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街角
“往左邊來點，啊，擺擺正，再外這邊來點?！?p> 五六個鄉(xiāng)民手挑肩扛著一個木制三腳架，在木制的房架上擺放，下面幾個人左看右望，高聲嚷嚷地指揮著。
彼得也在這群嚷嚷的人中間，甚至比他們顯得更著急。
“哎，哎，你，你，小心。”他怪異的腔調在大家的聲音中顯得特別扎眼。
造房子的領頭者看著三角梁平穩(wěn)地放好，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后走到彼得跟前討好地說：“神父，神父，發(fā)、發(fā)舌，你看著梁架得不錯吧，嘿嘿，還滿意吧。”
領頭者討好神父彼得，指望在他這里拿到一些打賞。
誰料彼得一邊恩恩額點頭，一邊拿出一本厚厚的經書，開始大聲念道：“我每每看見人真心謙卑，就會想到壓傷的蘆葦不會折斷，殘剩的燭火難以吹滅，凡聽見我話就去行的，好比一個聰明人，把房子蓋在磐石上，雨淋、水沖、風吹，撞著那房子，房子總不倒塌，因為根基立在磐石上。”
領頭之人擺動雙手，示意自己聽得頭暈，遠遠退了開去，對著幾個正在蓋房的鄉(xiāng)民低聲說：“紅毛鬼，小氣摳門得厲害，又開始念洋經了?！?p> 彼得耳朵里一字不差全聽了進去，他臉上不動聲色，依舊大聲念他的經書。
被大家稱作紅毛鬼的彼得，能夠講一口帶著他國家口音的當地話，他的祖國遠在萬里之外，來自另一個海域邊上，這里人管它叫蘿卜國。
彼得將自己一生獻給了在天之父，他要將福音傳遞到他走過的每一個地方，幾年前來到這里，
大家看到一個身材瘦高并且高鼻深目的異族人，都當作怪物一樣看待。
彼得也不為意，還是見到每一個人都開始滔滔不絕傳播他的洋經，而幾乎所有被他傳播的對象都理解不了他的經文在說些什么，大家關心的是這個異族人渾身上下火紅的毛發(fā)，以及眼睛里藍色的瞳孔。
“你們禱告，無論求什么，只要信，就必得著?！北说脤β犓嫉赖谋娙苏f。
“真的嗎？”有人將信將疑。
“我要發(fā)財，當個大財主！”“我要象皇上一樣擁有很多女人。”
當這些要求彼得無法滿足時候，有人便嘲笑這個異族紅毛鬼：“這就是個騙子，洋經一點屁都不頂用?！?p> 每到此時，彼得總是充滿憐憫地說：“人若賺得全世界，賠上自己的生命，有什么益處呢？人還能拿什么換生命呢？”
彼得在自己住的一間小木屋里，角角落落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有好些還是當年從蘿卜國出來時候就一直帶在身邊的，里面裝滿各種顏色的液體，這些年來他一路東進，一路收集和制作，全是他的心血和財富。
他的聽眾里面有個老婦人，他的兒子跟著別人一起去大蒼山里面找尋礦脈了，等到老婦人再見到自己這個兒子時候，他兒子是被幾個同行者從山里抬出來的，已經命懸一線。
大蒼山里面氣候多變，一日之中有時會感受到四季變化，老婦的兒子先是感染傷寒，然后堅持了幾天，開始發(fā)高燒說胡話，等到被人送出山時候，已經神智不清。
在尋金鎮(zhèn)入口處有一個小小的中醫(yī)診所妙春堂，老婦為了救兒子，花了全部積蓄去抓了幾貼藥，然而藥下去了病情反而越來越重，眼看一條命保不住了。
老婦哭哭啼啼來找彼得，死馬當做活馬醫(yī)，請求天上的父親能伸出援手，彼得看望了奄奄一息的病人，回到自己住處，拿了兩瓶藥水給老婦帶回去，他也不知道結果會怎樣，但試一試總比不試要強。
幾天后，彼得一大清早就聽見自己家門外，大片哭喊的聲音，他的心一涼，終究還是無力回天，可這些人不至于將這歸罪于他吧？
他懷著忐忑心情推開門，看見老婦人正在門口磕頭如搗蒜。
“活菩薩呀，救命恩人?！崩蠇D帶著他臉色蒼白病懨懨的兒子跪在門口，周圍圍著一大幫人看著。
“他們紅毛鬼沒有菩薩，只有神仙?！边吷嫌腥瞬遄煺f道。
“那，那就活神仙啊，救命恩人?！崩蠇D和她兒子改換了稱呼，依舊磕頭。
彼得知道自己給的藥水起了作用，看老婦兒子的神情，應該是退燒了，他連忙攙扶起兩人：“是我們天上之父顯靈，你們的虔誠感動了他?！?p> 老婦和她的兒子成為尋金鎮(zhèn)里他第一批信徒，然后到處宣傳訴說，便有人嘗試著過來讓他去醫(yī)治些頭痛腦熱，尋金鎮(zhèn)這里外來人多，都是些尋釁斗毆的皮外傷，紅毛鬼子和他天上父親看這個有一套，來的人越多，他的信徒也多，于是彼得想在街角起一座教堂，他去府衙找了王寅王大人。
王寅早就聽說過這個紅毛鬼裝神弄鬼的，也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聽他說要在街角起教堂，王寅沉吟了：“這個也不是不可以，”他用手捻著頜下幾根不多的胡須，心里算計著這么才能從這個紅毛鬼身上榨出點錢財。
“官府的地也不多啊，每塊地都需要上繳朝廷費用，前些日子，有人要求在這里起座寺院，這個事情現在還沒結果呢。”
彼得聽得懂王大人的意思，心想這里本來就是荒山野嶺窮鄉(xiāng)僻壤，往后面去都是大塊大塊拋荒的空地，說地不夠純粹是瞎掰胡扯。
彼得的生計全需要靠信徒們奉獻財務才能維持，他的傳道和看病都是免費的，因此王大人的意思就是本地的寺院還沒建，哪里還能有地讓外來的紅毛去造個教堂。
彼得尋思這歸根結底還是需要銀子說話，可他日常的生活都靠信徒們奉獻接濟，布道和看病又是免費的，身邊沒有多余的銀子能夠孝敬這位地方官員。
有人給他提示，讓他去鳳儀客棧找找吳衡吳老板，或許他能替他想些辦法。
吳衡一點沒有架子，很熱情客氣地接待了這位來自蘿卜國的神父，兩人在吳衡鳳儀客棧的二樓一間房間內交談。
“早該來看望一下神父，你看，我這里事情實在太多，一直拉下了。”吳衡的語氣里透露出一絲無奈和客氣。
“吳老板，是我的不是，我應該早就登門拜訪的?！北说靡捕@些套路。
“我這地方還不錯吧？”吳衡本想為彼得倒上一杯酒，想了想，似乎明白什么，隨手從茶壺里斟出一小杯茶，放到彼得面前。
“清心的人有福，因為他們必得見神?！北说迷谛厍皠澚耸?。
吳衡饒有興趣看著他做的一切，然后哈哈道：“我是見不到你那個神了，我做這個是我們的菩薩大概也不愿意見我。”
“我是愛你們的，不但愿意將神的福音給你們，連自己性命也愿意給你們，因你們是我所疼愛的?！?p> “哈哈，神父過了過了，”吳衡笑著打斷彼得，“性命是自己的，不要輕易給別人，不過我到是聽說神父在街上解救了不少人。”
吳衡眼睛閃閃發(fā)亮，他也聽說了眼前這個紅毛神父手上又不少稀奇古怪的東西。
“都是妖言惑眾，都是故弄玄虛?！泵畲禾锰弥餮员厝缭浐蛥呛饬钠疬^街角這個紅毛神父給人治病的情況。
在彼得來之前，妙春堂是尋金鎮(zhèn)上唯一的郎中看病抓藥的鋪子，自從彼得用神奇藥水治愈了老婦的兒子后，妙春堂的生意一落千丈，也難怪言堂主牙根癢癢。
“你當時和那婦人說他兒子沒治了，可人家紅毛硬是給看好了。”吳衡也為此事揶揄過言必如，言必如嘴里“哼”地一聲，奪門而去。
“他信神明，虔誠禱告，神必救他?！?p> 吳衡知道彼得在打馬虎眼，將自己面前的茶水拿起抿一口，“神父，你今天來，我到真有一事相求，不知當講不講？”
彼得一楞，本來他來找吳衡是為建教堂的事情來請求幫忙的，沒想到是吳衡先開口求他，便說道：“吳老板你請講?！?p> 吳衡拿起桌子上擺放的一個小鈴鐺搖了搖，鈴鐺發(fā)出清脆的鈴鈴聲，外面進來一個三十多歲的壯漢，彼得認識是平時一直在鳳儀客棧樓下名叫鐵滿山的護院。
“滿山，你去把小翠帶來?！眳呛饷?。
一會功夫，鐵滿山就拉扯著一個蓬頭垢面的女子進來，彼得注意到鐵滿山臉上露出一絲嫌棄厭惡的表情。
小翠看上去狀況十分不好，批著一條大大的白布單，人似乎一直在抖索。
“抬起頭，讓神父看下?！眳呛獾?。
小翠依言抬起頭，“喔，上帝?！北说貌挥捎衷谛厍皠澚藗€十字。
小翠臉上不但臟，還大大小小布滿了膿包，看上去詭異可怖，“把床單解下，”身后又傳來吳衡的聲音。
看得出小翠本身的皮膚挺白身材也標致，但現在這個光溜溜的女子身體，只讓房間內的三個男人感到可怕甚至有點惡心。
小翠渾身上下幾乎沒有好的地方，都和臉上一樣長滿了大大小小的膿包，有的地方已經潰爛，身上散發(fā)出微微的惡臭，怪不得鐵滿山剛才臉上那副嫌棄討厭的神情。
“小翠是我這里一個姑娘，大概十幾天前開始發(fā)病的，我已經叫了妙春堂言堂主開過好些藥了，看來沒有什么辦法，不知道神父這里能不能想些法子？”身后吳衡的聲音很誠懇。
彼得站起身，膽顫心驚地靠近小翠，嘴里默念：“有許多人到他那里，帶著瘸子、瞎子、啞巴、有殘疾的和好些別的病人，都放在他腳前。他就治好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