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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一場戲

第三章 凡天下有道,則鬼不作祟

江湖一場戲 長空寰宇 7830 2020-03-19 21:29:08

  夜晚,篝火升起,驅(qū)散寒冷,卻驅(qū)散不了人們心中的慌亂恐懼。

  夜,是尋常的夜,夜涼如水,寒夜陰森。

  火,是救命的火,刮刮雜雜,聚人心氣。

  守在篝火旁的漢子自然也一般的尋常,打著尋常的呵欠,做著在尋常不過的添薪加火。

  這是一支普普通通,逃難的隊伍,唯一不普通的或許就是孫靖昌在這支隊伍里。

  或許有人奇怪了,孫靖昌他們走得不是官道么,官道上可是每隔幾十里都提供了驛站,不至于露宿荒野吧。

  可問題是他們繼續(xù)走官道就繞了遠(yuǎn)路,逃命時候,哪能計較舒不舒服。

  因此他們一行人在官道上行不多遠(yuǎn),就由著熟悉路況的鄉(xiāng)民帶著抄近路走向了荒野。

  況且就算還走在官道上,此時驛站里的人應(yīng)該也都跑光了,驛站門一鎖總不能指望一幫老實巴交的鄉(xiāng)民去破門而入吧。

  基于以上種種原因,就造成了這一晚大家的夜宿荒野。

  此時選擇了下半夜守夜的孫靖昌,縮在火堆旁,強忍困意,背靠騾子半躺著,而騾子在身后卻睡得賊香。

  這一行本來只有四五十人,但在夜晚篝火亮起來之后,反倒又吸引不少野外的逃難者。

  前前后后加起來接近了百人,也就額外多搭建了幾團篝火,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在年老長者的號召下,后生們自愿分配了守夜。

  沒有蟲鳴,沒有嬉鬧,只有睡不著者翻來覆去的響動,以及實在太疲累者的打呼聲,偶爾某些人從夢中驚醒,就也成了睡不著的那批人。

  那個混在他們之中的官員鬼魂呢?

  是否也在擔(dān)憂著前途,看不清未來的路呢?

  此時原安永縣縣令,現(xiàn)如今已成鬼魂的李文熙,化身成一個小人,盤腿坐在束額里,翻看著書,悠閑自得,絲毫沒有一點點的慌張以及對未來的迷茫。

  他現(xiàn)在滿心的歡喜。

  因為變成文鬼后,李文熙發(fā)現(xiàn)只要是以前看過的書,不管是熟讀熟背還記得內(nèi)容的,還是粗略翻過已記不太清的,都能在現(xiàn)在的狀態(tài)里將完整的書呈現(xiàn)在自己面前。

  這種神通比不了真正的過目不忘,充其量只是多了一座隨身的書庫,比起他年輕時負(fù)笈而游,書箱里只能裝不多的書要好,又比他擁有了自己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臅亢?,卻不能隨時隨地的把書全部帶著走要好。不知道這是專屬于每個文鬼都有的神通,還是只是屬于他個人的。

  李文熙有點開心,心念一動,一部接著一部的書籍從虛空中呈現(xiàn),看者一本本起起伏伏卻高低不一擺放的虛幻書籍,他眉頭微皺,很快有書櫥羅列,按照著類別,書籍一一歸位,,接著在滿心歡喜當(dāng)中,一處不知多少卷詩書擺放的藏書室形成。

  站在中央,四顧而去其內(nèi)文章浩如煙海,抬頭望仿佛面對著一座書山書海,這是真真正正的書盈四壁。

  “蔚為壯觀,好一個處則充棟宇,出則漢牛馬,我李文熙胸中又豈止萬卷藏書!”

  這邊李文熙洋洋得意于自己讀書十分多,那邊孫靖昌困得要死又得強打精神。

  看起來這個夜雖然漫長,但似乎就要平靜的過去了。

  但,這個夜真的有那么的尋常么?

  颯——

  刺骨陰風(fēng)吹過,篝火光芒突然暗了一下。

  篝火的光芒還在,但是不再能帶來足夠的溫暖。

  篝火燃燒時的聲響仍在,但除了這動靜,四周再無其他聲。

  李文熙翻書的手指停住了。

  孫靖昌猛然抬頭驚醒。

  年輕的游俠突然發(fā)現(xiàn),四周安靜了下來,沒有了翻來覆去的雜音,沒有了孩童夢囈,沒有了擾人的呼嚕聲。

  整個世界仿佛都睡著了,只有他一個人孤獨地回望著篝火。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p>  拔劍出鞘,踢了踢自家的騾子,果然還是睡得和死豬一樣沒反應(yīng)。

  翻了個白眼,孫靖昌小心走上前,搖了搖離他最近的一個守夜人。

  沒有反應(yīng)。

  探探鼻息,孫靖昌長出了一口氣。

  沒死就好。

  原來不知何時其他守夜人閉上了眼竟然都昏睡過去。

  握劍放眼看去,整個臨時營地都沉淪死寂中。

  除了他。

  這可真是拔劍四顧心茫然。

  而孫靖昌看不到的后方,他家的騾子眨了眨眼,豎起耳朵聽了聽,就又接著裝睡。

  冷風(fēng)又是一陣吹過,恍惚間好像有身影出現(xiàn)在黑暗中。

  孫靖昌警覺地望向那,運足眼功,確定了下來。

  不是錯覺,是真的有一個黑影立在那!

  算是住在他額頭上的李文熙表情嚴(yán)肅了起來,他做為鬼魂,尤其能感受到隱藏在黑暗中的惡意。

  四周有喃喃的聲音響起,陰陰森森,而一股寒氣隨之而來,不斷侵染著孫靖昌,漸漸麻木他的血脈,蔓延向四肢,阻礙他的動作。

  “我只有一口氣的機會?!彼谛闹心畹馈_@口氣不是其他,正是一口孫靖昌修持多年練出來的內(nèi)息。

  就如同之前所說的那樣,孫靖昌這樣的游俠放在天南的武林圈子里,絕對是末流般的存在。

  但能進(jìn)入到這個圈子里,也間接說明孫靖昌是入了門的,說明他不是只懂得招式,空會兩下套路,毫無內(nèi)力的雜魚。

  暗運丹田,小腹內(nèi)有溫?zé)釟庀l(fā)散,隨著催動他的身子有所暖和,但冷意不絕,如果不能解決正主,他所修不多的內(nèi)息遲早被消耗殆盡。

  江湖武夫搏殺,尤重一口氣。

  倒不是說其他武學(xué)招式,煉體根基不重要了,只是對于孫靖昌這樣的江湖小蝦米來說,他們能依靠的也只有那口氣了。

  一口氣的長短,決定了一個武夫巔峰戰(zhàn)力的發(fā)揮時間。

  內(nèi)息開始流轉(zhuǎn),這口氣一旦松懈,他是絕對撐不到第二口氣換上來的。只怕在換氣的霎那,內(nèi)息就會被冷意壓制。

  于是他向黑暗中走去。

  雖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躲過了昏迷,況且目前來看,散發(fā)冷意的存在大概是比他強的,但他明白,對方并沒有強他太多,尚在可以對付的范圍里。

  否則,他就應(yīng)該也是營地中昏睡的一員。

  眼看那黑影站在原地不動,孫靖昌放下了一點心,看來對方?jīng)]有故意要避開他,沒有用這莫名的陰寒之氣耗死他的打算。

  隨著越發(fā)靠近黑暗中的身影,對方的樣子也漸漸顯現(xiàn),竟然只是一團類人形的黑氣!

  稍稍驚愕,孫靖昌實在是沒想到敵人如此的特殊,瞬間民間的種種神話傳說,游俠的傳奇演義越過腦海,他非但沒有害怕,反而游俠兒的膽氣被其激起。

  “天日昭昭,今日豈能怕了這小小鬼祟,合該小爺我替天行道。”

  孫靖昌內(nèi)息流轉(zhuǎn)加快,微弓身子快步上前,左腳前,右腳后,力從地起,一記斜劈太蒼,劍勢凌厲,呼嘯而去,看著頗有章法。

  卻見劍斬黑影頸部,一股勁力反而隨劍身襲來,寶劍被高高彈起,而劍落處黑氣略有飄散。

  黑霧身影,似被激怒,向前而撞,孫靖昌本可以閃開,卻有心與其角力試試對方能耐,左手橫肘相對抵住黑影,偏生有寒氣依附而上,與黑影接觸的左臂處一片冰涼。

  孫靖昌暗暗叫苦,這鬼祟刀槍不入,寒氣逼人也就罷了,怎得還一身怪力?

  他隨即面色猙獰,一記頭槌,兇猛撞向黑影,相撞時護額微光一閃,倒把黑影逼得稍稍后退,而他自己被撞的眼冒金星,兩耳嗡嗡隱隱有血跡流出。

  此時他一口內(nèi)息到這,已經(jīng)去了半口。

  而眼前妖物還看不出來哪有損傷。

  不過他也試探出來,這妖物行動緩慢,躲不開他的劍招,而且毫無靈智,全憑本能行事。繞著黑影走了半圈,眼角余光掃到黯淡篝火,孫靖昌眉頭一挑,計上心頭。

  “甭管這鬼祟如何能打,只要是陰邪一類,小爺我就還不信你不怕火?!?p>  他開始一觸即走的打法,所幸長劍在手,與妖物本體冰寒隔了一層,邊打邊退,引動妖物往人群稀少的篝火處而去。

  至于擋在路線上昏迷的人,皆被他一腳一個掃開,打斗起來此時哪還顧得上他們。

  而護額中的李文熙已是認(rèn)出這黑氣凝結(jié)的身影是何妖物了。

  有三三兩兩的竹筒、書籍、帛卷,石刻從虛幻書櫥中飛出,紛紛展開面前,其中有幾行字閃閃發(fā)光:

  “疫鬼者,非人死之鬼,實乃邪瘟所生之惡靈,不容于正氣,喜害人,常行大瘟之地......”

  “大疫生,則陰陽必大不諧,故邪異之瘟常伴有妖物出世,霍亂一地,及天地清明,復(fù)又自滅......”

  “前朝有奇人,善養(yǎng)邪物,立疫鬼神位于家中,忽一日雷火落其家中,有黑氣沖天,后大雨傾盆,狀似天哭......”

  剛剛那一撞,護額里的他倒是沒有任何損傷,雖有冷氣侵襲進(jìn)來,也被護額里的文章字句所鎮(zhèn)。

  李文熙盯著外面的疫鬼,面有怒色而不言。

  那疫鬼仿佛感覺到了這股怒意,似受到挑釁一般,發(fā)出古怪吼聲,緊追著孫靖昌而去。

  李文熙的怒意是有來由的,他身為儒家子弟,詩禮名族之裔,最是痛恨這種非人妖物霍亂陽世,況且此地還是安永縣轄區(qū),被這疫鬼弄昏迷的多是他治下子民,這叫他如何不怒。

  自禮奕立朝,再立法網(wǎng),同時以儒家教化遍布天下,王土所在,人心所向,大城小鎮(zhèn),乃至山林湖海,皆立有種種規(guī)矩,因此神鬼退隱,鮮有再現(xiàn),而這法網(wǎng)樞紐,正是一本《禮律》。

  前朝律離一朝以法家立國,首創(chuàng)法網(wǎng)一物,在統(tǒng)治巔峰時,天下子民認(rèn)可離朝律法,遵紀(jì)守法,那時候律法就是天下子民的守護神,就是煌煌天道,是鎮(zhèn)壓不臣的治世神刃。

  而本朝除了接續(xù)前朝立法網(wǎng)的做法之外,吸取教訓(xùn),還立下種種規(guī)矩,教化子民,移風(fēng)易俗,查補律法難平之人心。

  日升月落,四季循壞,云聚云散,有生有死這是先天的規(guī)矩。

  也有人把這些先天的規(guī)矩稱呼為天道,也是最原始的天道解釋。

  而禮奕定下的后天規(guī)矩則是將原始的天道細(xì)細(xì)劃分,一一對應(yīng)人世,立下了陰陽兩隔,死生有別,神道不興,邪魔斷祀,妖物不得化形,鬼怪不能行于世等等可謂開天辟地的規(guī)矩。

  大儒圣人出手,種種規(guī)矩,有的寫入律法,有的以儒家書籍教化為依憑,化于無形人心,鎮(zhèn)壓世間牛鬼蛇神三百年,禮奕一朝至今可謂人道大興。

  李文熙稍作思考,接著探手一招,一冊《禮律》飛至手中,迅速翻頁,鎖定至其中一篇,篇名《禮律.執(zhí)不祥劾鬼物》。

  而此時在外面,孫靖昌已成功把那疫鬼引到篝火附近,找準(zhǔn)角度,一劍劍挑翻篝火,使得一團團火流星筆直打向那團黑氣。

  疫鬼嘶吼,卻避不開烈焰及身,黑氣果然被迅速焚燒,那疫鬼閃躲緩慢很快被打散了人形。

  “一物降一物,不出小爺所料,這等陰物果然懼怕火焰?!?p>  然而黑氣散開后,一道黑光卻是迅猛射出,射斷后續(xù)打來的一大團火焰,速度相比之前閃躲時不知快了多少倍。

  黑光未至,凜然寒氣卻已逼人,孫靖昌眉心似被人那劍指著一般酸澀。

  他心知此時最為關(guān)鍵,一個應(yīng)對不好,就得交代在此,于是一劍從篝火中挑起,運足內(nèi)息,劍尖通紅帶著一點火焰迎向黑光。

  李文熙同步以雅言誦讀律法,調(diào)動起了四周法網(wǎng)的力量。

  “凡禮奕國土,陰陽有變,生大邪物,必以禮律劾治之,四方山河,聞之需助。律曰:詰咎非人妄行,大逆誅?!?p>  “某安永縣令,告四方山河聽聞?!?p>  “今有疫鬼,生于陰陽之變,非人邪物,害我子民,其罪條如下......此誠法理難容,天道厭鎮(zhèn),按律請誅除之?!?p>  “皋!敢斬爾不祥!”

  李文熙魂體猛地開裂,卻又被一股奇異力量聚合。

  四方縣界碑震動,石粉簌簌落下,替人承受反噬。

  終究李文熙自己,也是非人妖物一流了。

  一抹無形清光從劍身上亮起,隨即劍尖與黑光相撞。

  一邊是內(nèi)息,是火光,是律法,更是天道。

  一邊是不諧,是冰寒,是大逆,更是災(zāi)劫。

  兩者相遇,孰強孰弱?

  一聲嗚咽,不知屬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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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位看官,李文熙是個盡忠職守一心為民的好官,生前生后都在操心著事,可天底下的官員難道都和他李文熙一個樣么?

  有道是,波闊魚龍應(yīng)混雜,壁危猿狖奈奸頑。

  天南,葫蘆州州城,太守府。

  此時燈火通明,人員往來,嘈雜不休。不知有多少戶州府官員的仆人眼線盯著這里,他們在等,等一個關(guān)乎他們?nèi)w前途的最終結(jié)果。

  太守府內(nèi),正有兩個決定他們命運的官員在商討著這一個結(jié)果。

  “周大人,疫情如此嚴(yán)重,瞞是瞞不住了,還請大人及早上奏朝廷,廣招杏林中人才是正事?!?p>  “馬大人所言甚是,但這如何上奏,奏本里如何寫,還請馬大人教我?!?p>  “周大人,據(jù)實上奏,該如何寫就如何寫,這還用我教您么,我的太守大人?!?p>  “說笑了吧,馬大人,這據(jù)實上奏,咱倆恐怕都落不得好,嘿嘿光這晚了許久才將疫情上報一條,這一城官員的頭頂烏紗都要沒了不說,就怕人頭也要沒?!?p>  “周賢望,你在威脅我?本官的奏本早已經(jīng)寫完送出,要不是你派人阻攔,說不定南天鎮(zhèn)守早知道了,是你周賢望瞞著朝廷,不是我馬虢羌!”

  “呵呵,馬通判此言差矣,我要提醒你一下,從我們收到第一個疫情的消息開始,到今天整整十天時間,足夠你上報了吧,我沒記錯的話,你是昨天傍晚才寫的奏章?現(xiàn)在推的一干二凈似有不妥吧?!?p>  馬虢羌冷冷地看著周賢望從袖中拿出一本奏章,然后擺放到桌上。

  正是他昨晚送出,現(xiàn)在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前往南天鎮(zhèn)守驛道上的那本奏章,看樣子現(xiàn)今是被人攔了下來。

  “不知道馬大人寫的奏本里,有沒有據(jù)實上奏,把自己助我隱瞞朝廷的事也一五一十地寫清楚了呢,嗯?”

  周賢望好整以暇,慢條斯理地繼續(xù)說道:“馬大人,此時不該是我倆互相內(nèi)斗的時候,早在收到第一道冥煙燃起的消息時,你我不就做好了約定么,這又是為何,不顧約定背著本太守,偷偷寫了奏章往上頭送?你馬大人此時再裝出一副盡忠職守的樣子,未免過了吧。你莫非以為奏章晚了十天送到,亡羊補牢朝廷就不會追究你失職之罪?”

  看看馬虢羌陰沉著臉沒說話,周賢望接著說道:“你我心知肚明,出了這事誰都跑不了,馬大人就也別和我演戲了,試探來試探去有甚么意思,現(xiàn)在考慮的是如何善后,如何把你我以及這一州官員摘出隱瞞上報的漩渦!”

  馬虢羌聞言,陰惻惻回答:“那看來周大人已經(jīng)有了解決之法?倒是要請大人指教了?!?p>  “好說,好說??倸w不會像馬大人一聲不吭就要自己單干一樣,我們只要一切都推說不知,咬死了我太守府在昨晚才收到疫病消息,之前并未有信鴿傳達(dá)疫情而來,如此可好?”

  “你把朝廷上下當(dāng)傻子了不成......”

  “馬大人!”周賢望突然打斷了對方,提高了自己的說話聲:“疫情迅急,兩日之內(nèi)八縣燃起冥煙,太守府之前未曾收到消息,有難民來到州城后,經(jīng)多方打聽,無奈確認(rèn)消息屬實,于確認(rèn)后第一時間上報南天鎮(zhèn)守,請求撥動物資人員,只要你肯點個頭,加蓋印信,我就有辦法讓這件十天前本來就該如此做的事,真正讓它蓋棺定論。”

  眼瞅著馬虢羌還是猶疑,周賢望突然加重聲音:“我的馬大人,別忘了你我在第一天收到有冥煙燃起的消息時,是為了什么而把消息壓下來!

  當(dāng)今圣上登基不過兩月,把這事捅上去就是給陛下難堪!給你的恩師難堪!再者,冥煙此物,需要人祭血祭,更是犯了朝堂諸公的忌諱。

  你也清楚,即使你我在第一天就寫了奏章把災(zāi)情遞上去,也別想著沒事,何況現(xiàn)在?為何現(xiàn)在犯了糊涂。莫非以為舉報我隱瞞災(zāi)情,到時候你還可以來個將功折罪?

  你馬大人背景通天,可以不和我們一州官員綁在一塊,是條過江猛龍,如果不是我派人盯著你馬大人,還真讓你得逞了。馬大人這又是何苦相逼呢?

  馬大人你為了存身,我們一州官員可以理解你私送奏章的事,但我也為了存身,我太守府大大小小的官員更要為了存身,你又何必一個人上岸把我太守府上下踹一邊呢?

  馬大人你隨我們一條道走下去,在新的奏章上署個名,我自有南天鎮(zhèn)守的關(guān)系可以疏通。到時候周某保證此事不會影響你馬大人的仕途。

  當(dāng)然也不會讓通判白白署名,事后自有一州官員孝敬的潤筆費,懇請馬大人成全?!?p>  馬虢羌看著周賢望從袖子里取出的另一份奏本,深深蹙起了眉頭,接過奏章翻看起來,分析利弊過后內(nèi)心有了決斷......

  片刻之后,有太守府屬官送馬虢羌離開太守府,而一封加急的文書也在稍后離開州城,聞得消息的大大小小州城官員無不松了一口氣。

  太守府內(nèi)周太守清押一口茶,仍舊坐在原位,似在等著誰。

  過了一會有屬官引著一名身著藍(lán)色官袍的人走了進(jìn)來,剛一進(jìn)來,為首的人就恭維道

  “還是大人高明,將這一樁禍?zhǔn)滤闶橇肆?,不過我擔(dān)心......”那藍(lán)色官袍的官員面有遲疑。

  “呵,你擔(dān)心這事被他馬虢鏘寫私信告訴左相?他恩師剛輔佐著圣上登基,這事若是當(dāng)初壓下來也就罷了,現(xiàn)在明顯蓋不住了,御史必定會以天人感應(yīng)的說法彈劾他,我們的左相大人自顧都來不及,哪有心思關(guān)注一群遠(yuǎn)在天南為官的小魚小蝦。”

  嗤笑一聲,周賢望毫不在意的喝了口茶水。

  “大人說的是,現(xiàn)在無非是恢復(fù)到第一天就上報的情形罷了,本來還想著顧忌上面的顏面,誰能料到這事......嘖嘖。”

  “閑話少提,蘇知府,叫你過來所謂何事,清楚么?!狈畔虏璞?,周賢望淡淡的目光掃了一眼那人。

  “自是明白,我這就修書一封,叫人趕在奏章前送往南天鎮(zhèn)守,我姐夫看后自然會處理妥當(dāng)?!?p>  “如此便好,這一夜算是過去了。”說完話,周賢望再次端起茶杯,這次卻不啜飲,只在那里小口呵氣。

  蘇知府明白這是端茶送客的意思,起身行禮,就此告退。

  周賢望看著蘇知府離去又望望黑夜,心知自己災(zāi)后必被貶官,倒是白費了十日前想要遮掩冥煙的思量。

  什么封鎖消息,暗中傳人斷路,都是無用功,這倒是奇了,本來控制的好好的瘟疫竟似活得一般,突然亂竄,前九天只在一縣之地肆虐,昨日就突然七縣燃起冥煙,奇了怪了。

  還好自己身在州城,人道鼎盛,居于有道,到不怵這無妄災(zāi)劫。

  不過這馬虢鏘留著可真是個禍害,時不時要跳出來拿自己左相弟子的身份做個名頭招牌,今次無非是覺得上次給的不夠多,在那以私送奏章來威脅他。

  呵,如此不會做官做人......嘖嘖。

  暫先不提這一州太守在那里盤算得失,且先說那離去的馬虢鏘。

  離開太守府后,馬虢鏘坐在馬車上,閉眼回憶著之前的一幕幕,包括著第一天收到疫情的事。

  那時候,他也如今日般被人請到太守府,那周太守只與他說了兩件事,一是圣上登基不久,朝堂局勢云譎波詭,他恩師又是剛被提拔成左相,此時如果上報疫情,圣上顏面有失不說,他恩師左相的位子還沒坐穩(wěn),估計就要被罷免來平息民眾怒火。

  畢竟天人感應(yīng)之說,在本朝可一直是主流。

  二是冥煙的問題,冥煙有用卻殘忍,做為古代巫術(shù)一直被儒家所嫌,如果葫蘆州治下出現(xiàn)了冥煙,動用了人祭血祭,名聲傳出去,一州官員在士林當(dāng)中就等著被人指指點點吧,官場前途自然也沒了。

  本朝自建立一來,就橫掃牛鬼蛇神,打擊種種巫道野祀,人祭血祭,如今教化日久,卻突然有人使用冥煙對抗疫情,雖說迫不得已,也是拯救黎民百姓的舉措,卻與國策相悖,與本朝的教化相悖,難保會有巫道神祝卷土重來,到時候無知小民論其源頭,牽強附會,捕風(fēng)捉影起來全得是他們一州官員的責(zé)任。

  雖說朝廷當(dāng)年一邊說著禁絕人祭血祭,一邊在州府縣里安置使用冥煙的儀軌,這本身就是在最初埋下了矛盾,現(xiàn)今爆發(fā)出來,可算是苦了他們這些儒家出身的官員,白白替前人挨了罵名。

  因此他周太守在最開始不準(zhǔn)備上報,準(zhǔn)備把事情壓下來,將這疫情控制在最初一縣之地。

  而自己竟然被他說服,答應(yīng)不去檢舉揭發(fā)他這隱瞞疫情的重罪,這既是為了恩師,也是為了自己的官場前途。

  “呼”馬虢鏘長出了一口氣,唯一沒算到的就是疫情迅急,低估了這場必須燃起冥煙的大疫,也正常,畢竟這是本朝第一次點燃冥煙對抗的疫情,有所錯估才是對的。

  本來一縣之地尚可隱瞞,現(xiàn)在連著七縣一日之間點起了冥煙,八縣淪落,難民即將到來,這已經(jīng)不是他一州能控制得住的了。

  馬虢鏘心知,今晚署名過后,算是沒有回頭路了,他偷偷送出奏章檢舉,已經(jīng)算是對得起心中圣賢教誨了,起碼他是這么覺得的。

  而且既使自己的奏章上去了,真要追究起來,哪怕他背景深厚,但能否將功折罪還是兩說,所以他于昨晚得知七縣突然燃起冥煙后,他第一時間寫奏章并偷送出去,假裝要撇清關(guān)系是一種對周賢望的試探,更抱有一種盡人事聽天命的心態(tài)。

  這不又有孝敬到手了么。

  周賢望既然有手段把奏章攔下來,有辦法隱瞞之前的知情不報,有南天鎮(zhèn)守的關(guān)系可以去攀附,他何必真的和一州官員撕破臉呢。

  “嘖嘖可惜了那李文熙,恩師還曾托我照顧,如今安永縣燃起冥煙,早知道應(yīng)該派人通知他一聲。”

  十日前周賢望怕消息走漏,除了偷偷下達(dá)命令給臨近病源縣的幾個縣的知縣外,就沒有通知其他縣。

  臨近病源縣的幾個縣,他們在太守的指示下,收納了最初那個縣的難民,封鎖了消息。

  因此他安永縣知縣李文熙自然不會知道大疫早已出現(xiàn),雖然馬虢鏘有機會傳出消息的。

  但他為什么要傳呢,馬虢鏘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同時眼神陰冷,心道,你李文熙何德何能,受恩師垂青啊。

  真可謂世道變壞,從小人得志開始。

  而此時除了安永縣城的拒命,整個葫蘆州上下還沒人知道李文熙早已經(jīng)死去。

  八縣之地也只有安永縣沒有在最開始動用囚犯祭祀冥煙。

  縣令中也只有他,以身殉國。

  當(dāng)時李文熙想的是,縣牢之中,無非小錯之人,無不赦之徒。

  滿縣上下,皆是子民兒女。

  若要先死,請從父母官起。

  一州瘟疫之中,有李文熙這樣敢于先死的。

  也有周賢望,馬虢鏘這樣權(quán)衡利弊,不顧災(zāi)情的。

  一州官場,有黑有白,有善有惡。

  放之天下,國有弊病。

  又豈全是儒冠誤國,書生無用之輩?

  悠悠蒼天,何其怪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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