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周末,按往常一樣,我們這些住校生都會回家一趟,拿些生活必需品,順便改善一下伙食,可是每周一到這個時間,我就犯難,不是我不想回家,而是我怕見到爸爸和那個陌生女人在一起的甜蜜,這也是為什么我極力要求住校的原因,尤其是當我見到她那圓鼓鼓的肚子時,我知道里面孕育著一個和我有著一半血緣關系的生命,我明白他將永遠取代我在爸爸心里的位置,他的到來將更加凸顯我與這個家的格格不入,這個不速之客終將以絕對的優(yōu)勢成功地鳩占鵲巢。
晚自習后,我背著輕便的包,拖著沉重的步子,使只有三站之遙的路程被我走成了長征的距離,走著走著,眼前的景物便朦朧起來,我便更加看不清前方的道路,難道我的人生路也是如此嗎?
寒冷的冬天是我最不喜歡的季節(jié),讓我忽然想到了夏竹清的生日就在這個月,她現在怎樣了?身處何地呢?會不會像我一樣衣衫單薄得環(huán)抱自己蹲在黃暈的路燈下瑟瑟發(fā)抖,無視路人的詫異目光和指指點點。
“你怎么成了這副德性?”突然一個聲音傳來,冰冷的語氣讓我心驚,但更讓我驚嚇的是這耳熟的嗓音,那渾厚且充滿男性魅力的音色,和曾在我耳邊喘息著說愛我的聲音如出一轍。
我驚愕地抬頭,仿佛看到了流星閃過的光明:“?。 ?p> 那人的眼神出奇的寒冷,仿佛滲透到了心底,讓我心生懼怕,腦中唯一的念頭就是跑,于是我以最快地速度拔腿逃離,可他的動作比我更快,一把攥住我的衣領,像是捏著一只小蟲,我不敢看他,因為他的目光中有熊熊燃燒的烈焰,仿佛我看一眼就會將我燒為灰燼。
“你這個狠心的女人!”他一字一句地蹦出這句話,粗魯的動作似要將我撕碎一樣,“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快瘋了!”
一句話讓我的淚腺徹底決堤,原來從始至終我心里一刻都未停止地想他!好吧,既然來了,那就來吧,我索性撒起潑來:“陸鑫!你這個王八蛋!放開我!”說著我便瘋狂地咬住他的手腕,可他像下定決心一樣不松手,我見狀發(fā)了狠,大聲呼叫,“救命??!救命??!搶劫啊!”
他趕忙捂住我的嘴,將我一路拖拽,我慌了神,這是要把我拖去哪里?
我一路對他拳打腳踢,張牙舞爪地在他臉上、身上試圖留下各種印記,但都被他躲過,學舞蹈的人身手就是敏捷,我不但沒有得逞,反而被他鉗制得死死的,他將我胡亂塞進一輛車,自己也坐了上來將車門鎖上,看著像只瘋狗一樣狂躁的我,一改冰冷的神情,“小喆,別這樣?!?p> 我突然順從地停下了動作,含著熱淚仰視著他,那再熟悉不過的俊朗容顏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削瘦了很多,他的眼神也不如從前那樣玩世不恭,一絲憂郁成為他眉宇間揮之不去的印記,看著這樣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龐,以及那久違的熾熱目光,我終于放聲大哭起來,將一年多的壓抑、失落、委屈統(tǒng)統(tǒng)宣泄而出,久久難以止聲,這回他沒有勸阻,而是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等著我將滿腔怨氣發(fā)泄完畢,他才憐惜地捧著我抽泣的臉頰,“我知道,你的日子定是不好過的。”他終于緊緊擁住我,我聞到他身上久違的好聞氣息,心里安定下來,“現在不怕了,有我在?!比缓蟮拖骂^親吻我的淚水,和剛才初見的冷漠和粗蠻判若兩人。
許是我太久沒有被男人抱在懷里了,竟然沉醉其中難以自拔,這種心情與吳楚在一起時是決然沒有的,這便是他給不了我的東西。
但他并不著急,而是輕聲對著我耳邊說,“為什么背著我離開?你知道我多生氣嗎?”
我沒頭腦地問了句:“那,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管我怎么找的,總之你休想再逃脫我的掌心。”他惡狠狠地說。
我沉默著不敢再做聲。
“怎么不說話?”
“要我說什么?”
“見到親夫不知道說些好聽的嗎?”他狡黠一笑地掐著我的臉。
“你不是出國了嗎?”我疑惑道。
“是啊,都讀了一年多了,現在那邊放假我就回來了。”
我聽后多少有些失落,原來沒有我,他也照樣留他的學,做他該做的事,但轉念一想,我們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如今的我又有何資格讓他放棄一切追隨我呢。
“早知你會在這苦哈哈地復讀,當初我就是綁也要把你綁出國?!彼麌@了口氣,“你終究是信不過我。”
“不,我信你,但我不信我自己?!蔽矣朴频卣f,“我知道自己的斤兩,你我本就身份懸殊,是我配不上你……”
他探身吻住我的唇,阻止我說下去,我情不自禁的回應著,一如曾經一樣,“別這么說,在我面前無需妄自菲薄,你在我心里是完美的。”他已經是名校的留學生,歸來后便繼承家業(yè),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妻子生兒育女,過著榮耀富足的一生,多年后根本不會記得有我這么一個卑微如塵埃的人,我不過是在享受當下短暫的歡愉罷了,正當我思緒萬千時,他停下動作認真地看住我:“小喆,跟我走吧,別再離開我了好嗎?”
我看著他近乎哀求的神色,心中悸動不已,恨不得將頭點如搗蒜,但我明白既然當初我選擇堅定離開,就沒打算回頭,我看住他的眼眸,“你知道我的家庭情況,他們給不了我什么,在這點上我與你已不在一個水平線,如果一年前我就那么跟著你走,就意味著把一切都壓在你這,那么則更加拉開我們之間的距離,這種不對等的關系持續(xù)時間長了會消磨你我的感情,你想我到了加拿大勢必要吃你的用你的,而你的后面是你的家庭做支撐,你爸媽支撐他們親生兒子自然無可厚非,而加一個身份不尷不尬的我,情況就不同了,表面上沒什么,實際我在透支未來,說得難聽些將來如果我跟你發(fā)生沖突,那么你一句‘把吃我的用我的還過來’,便如同點到我的死穴,我該死的自尊不能容忍這種情況發(fā)生,戀愛是平等的,不想一直靠虧欠度過余生,將原本輕松的日子變成還債,我的脾氣你最了解,如果在這種不對等的條件下我跟你走了,我就不是繆一喆了?!?p> 他回味了一下我的話,“我猜到你是這樣想的,只是我不解為什么你不跟我商量著去面對這個問題,而是選擇自己解決,你知道這樣做讓我多痛心嗎?”
“我怕我說出來你必定要阻止?!?p> “不,我會尊重你的想法,最后商量出一個折中的做法,你不想欠我的可以啊,我們可以一起勤工儉學,不拿家里一分一毫,我相信憑我們倆的努力,一切都不是問題?!?p> 我嘆了口氣,“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我依然不會就這么跟你走。正如你媽媽曾對我說的,你需要一個能夠在事業(yè)上幫到你的人過一輩子,而現在的我還不夠格?!?p> “那你想怎樣?”
“如果你真想跟我在一起,就得給我時間,讓我自己有一定的籌碼?!蔽亦嵵仄涫碌卣f,“來年我參加高考,在國內上學,因為出國不可能,我的家庭負擔不了這個經濟重擔,等你學成回國后,我們便回到了平等對話的位置?!?p> 他笑著看我半晌后,點點頭,“好,就依你。不過……”他突然停頓,我好奇地等著他的后半句,“你不許有任何異性朋友,要是被我知道,你就完蛋了!”他笑著威脅。
我不服,“完什么蛋?正常的社交不行???又不亂搞?!?p> “你還想亂搞?”他用指頭勾起我的下巴,“一年多不見,你可以誒?!闭f著在我臉頰上狠狠親了一口,“要是你在這不安分,我直接打飛的過來把你綁走,這輩子休想再逃?!?p> 我淡淡笑了一下,有些悲觀道,“希望那時我們的感情不變。”
陸鑫在這陪著我待了幾日便回去了,我繼續(xù)投身在備考中,但現在的心定了,有他作為支撐,我感覺自己所向披靡,順利考上了本市的一所綜合大學。
然而我對大學唯一的期待就是趕緊畢業(yè),好快點追上陸鑫的進度,我不想讓他等我太久,我也等不起。于是我數著日子上課,就像在完成任務一樣,只有在每天與陸鑫發(fā)信息、打電話時,我才能感到生活是值得期待的,也正是從與他重逢時起,我便知道自己的心早就不屬于這里了,而是飛到了大洋彼岸。時間就是這樣,你不在乎它,它也絲毫不會在乎你,一年光陰飛逝,我滿意地迎接大二的生活,但一如既往地了無生趣。
這天我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閑逛,恍惚間看到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很高挑,很挺拔,就像幾年前我初見她時一樣,我鼓起勇氣上前拍了她一下,她轉頭的瞬間,我便有種胸悶氣短的感覺——真的是她,夏竹清!
她還是那么怯懦的樣子,即便她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也依然難改本性,只見她手里攥著各種奇形怪狀的道具,許是要參加演出,我們在繁忙的街道以這種形式、這種姿態(tài)見面確實有些尷尬,她說“趕時間”便攔下一輛的士,我也沒打算與她多待,便識趣地走了,我故意走出數十米遠,然后悄悄回頭看向那邊,她早已上了的士消失在車水馬龍間。老實說,我也曾幻想過與她再次碰面的場景,但怎么也想不到會是這樣的情景。我當時想應該再也不會見面了吧,可無巧不成書,像是命運調皮的安排,竟然讓我在考研的考場中再度與她相見。
我看著她穿著土里土氣的黃色羽絨服將背包放到考場講臺處,彎腰的同時凸顯出她那碩大的屁股,像足了一個村婦,她還是沒變什么,依舊是那么不懂得打扮自己,我們像約好了似的互不打招呼,當作不認識一樣,說真的,我還真的希望我們從未認識過,至少在考場的那兩天中,我是這么希望的。
對于這次考研,我實際沒抱什么希望,因為我好不容易熬到本科畢業(yè),等著和陸鑫再續(xù)前緣,怎么會傻乎乎地繼續(xù)投入學習中呢?這次考研無非是在爸爸的極力勸說下,實在被他說得煩了,才以玩兒票的心態(tài)遂了他的愿。
我知道自己是考不上的,因為英語根本就是我的死穴,而我沒想到的是,夏竹清竟然考上了,當我在筆試錄取名單中看到她位列第三時,我心里無不是驚奇的,曾經的她門門功課都不如我,而且學習沒有方法,只會用最笨的方式使得事倍功半,經常被我嘲笑,而當下她的名字赫然印入眼簾時,盡管我不愿承認,但我依然明白這些年沒變的是我,不是她。尤其是當我之后第三次巧遇她時,她自信而從容的笑容更加證實了我的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