎士的身影倏然將自己籠罩,帶著風(fēng)壓的劍身已經(jīng)落在了身上。
一劍之后,洛基正面被斜著斬出幾乎可見內(nèi)臟的傷口,他倒在地上、噴出一口鮮血,不敢置信地殘喘道:“他是怎么看到其他人的!”
鹿鳴再次和騎士近身接戰(zhàn),節(jié)奏緊密的攻防之間,艱難地抽出空隙提醒眾人:“他不是靠肉眼看,是察覺其他人的罪惡!”
洛基重傷之下,嘴依舊沒閑著:“我身上是有冤魂纏身怎么著!”
芬里爾從一時的驚慌失措中解脫,不斷環(huán)繞著戰(zhàn)團轉(zhuǎn)圈,卻找不到合適的切入時機,他那龐大的身軀在這種技巧性的高強度戰(zhàn)斗中,已經(jīng)完全成了累贅,在以往還能夠靠著身體素質(zhì)進行碾壓,但騎士在此方面卻更勝于他。
漸漸地,鹿鳴居然落入下風(fēng),羅賓還生死不明,因此洛基也得不到救治,完好的芬里爾則派不上用場。
焦急之間,芬里爾突然感覺有人在拽自己的尾巴,本以為是羅賓終于緩醒,他趕忙回過頭說道:“你終于……你回來了!”
言語間停頓片刻,隨后變成了驚喜的聲音。
陳樓帶著人頭和一大一小兩個矮人,點頭示意道:“呦,這忙著呢?”
洛基的神體簡直如同小強,雖然動彈不得、可一時半會也死不了,現(xiàn)在依然還有足夠地底氣說話,當(dāng)他也注意到陳樓的到來,顧不得去問分別期間的種種細(xì)節(jié)經(jīng)歷,只是喊道:“快幫忙!”
陳樓看著戰(zhàn)場中還能夠支撐的鹿鳴,又看看洛基的慘狀,立刻嘲笑道:“你真慘?。 ?p> “現(xiàn)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洛基氣得又吐了口血。
“跟你學(xué)的?!标悩锹柤绲馈?p> 之所以不著急,是看鹿鳴還能夠支撐,洛基傷勢雖然嚴(yán)重,但只要羅賓還在,那就能夠救回來——他在接近村莊邊緣時,就已經(jīng)發(fā)覺到戰(zhàn)斗的動靜,沒有直接與眾人見面,而是在周邊摸索了一陣。
除了驚訝于村莊中的慘狀,還發(fā)現(xiàn)了與他所走的平靜道路所不同,另一條進入村莊的路兩旁的場景。以及昏倒在房屋廢墟中的羅賓,確認(rèn)了只是昏迷,他才現(xiàn)身在芬里爾身后。
總算是正經(jīng)起來的陳樓,皺眉盯著武器碰撞間不斷發(fā)出火星的兩人,愁得直磨牙。之前幾個人合力都搞不定騎士,現(xiàn)在他上去八成也是送菜。
“有辦法的?!标悩峭蝗宦牭接腥嗽谡f話。
他低下頭看,柳女抬起眼睛、有些費力地對視,再次重復(fù)道:“有辦法的?!?p> 陳樓問道:“什么辦法?”
柳女說道:“擊敗騎士大人無濟于事,只有讓騎士大人認(rèn)罪,再次腐化了的空間、才能夠再次被解放,所以……有辦法的。”
陳樓腦子急速轉(zhuǎn)動片刻,當(dāng)即大聲對著鹿鳴叫道:“鹿鳴!挨一刀!”
鹿鳴集中精神于和騎士的對戰(zhàn)當(dāng)中,本就漸漸落入下風(fēng),更無力察覺周圍的情況,此時陳樓扯著嗓子喊叫,才注意到其他人的到來。
空檔間用余光看到了陳樓和他身邊的幾人,原本沒聽清楚說了什么,可分神松懈、即可便被騎士擊中了一劍,反倒是和了陳樓的話語。
慌忙躲避卸力、傷口總算是不太深,但鮮肉依舊揮灑在空中。
陳樓在叫嚷之后,便全神貫注地緊盯戰(zhàn)況,看到紅色液體噴灑,須臾間眼睛亮了起來、身形消失在原地。
對戰(zhàn)期間、腐化后的騎士壓力也不小,投入了大量的精力應(yīng)對,驚艷老道的他在一擊得中后并未松懈,繼續(xù)擊中地看著鹿鳴。而在被他忽視的、飄散在空中的血滴中,忽然鉆出了一個偌大的人身。
反應(yīng)迅速的騎士看到陳樓出現(xiàn),極快地小腿一步,準(zhǔn)備應(yīng)對突然其隨后的動作。而陳樓卻突兀地對他笑了起來,雙手捧著人頭、舉在騎士的面前。
騎士看到熟悉的柳女,心道不好,卻再來不及拉開距離。
柳女也亦來不及吹氣,直接怪成出巨大的口齒,將騎士吞了下去。
陳樓將吞下騎士的柳女拋向空中,其滾落著、逐漸變化、直到成為騎士的模樣,“騎士”完整成形后,表情卻顯得艱難異常,像是在與什么做斗爭。
勉力維持著,“騎士”開口說道:“我認(rèn)罪!
我認(rèn)肆意殺戮之罪!罔顧生命之罪!虐殺平明之罪!”
隨著話語落定,騎士的頭顱從身體上掉落,陳樓曾經(jīng)歷、卻未曾親眼看過的一幕再次出現(xiàn)。
柳女的頭顱在地上滾動幾下,騎士則在恢復(fù)后、脫力似的單膝跪倒在地上。
空間震動起來。
它再次被解放了。
松了口氣的陳樓指揮著芬里爾去將羅賓帶回來,戰(zhàn)斗結(jié)束再復(fù)出現(xiàn)的小丑和公主——小丑躲避開公主的糾纏,來到陳樓身邊,詢問分開期間的相關(guān)細(xì)節(jié)。
阿什和姆姆圍繞著鹿鳴不斷絮叨。
唯獨沒有人搭理洛基。
再復(fù)解放的空間沒有恢復(fù)到它衍化之后的模樣,和那些初次被解放的相同,一切碎裂、脫落、脫色,范圍不斷緊縮,萬物開始褪色消失。
安撫一陣阿什和姆姆,鹿鳴來到騎士面前,也是單膝跪下、保持著能夠平視的高度,關(guān)切地看著毫無聲響的騎士。
直到空間變得一片純白,和阿什不同、嘴里“嘰里咕?!?、數(shù)量變得稀少的月巨人,圍繞著阿什愁眉苦臉,差不多規(guī)模的、更小的矮子和姆姆一起互相訴苦,騎士才恍然轉(zhuǎn)醒過來。
他迷茫地抬起頭,對上鹿鳴的眼神,呢喃著:“大人……”
鹿鳴也終于安下心,騎士并沒有在隨機消散的那部分人群中,她將手拍在騎士的肩膀上,說道:“歡迎回來。”
在安置了羅賓、依舊不搭理洛基后之后的陳樓,關(guān)注到了鹿鳴這邊,在他聽起來,這話語間終于有了些輕松和隱藏的雀躍。
騎士取下頭盔,表情從惺忪變得清醒,瞳孔突然放大,提著聲音、顫抖地說道:“是的,我回來了?!?p> 鹿鳴再次拍著他的肩膀,站起身對陳樓說道:“月巨人和小人族們可能需要先安置在你那里,嗯……方便嗎?”
陳樓點頭道:“沒問題?!?p> 不同于鹿鳴松懈后的大意,陳樓總感覺騎士的狀態(tài)有些不對,在回答的同時、眼神不斷打量著這個男人。
鹿鳴接著說道:“那走吧,把他們送過去,我們還要趕去下個地方?!?p> 芬里爾背起羅賓、嘴里叼著洛基,其他人大約也沒什么好準(zhǔn)備的,正在準(zhǔn)備啟動傳送時,騎士突然說道:“我就留下了?!?p> 鹿鳴疑惑的看向騎士,話語間,她聽到了自責(zé)和……解脫?
騎士直面鹿鳴的眼神,輕笑道:“大人,您違背了誓言,作為忠誠的騎士,就必須幫您守住它?!?p> 鹿鳴感覺一絲不妙,慌忙抬起腳步向騎士走去,口中說道:“你在說什么……”
騎士此前并未拋下手中的長劍,他抬手將尖刃對準(zhǔn)自己的脖頸,利索地刺了進去。
鹿鳴剛剛走到跟前,鮮血恰好灑在她的臉上,眼前發(fā)生的事情和溫?zé)岬难?,讓她神情呆愣且困惑,看著漸漸癱跪下去的騎士,鹿鳴用指尖輕擦著臉上的血滴,出神的表情開始變得憤怒、悲切。
她尖叫道:“你!”
趁著最后還有些力氣,騎士“吭嗆”地說道:“我、罪、無法、原、諒……”
說完后,他的眼睛立刻黯淡了。
鹿鳴跪在騎士面前、抱住了他有些龐大的身軀,將臉埋在冰冷的盔甲間,久久沒有聲音。
其他人環(huán)繞在周圍,站在原地沒有動彈,對于這一切還沒有任何反應(yīng),只是跟著一起……
保持著沉默。
……
回到陳樓的空間中,羅賓便醒了過來,她自身的傷勢并不嚴(yán)重,稍作治療之后,便開始救治許久沒有人搭理的洛基。
小丑湊熱鬧地待在旁邊,說道:“你還需要治?這都快自己好了!”
洛基一路上不知道已經(jīng)怒道多少次:“你閉嘴!”
在小屋之外,空白的地面上、零星的小草已經(jīng)開始冒頭,有些發(fā)黃的光線顏色再次變種,變得更像是某個固定時間、固定天色的陽光。
陳樓和鹿鳴并排站在一起,阿什和姆姆則站在兩人對面。
其余的月巨人和小人們好奇地四處溜達、打量著,在陳樓看來,簡直就像是散養(yǎng)的羊群,雖然身形小了許多。
但也可以稱作散養(yǎng)的跳蚤……陳樓想著,卻沒敢說出來。
“我們以后就要住在這里了嗎?”姆姆有些哀傷地說道。
鹿鳴輕輕搖頭,答道:“不,等打敗了雜耍大師,我們就可以回家了。
不過,家里可能會變得……單調(diào)一些,姆姆能接受嗎?”
姆姆就愉快了一些,說道:“回家就好!”
但隨后,小人還是有些低落了下去。
騎士與他們接觸也很頻繁,自戕的事也并非只影響到了鹿鳴一人。
在身亡之后,騎士的身軀已經(jīng)消散,余留下的長劍和黑色鎧甲被鹿鳴拋棄,那對騎士來說是罪證和痛苦,對鹿鳴來說……是殺害了友人的兇器。
唯獨消散的身軀中、留下金屬的十字墜飾,似乎是代表了騎士的過去,也不知道是如何出現(xiàn)、又有何功能,被鹿鳴戴在頸間。
其余的事情,陳樓便沒有多問。
看著姆姆和阿什結(jié)伴回到族人間,陳樓問道:“他們應(yīng)該很快就好,隨后就出發(fā)嗎?”
鹿鳴答道:“好?!?p> 絕不再……鹿鳴稍稍垂下眼神,抬起頭后,強裝著更加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