廝殺的怒吼,刀劍的交鳴。
詭譎的招式,無言的敗退。
在這荒郊野外,眾多流民的注視下,賀紀亮終究是敗了。
但他沒有死。
因為有一個男人,在全程喝著小酒,吃著菜肴,用著最冷漠的態(tài)度看著這一場近乎鬧劇的打斗。
如果沒有其他意外的話,他會一直這么看下去。
可惜他的大弟子敗了,敗在了貪功冒進上。
他并不在意其他俠幫弟子的死活,因為他們終究只是俠幫的人,別人的弟子。
而賀紀亮不同,他不僅是俠幫的人,也是他的弟子,更是他的好兄弟。
于是他沒有任何猶豫的出手了。
于是蹲在一旁觀戰(zhàn)的孫靖昌見到了這么一幕,近了白巾人身邊的馬夫保持著格擋的招式,卻突兀的向后倒飛而去,就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拉扯著馬夫的衣服。
一招落空的白巾人,哈了一聲,停下了動作,持劍指向坐在桌后的潘思衡。
“如果我是你,現(xiàn)在就該逃了?!迸怂己馐栈剡\功虛握的左手,看起來像是隔著不遠的距離就把人吸了過來,又把賀紀亮輕輕放到一旁,轉(zhuǎn)頭對著白巾人說道。
賀紀亮沉默的躬身向師傅拜謝,然后離開了這邊,撲向其他的戰(zhàn)團。
孫靖昌暗中稱贊一聲,好一手控鶴擒龍的功夫,那俠幫為首的人竟然有如此內(nèi)功,這可比之前白巾人一句話傳遍四方的內(nèi)功要深厚的多。
白巾人眼神微變,他著實沒想到這個遠離江湖多年,安心在天南做個富家翁的津門大俠竟然有這么高強的內(nèi)功。
這一式控鶴擒龍,孫靖昌是個江湖雛兒頂多贊嘆兩句好高的內(nèi)功修為,但是在白巾人看來卻是對此有更加具體的評價。
一般的控鶴擒龍類功夫都是內(nèi)勁外放成絲線,然后黏到對方身上,再讓施功者用力道拉扯才能隔空搬物。
但在剛剛潘思衡只是伸出左手一吸就把一個一百來斤的人給吸了過來,左手根本沒有一個往回收提的動作。
這只能說明他潘思衡用內(nèi)力自生的勁力就把人吸走了,這一手就好比蟾蜍吐舌卷蚊蟲又縮回,從來不會多動用身體其他部位的力道,但是如果蟾蜍吐舌去卷一塊比它大了許多的石塊,肯定會出現(xiàn)腳步后移,渾身使勁的現(xiàn)象。
更何況剛才和他對敵的馬夫,馬步沉穩(wěn),下盤極重,那馬夫很明顯一開始沒想到會有人去拉他,而他卻在那種渾身勁力沉降以應(yīng)對劍氣的時候被一拉而走,這一拉何止一百來斤的力!
哪怕有著江湖絕頂?shù)男姆?,沒有三十年勤修不斷地打坐,也是達不到潘思衡這個水平的。
而情報顯示這潘思衡才二十九歲,無論如何即使他從娘胎里開始練武也不可能擁有這樣的內(nèi)功。
這只能說明對方擁有著不俗的天資根骨,可能已經(jīng)超脫了凡品,證得了其他品的武位。
這讓白巾人覺得不可思議,又有點心里不平衡,他是二十五歲的年紀,可惜一直在凡品上打轉(zhuǎn),至今也不過達到了“任督通則百脈皆通”的小武位。
白巾人十歲時練出內(nèi)息,隨后基本早中晚都要修養(yǎng)內(nèi)功,被傳授的武學也不是江湖上爛大街的那種貨色,二十二歲時他皆通百脈,證得第一個武位,雖說現(xiàn)在只有十幾年的功力,但這種通百脈后的內(nèi)功也已足夠笑傲他的同輩,甚至不少碌碌無為的前輩了。
不過白巾人倒是猜錯了,潘思衡和他一樣也都還是在凡品中,只不過比他多了一個武位,但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潘思衡所擁有的另一種武位說出去要比起他超脫凡品來的更加驚世駭俗。
潘思衡自然不會告訴對面的白巾人,他七歲修得內(nèi)息,在十二歲時就已經(jīng)通過自己的某個秘密打通了任督,十七歲時再度利用秘密讓自己的功力往上攀升了一層,證得了凡品的另一個武位,即“甲子功力如丹汞”。
雖說當時他只有十年功力,但那時他的內(nèi)力精純就完全不虛那些半輩子把精力撲到養(yǎng)生功上的武人。
頂多不夠深厚一點罷了。
那為什么說這是驚世駭俗的呢?
是因為在江湖上時不時是會有些年輕晚輩超脫凡品的,不過都是一些自悟天才和掌握有某些法門的門派世家弟子,但是絕不會有一種正常的途徑能讓人的內(nèi)力性質(zhì)達到“甲子功力”的程度。
甲子功力的武位,可不單單是你修煉內(nèi)功到了六十年就算的,沒有后半句的“如丹汞”也就根本算不上證得這個武位。
一甲子的功力只是證得該武位的前提條件罷了,同樣“任督通則百脈皆通”的小武位也是前提條件之一。
雖說武夫打架的輸贏不是看誰的武位多寡大小以及功力深厚,但無疑此刻潘思衡的贏面要比白巾人大得多。
這些武不武位,凡不凡品的消息,孫靖昌這個江湖雛兒自然是......知道的。
不過也就僅限于知道有這么個東西,具體你讓他說個清楚明白“境品位”的武夫定級,比如問他武夫有多少種境,又有多少品,凡品里有多少武位,上品與下品之間的差距在哪里等等這些問題,他肯定是傻眼的。
但他不清楚,有人卻清楚的很,因此白巾人已經(jīng)心生退意,若是往常就該尋求退避保命的機會了。
只是他此來是受了任務(wù)而來,本就是當作死士前來試探潘思衡一行人,他又怎能撤退?
一念至此,白巾人強催內(nèi)功,頓時毒蛇嘶嘶之聲再起,帶著一股堅決的死志,舉劍襲向潘思衡。
注定的死亡,天定的結(jié)局??墒且搽y能組織白巾人完成任務(wù)的決心。
潘思衡翻掌凝氣,端坐原地,隔空一扇就將桌上的琉璃盞擊飛向白巾人。
葛夫子身旁的仆人想走卻不敢走,又不敢拋開手中嬰孩,滿臉苦澀。
只見那琉璃盞帶著半杯的酒水滴溜溜旋轉(zhuǎn)著迎向那一劍,似是主人家正在敬酒。
琉璃盞在漫天落葉中跨過層層距離,折射著午后的陽光,風吹過它時也似放慢了步伐,孫靖昌嘴巴微張看著這幅場景,突然覺得畫風好像變了。
在劍尖即將刺在旋轉(zhuǎn)的琉璃盞壁上時,琉璃盞詭異的往上提了一層,最后壓著白巾人的劍尖在那旋轉(zhuǎn)。
白巾人面色脹紅,感覺壓在劍尖上的不是輕輕的一杯酒,而是一座旋轉(zhuǎn)的石磨盤,勢大力沉是他最直觀的感受。
長劍再度九次微顫,想要故技重施解開禁錮,也不知這九顫是何等精妙的武學,九顫過后生出的變化竟然將這杯暗含殺招的琉璃盞震的又向上微抬,離開了劍身。
白巾人順勢抽劍一拍,將琉璃盞打了回去,也不知這琉璃盞有何神妙,竟然在這剛猛一擊下沒有破裂。
看著被白巾人擊打因而灑出去的酒水,潘思衡眼中滿是惋惜。
尋常人可能覺得潘思衡是在惋惜他的酒水,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在惋惜生命的逝去。
“我這個人最是好客,不過既然你不喜歡吃敬酒,那就只好請你喝罰酒了。”
只見他屈指一點,叮的一聲后,還未飛回的琉璃盞就懸停在當空不動。
孫靖昌很是好奇,這接下來潘思衡又會如何通過那個琉璃盞施展不可思議的武道手段。
白巾人冷哼一聲,裝神弄鬼花里胡哨,他生平最看不慣這些名門大豪的做作,明明是生死仇敵,還得擺出這么一個莫名其妙的名頭。
敬酒?罰酒?
老子讓你再裝十三!
白巾人飛劍離手,腳蹬大地,凌空追去,又是一掌打在劍柄之上,隨后往腰間一解一甩,一柄軟劍就出現(xiàn)在左手中。
軟劍向來奇詭,左手劍則更加的險惡。
而當這兩個詞組合在一起,顯然代表著一門極度危險的武功。
身形閃爍,孫靖昌只覺一陣模糊就失去了白巾人的身影。
啪!
懸空的琉璃盞內(nèi)不多的酒水炸裂開來,當空化成一片水霧籠罩了某個無人處。
白巾人被逼的身形顯現(xiàn),卻不慌忙,內(nèi)力外放驅(qū)散水霧,但攻勢已然受挫。
再看潘思衡時,他已經(jīng)探手將飛劍捉于手中,隨后倒持太阿將劍放于桌上,然后面帶譏笑,用莫名的眼光看著白巾人。
孫靖昌眉頭一挑,這眼神似是在看一個死人,難道......
有朵朵血花綻放在白巾之上,白巾人右手捂住耷拉的左手臂,一臉的不能置信。
他還沒來得及施展軟劍的武功,左臂就已經(jīng)被廢了。
“為什么?”
潘思衡沒有回答他,只是又從空氣中拈出一滴水珠,然后輕輕一彈,水珠被內(nèi)力阻礙,但其中的一股內(nèi)勁卻是撞入白巾人的眉心。
這,就是答案
白巾人心有明悟,他是及時防住了水霧,但沒來得及防住蘊含在其中的一道內(nèi)勁。
他最后看了一眼葛先生身邊的仆人,眼珠失去光彩。
然后意識漸漸陷入黑暗......
“?。 蹦瞧腿丝粗捉砣怂廊サ碾p眼直白白地盯著他,終于忍不住驚恐地喊了一聲。
哪怕是一直生死淡然的葛先生,也被那雙眼看得有點面色難看。
這頓飯顯然是沒有胃口繼續(xù)吃下去了。
潘思衡微皺眉頭看了一眼他的仆人,嚇得那仆役趕緊低頭。
低頭后的仆役看到了另一雙清澈的小眼,嬰孩含著手指,就這樣不哭不鬧地看著他。
潘思衡若有所思的收回了目光。
剩余的白巾人眼見為首者已死,更是無心再戰(zhàn),紛紛逃竄,俠幫弟子象征性地追了追,也就回來復(fù)命。
這一戰(zhàn)來的蹊蹺突然,但終究是俠幫的人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