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澤湖有魚焉，蛇頭魚身六足，目細長，食之使人不瞇，可避兇。是為遺魚。（注釋①：山海經(jīng)的冉遺魚）
地動過后，遺魚在山上住了很久，太久了，僅有的一潭水慢慢積了沙，沉了泥。湖里的生物漸漸死去，遺魚游動過去，慢慢啃食著同類的身體。
時間慢慢過去，水死后變成了沼澤湖，它成了湖里唯一的一條遺魚。好像也不該叫遺魚了。大魚看了眼長期泡在沼澤里退化的腳，尾巴漸漸腐爛。
也好，長長的觸手很方便。大魚看著經(jīng)過的獸，身子微動，地面慢慢下陷，從泥底伸出的觸手，拉著驚恐的獸慢慢沉下去。
山里的獸越來越少，大魚浮在沼澤里，頭頂是皎潔的月光。它也會突然驚恐，看著自己身上發(fā)黑的鱗片，渾身分泌出腥臭的粘液。它曾是陵澤湖的遺魚啊。
林子里壓抑的哭聲漸小，來來往往跑鏢的人漸多。它在泥底慢慢伸出觸手，觸手刺破那溫暖的血肉，那些面上的驚恐漸漸變得空洞……
“原來是遺魚啊……”一個喑啞的嗓音傳來。
大魚驚醒，它聽著這名字有些恍惚。遺魚？它的觸手常年藏在泥底，背部的魚鰭也慢慢成了硬骨，刺破它的背生長出來。
哪還該叫做遺魚呢……
一個披著黑袍的人腳踏在沼澤湖面上，月亮自他身后升起。
泥底不停地鉆出觸手，黑袍子陰陰地笑著，手一伸，觸手被他抓起來狠狠抓斷。
“呵?！?p> 大魚吃痛，身子在泥面上翻滾。
黑袍子盯著它看了好久，半晌開口道：“給你指條活路，你要不要？”
沼澤湖里有條魚，還有無數(shù)的觸手。大魚飽餐完，看著泥下伸展開的觸手，身上的魚鱗幽幽地發(fā)著黑光。體內(nèi)一股橫沖直竄的力量。
每吃完一個人，體內(nèi)的力量便增強一點。大魚看著過山路的人們，眼中漸漸有了貪婪。它享受著那些食物從掙扎驚恐，到扭曲定格的過程。
沼澤湖上散發(fā)著霧氣，吸了瘴毒陷入蜃境的人越來越多。湖面上堆積著成堆的尸骨，大魚看著天邊漸亮，身子下沉，帶著沼澤地消散。
……
天邊紅彤彤亮著，一腳邁過那道模糊浮動的門界，人間煙火氣撲面而來。
“哈呀……”木檀悠悠打了個哈欠，抬腳往剛支起的攤子走去。
“老板，兩碗蝦仁餛飩?！?p> 胃里被暖呼呼的湯水充盈著，木檀迷瞪著眼到了客棧，揮手用靈力封住門窗，倒頭便睡。
房間內(nèi)安靜，城中的喧嘩被隔絕在外。木檀睡得暢快，醒時天已大暗。小二鶴在床頭上叨著小貓的魚干，吃的小豆眼發(fā)亮。
“睡了這么長時間也不見醒……”木檀趴在墊子旁觀察了片刻，捏了捏軟乎乎的貓爪，掰開小貓的嘴，送了些靈水進去。
揮手打開窗子，外面的聲音一股腦擠了進來。
天邊起了風，滿城的燈光搖曳，風托著搖搖欲墜的葉子，飄過人間的金陵城。
高樓里的姑娘對窗擦著胭脂香粉，巷子胡同的娃娃拎著糖人，追著鬧著，踩壞大娘門前的花草。誰家的炊煙飄出香味，又是誰家的夫人生了娃娃？
風漸消，葉子悠悠落到江面，驚到了浮上水面的魚兒。
門口有人敲門：“木姑娘，是我，阿謠?！?p> 木檀手一揮，屋子里亮堂起來，她上前開門，把楚臨謠迎進來。
“木姑娘，我查到一些陵澤山的事了?！?p> 木檀聽完，伸手給她倒了杯茶推過去。
楚臨謠拿起杯子喝了口，抬眼覷著木檀。
“怎么了？”
楚臨謠撓撓頭，面色尷尬。降妖司底下的妖監(jiān)司送了信，信中表明木檀進了妖市，昨夜又留宿在了里頭。
妖市那位主子有多不好伺候，楚臨謠深以為然?？赡竟媚飬s能隨意進出，還能在妖市住下，那位可不是什么好客之主。
如今再看木檀，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尋常的修道之人。若是將身份特殊之人，卷進降妖司的事務(wù)中……
楚臨謠心里發(fā)愁，明明是自己先前開口求人家來幫忙，雖說每日匯報妖市的情況，是妖監(jiān)司的職責所在，可未免又些監(jiān)視之意。
她抹不開臉，轉(zhuǎn)念想到木檀的身份可能帶來的麻煩，楚臨謠咬牙輕聲問道：“不知姑娘跟妖市那位有何淵源？”
木檀一愣，隨即想到妖市和降妖司之間的關(guān)系。
“恰好有個朋友跟妖公認識罷了?！?p> 朋友？楚臨謠嘆了口氣：“木檀，實不相瞞，降妖司和妖市之間關(guān)系微妙，先前不知你的身份，以防往后造成不必要的麻煩，我今日需問你些問題，還請不要介意?！?p> 木檀無所謂地點頭：“沒有那么麻煩，我是修仙人不假，可也沒有你們想的那么能耐，充其量比尋常人強上那么一點。至于妖市和降妖司，阿謠放心，我一介低微散仙，還入不了上位者的眼?！?p> 真正能耐的是她上頭的花拂春，借著他這層關(guān)系，妖市想不給她面子都難。
楚臨謠松了口氣，心里埋怨起顧長笙來，看向木檀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木檀，你不要往心里去。金陵城這么多人盯著，勢力又交錯繁雜，降妖司不得不多加小心。先前請你幫忙也是我考慮不周，若是因此把你牽扯進來，我真的后悔都沒地兒去?！?p> 木檀輕笑：“阿謠，我明白的。”
楚臨謠卸下心事，左右如今顧長笙管著降妖司，手下的人多半可靠，木檀行事低調(diào)，也不會帶來什么大的麻煩。
“那我們明日見，我先回降妖司了?！?p> “好?！蹦咎此退鲩T，回身倚在窗前看著暮色下的金陵城。
翌日黃昏后，陵澤山上。
木檀看了看如常的地面，往后退開一步。楚臨謠在林子外擺陣，貼上符紙的瞬間，地底有輕微的晃動。
夜色降臨，霧氣開始凝聚，地面的沼澤湖漸漸浮現(xiàn)出來，黑水里零零散散泡著幾只死掉的野禽。
湖中央的死水泛著一圈圈的漣漪，波紋越來越大，泥面開始劇烈地抖動。
幾個降妖師分散開，手中的法器微微震動，湖中央開始有泥水翻涌，一張人面慢慢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