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白光沒有捧著僧缽,那個和尚給他的,很新的僧缽。那個僧缽是都是在昨日的一次乞丐的搶劫中的,那個搶他的乞丐拾走了地上的銅錢,又看向了白光用來乞討的僧缽??纯醋约旱钠仆?,再看看那個木制圓潤的僧缽,那乞丐毫不猶豫地丟下了自己的,撿了白光的僧缽罵罵咧咧的離開了。
又被搶了,白光攥緊了拳頭,又無力的松開。對于失去的銅錢,他很無奈。但那個丟掉的僧缽,白光沒有留戀。看著那個僧缽時,他總會覺得覺得看見了那個自慚形穢的自己。
隊伍很快排到了他,實際寺熬的稠粥依然一如既往的香,施粥的也依然是那個和尚。平靜的舀粥,舉勺再倒入碗中,每一勺都不多不少。
白光將后來剩給自己的破碗舉起來。他太矮了,一直要舉過頭頂,才能達到別人的胸口處。之所以這樣做,除了方便施粥人的動作。還有一個原因,白光不愿啟齒,那就是,這樣做,高舉的碗口剛好能夠擋住他的臉孔。
垂著頭,白光站在那里,等待著。
一秒,兩秒。
白光依然沒有感覺到手中的碗便沉。輪到他的時候,那個施粥和尚突然頓住了。
“他認出我來了嗎?”白光在心里道:“也是,認出來就認出來了吧。當初我那樣回答他,現(xiàn)在找機會報復一下也正常?!?p> 眼中閃過一絲黯然,白光挺直了舉起的手臂彎了彎,就準備走開。
不過,就在這時,他突然感覺到手臂傳來了一股壓力。他錯愕的抬起頭,發(fā)現(xiàn)是那和尚將盛滿稠粥的勺子懸停在空中了一會兒后,又倒進了白光舉起的碗里。
白光下意識地舉著碗在原地躬了躬身,沒有說話。卻發(fā)現(xiàn)那個和尚的目光已經(jīng)望向了下一個接受施粥的百姓。
“沒有認出我嗎?”白光拿著碗走開,心里念叨著。剛才施粥和尚的動作給他一種對他似曾相識,但一眼望去時又想不起來的感覺。
“畢竟也就兩天前有過一面,忘卻也算正常。”白光感覺有些不舒服,似乎是覺得自己竟然這么難以給人留下印象,有些失望。但很快,他又舒出了一口氣,這意味著他以后可以放心的來這里接受施粥了。
于是,在之后的日子里,白光就呆在了這座名為實際寺的寺院旁邊。每天早上舉著那個小破碗來盛粥,然后再去街頭巷尾乞討。盡量在一個地方少停留,一被施舍一兩文錢就立刻離開。這樣盡管還是會被一些餓極了的乞丐攔住搶劫,但也避免了好些飛來橫禍。
就這樣過了近一個多月,白光已經(jīng)逐漸熟悉了這座城市,也開始習慣了這種生活狀態(tài)。那些惱人的蚊蟲和虱子已經(jīng)不能讓他整宿整宿的睡不著。夏天的燥熱的夏風和沒有空調(diào)的正午也不再煎熬。相反,在極度的饑餓和低下的精神狀態(tài)略微恢復后,他開始重新有了除卻溫飽以外的思想。
前世建筑師的習慣,會讓他有時施粥結束后,會慢悠悠的走到實際寺的門前。一步一晃的路過的同時,眼睛悄悄地往里頭打量。去看那些梁柱之間的組合,屋角屋檐的構造,偶爾甚至還會看看那些佛像的臉孔。觀看的時候,還會再在心里想想那些抽象出來的結構示意圖。
可是,看多了,還是倦了。加上在門口打量的空隙,實際寺的整個內(nèi)院里頭的景象,白光只能看到一隅。久而久之,也就沒有了興趣。
夏天的空氣粘稠的讓人不想動彈,到了正午時分尤其如此。一上午坐地上乞討的白光,現(xiàn)在正靠在實際寺的一個偏墻角落,微瞇著雙眼打著盹。這是他現(xiàn)在養(yǎng)成的習慣,他需要這個朦朧的時刻,來幫助他去夢見上一世的記憶。他有著青年的靈魂,但這個孩童的身軀卻讓他的習慣風格都在朝著一個稚子的方向潛移默化的轉化了。甚至有些時候,白光坐在街上乞討時,都會覺得自己真的是一個唐朝的普通乞丐。
今天的白光心情并不算好,盛夏的時候,街上的行人少了很多,他一上午乞討來的錢已經(jīng)換不到一個包子了。而很不巧的是,這個中午的小憩也被站在面前的一個身影打斷了。
眼皮上的紅色變成黑色,白光沒有注意。但當那黑色遲遲沒有褪去后,他這才睜開了眼睛,抬頭望去。
甫一看清面前的人影,白光眼皮下意識地跳了跳。面前的站著的這個和尚,正整潔的披著一張勾勒著金線的袈裟,笑著看著自己。
雖是如沐春風的笑容,但白光卻覺得一陣不舒服。雖然沒有穿上那席普通的僧袍,但白光依然一眼就認出了面前的正是那個每日在實際寺門前施粥的那個和尚。
盡管白光并不清楚他身上的袈裟具體意味著什么,但在佛門前的這些日子也讓他隱隱感覺到,這樣華美的袈裟并不是一個普通的施粥和尚有資格穿的。即使是前世的那些影視劇上,也大多是那些得道高僧才會披著這樣的袈裟,一步一顫的、被人攙扶著走出來哆哆嗦嗦地雙手合十,念幾句經(jīng)文做法事,超度亡靈什么的。
白光不舒服的挪了挪身子,扶著墻站了起來,看向那和尚,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話:“你...有事?”
“施主?!焙蜕休p輕笑道:“我們也有月余的交情了,貧僧也在心中將你當作了一個朋友,今日是貧僧在實際寺游學結束,準備離開這里的日子。所以,也算是來找你道個別...”
話尚未說完,白光的臉就已經(jīng)漲紅了起來,和尚的話讓他下意識地覺得有些羞愧。
“原來他不是沒有認出我來,我還自欺欺人的以為自己偽裝的挺好。”白光心道。
而在短暫的羞愧后,是渾身的別扭。你一個高高在上的法師,會誠心跑過來假捏捏的照樣給乞丐做朋友?
“誰跟你是朋友,出家人還會跟俗人做朋友?”
白光本以為這樣的話已經(jīng)足以讓那和尚離開。誰知,聽罷此言,那和尚卻是笑著回道:“出家人,生于塵俗,活在塵俗,說是四大皆空,可誰能真正避得開塵俗凡事?和尚除了念經(jīng),多少也要交幾個塵俗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