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三十八年,四月二十日。
這一日,天氣不是太好,自早晨間,天空便有些霧蒙蒙,帶著壓抑感。
過了辰時三刻便開始飄起鵝毛細雨,灰蒙蒙的天空中,烏云壓頂,街道之上,細雨浸潤青石地面,店肆的旗幟在微微細雨之中飄搖。
細雨落在平靜的河面上,激起圈圈細小的漣漪,畔上的楊柳低垂,似蜻蜓般在微風的搖曳下輕點水面。
橋上,行人撐傘,兩兩擦肩而過,急促的腳步踏在積水之上,水花濺落,無人關(guān)注。
細雨落了有半個時辰,城門外,一輛奢華繁復的馬車處在行進的隊伍之中緩緩前進,而隊伍之中,一襲暗藍色交領(lǐng)袖衫,領(lǐng)口及袖口處金絲繞云紋的金銘霄扯著韁繩穩(wěn)坐駿馬之上,目視著遠處的城門口。
隊伍有條不紊地行進,待行至城門處,徐玉下馬,遞上令牌,守城的將士掃了一眼,便急急搬開攔路的木樁,低頭恭敬地立于兩旁,不敢大聲喘氣。
畢竟金銘霄聲名在外,如今又是面色冰冷至極,任誰也不敢與他有半點交集。
也有人偷偷摸摸的瞟了一眼那繁華的馬車,腦海之中勾勒著這傳說中的圣女究竟是何等面貌。
馬車緩緩駛進城門,細雨綿綿中,路人頓住腳步,紛紛側(cè)頭往隊伍之中望去,眼里更多的是好奇。
望著隊伍族擁的馬車一路平順的到了驛站門口,門前,鎮(zhèn)北王燕行群立于幾個護衛(wèi)之前,盯著馬上的人,心中早已思緒萬千,面對金銘霄的到來,他心中不可謂不迷惑。
雖然明面上,晉元帝下了旨意,說是讓金銘霄和云傾來北珣是為了散心,可實際上,燕行群如何不知曉,他們怕是為了仲秋夜宴的刺殺一事而來。
這事燕行群也多少有所耳聞,畢竟牽扯到了北珣的死士,他一開始就聽到了消息,本以為過了個年,查不到幕后主使,這事也就不了了之,誰能想到,晉元帝竟然來了這么一手。
看來是已經(jīng)不信任他們燕家了。
想著,馬車緩緩停下,金銘霄利落地翻身下馬,墨發(fā)之上已是細密的雨珠。
繁華的馬車上,車簾被人挑開,一襲霜色的云錦披風下藏著天青色的織錦海棠交領(lǐng)襦裙的云傾緩步而出,在侍女的攙扶下下了馬車。
燕行群打量著眼前不過十八的云傾,微風拂面,飄動的面紗隱隱約約透露著里面的容顏以及面上的黑紋纏繞,那雙清澈極致的眼眸中帶著淡淡的笑意。
明明現(xiàn)下已是四月中旬過后,天氣也暖和不少,可望著那披風下的身影,好似很怕冷一般。
待人走至面前,燕行群收回目光,朝著金銘霄弓腰執(zhí)手行禮:“見過翊王殿下?!?p> 后又側(cè)過身,朝著一旁的云傾又是一禮:“見過圣女?!?p> 很平淡的語氣,面色也毫無波瀾,可云傾卻能瞧見燕行群眼中的那一抹不屑之意,可她只當做沒看見,輕聲道:“鎮(zhèn)北王有禮。”
燕行群卻是一愣,沒想到云傾會對他回禮,畢竟,圣女的地位在天晉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那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他本以為云傾會端著架子,不會如此有禮有距,如今一見,倒是沒幾分心高氣傲之態(tài)。
倒是讓他有些意外。
意外歸意外,燕行群還是收斂了神思,又朝著金銘霄道:“殿下幾日行路勞苦,我已經(jīng)讓人在驛館里安排妥當,不若先上樓休息。”
“嗯。”金銘霄卻是瞧了云傾一眼,淡淡的應了一聲。
隨即便起步進了驛館,倒是云傾落在原地,四處打量了一下驛館的布置,燕行群見她不動,便以為她是不大滿意自己的安排,便道:“圣女是否……”
話還未說完,云傾便打斷了他:“王爺多慮,云傾只是見到北珣的風景甚好,多看了幾眼?!?p> 言罷,云傾便抬步緩緩前行,身后的燕行群卻是盯著她的背影,企圖想從那一舉一動之中瞧出些什么。
待云傾步上檐下的旋轉(zhuǎn)木梯上至二樓,燕行群的身邊,卻是悄無聲息的站了一人,那人背影中,墨發(fā)飛揚,一襲暗色鎏金長袍在微風中翻卷而動。
眸光追隨著云傾的背影,唇邊卻勾起一抹譏諷的笑意。
云傾的身邊,侍女清渃輕聲開口,用只能兩人聽到的聲音道:“主子,那人來了。”
“嗯?!?p> 云傾只是淡淡的回應,面上并無驚詫,倒像是一早就知道那人會來似的。
其實,適才那人到時,她就感覺到了,雖然那人將自己的氣息放得很低,可云傾自小就于源山習武,對這種凝氣屏息的方式早就做到極致,也深知于心。
所以,除非來人內(nèi)力深厚,熟于將自身的微小氣息困于身邊,否則,是逃不過云傾的感應力的。
回到二樓的廂房中,清渃關(guān)了門,便在屋里迅速地檢查了一番,連床底角落都沒放過。
屋外,燕行群與那人對視一眼,原本還溫和的眼眸中突然顯現(xiàn)出陰狠。
那人卻是面色淡淡,帶著笑意,朝著燕行群低聲道:“鎮(zhèn)北王不用擔心,那事不會牽連王府的,就算屆時他們查到了證據(jù),我也早有準備?!?p> “哼,我擔心作甚,那事本就與我無關(guān),我有何可擔憂的?!贝藭r的燕行群狠狠地甩了寬大的袖袍,完全沒了適才的模樣,反倒是換上一副兇狠。
即便燕行群此時此刻面露兇狠,可身旁的那人也只是淡漠地扯著嘴角。
遠處,二樓的金銘霄在虛掩的門后卻是將他們的舉動都看在眼里,只是那人的面貌卻是看得一半,因為另外一半被黑銅面具遮掩。
......
屋外的雨下得大了些,燕行群適才就讓人來稟報說是府里還有事便和那人先走一步,留下的幾個侍衛(wèi)守在驛站外。
云傾站在窗前,望著樓下的那幾個侍衛(wèi),面容之上卻是露出一抹譏諷的笑意。
清渃站在她的身后,也望了望樓下的人,才低聲道:“主子,桑川閣主傳來消息,說是那邊已經(jīng)接洽得差不多了?!?p> 云傾收回目光,轉(zhuǎn)過身來,看著清渃,抬眸間,盡是犀利,哪還有剛才的笑意。
“流影那邊呢?”
“流影說,玉非誠已經(jīng)在著手準備,可是他現(xiàn)在剛穩(wěn)住玉金的官員,恐怕動作沒那么快。”
清渃低著頭,小心翼翼的匯報著,全然不敢抬頭與云傾對視。
云傾見她那副惶恐的樣子,心中略略嘆氣。
“清渃,你在掌山姑姑身邊也有十年之久了,也知曉我是什么性子,更何況如今又出了青衣叛逃的這檔子事,我身邊要的是忠心耿耿,實心實意替我辦事的人,若是你有什么心思,便趁早回姑姑身邊去吧!”
云傾的話一出,清渃猛的跪下,渾身抖得跟什么似的。
她當然知道云傾是個什么樣的人,平時無事時,對她們倒是溫和平常,不見半點主子與下屬的隔閡,可,出了那事之后,云傾的性子越發(fā)得冷,就連流影都告訴她,千萬不要行差踏錯惹云傾不快。
可清渃也才來到云傾身邊不過幾日,還沒對掌山姑姑回稟云傾所做的事情,現(xiàn)下,云傾這態(tài)度,顯然已經(jīng)知曉自己前來的目的。
“主子,清渃如今到了主子身邊就是主子的人,再不敢有什么想法?!?p> 清渃跪在地上低著頭,字字句句入心入耳,云傾聽著,也知曉她不過是替掌山姑姑來監(jiān)視自己。
“你既已表明了忠心,我的話也就不說二遍,你出去守著吧!”
說著,金銘霄已經(jīng)從門外走了進來,清渃忙起身理了理衣裙,慌忙退到門外關(guān)了門守著,似乎還沒從剛才云傾說的話回過神來。
這時,那黑衣面具人從樓下上來,見清渃在門口守著,便立于門前準備進去,卻被清渃伸手攔住,“主子與翊王殿下有話說。”
黑衣面具人聽罷,便也不為難她,只是后退幾步轉(zhuǎn)身在一旁站住。
清渃望著他的背影失神,眸中帶著外人看不見的喜悅,可面上卻是平常,她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黑衣面具人的面容,好似如今就在她的面前對著她柔和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