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又見林言正
她正準(zhǔn)備回應(yīng)方德,忽地就聽那破舊木門嘎吱一聲。
抬眼一看,來人是她那忠厚老實瞧著年輕了許多的父親。
方諍對她父親方德從來都是橫眉冷對,可她一看到方德就想起她死之后方德成日以淚洗面的模樣,她一時不知該擺出什么樣的臉色來對待方德。
“諍諍,別慪氣了,爸爸一時氣急才動手打了你,是爸爸不對?!?p> 方諍聞言怔了一下,看方德紅著眼圈憔悴懊惱的模樣,這應(yīng)該是她那個媽鬧著離婚,帶著弟弟離開的時候。
上一世她除了痛恨她媽不忠之外,更痛恨的是她媽選擇帶她弟弟走而不是她。
自從知道她被她媽媽舍棄之后,她大哭大鬧,還對方德說了很多難聽的話,方德氣急了才打了她一巴掌,她賭氣一頭扎進(jìn)了盛滿了水的水缸里。
被眼疾手快的方德趕緊撈了起來,又摑了一巴掌,“連你也嫌棄我是不是,都走,都滾!走干凈才好,我就當(dāng)沒你這個女兒?!?p> 方德布滿血絲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了眼眶,一張胖乎乎地臉漲成了紫紅色,額上脖子上的一根根青筋突突直跳,那樣子像極了窮途末路的困獸。
她那個時候年齡小,又從未見過方德這般憤怒,唯恐方德當(dāng)真不要自己,嚇得跑回了房間,一整天都沒出來。
她爸媽離婚是寒冬臘月,她一頭扎進(jìn)冰冷的冷水里,又一直沒換衣服,也難怪會頭疼了。
回想起之前的不懂事,方諍除了好笑愧疚之外,還有赧然。
她看著踟躇著不敢上前欲言又止的中年男人,她始終還欠這個可憐的男人一句道歉和感謝。
方諍從未說過謝謝或者對不起,即便是在她很窘迫的時候,她也沒對人說過謝謝,到后來做‘人上人’的時候更是沒有,只管拿錢做答謝或者道歉。
方諍張了張嘴,十分艱難地從喉嚨里擠出了一句,“爸,對不起,還有謝謝你?!?p> 方德驀地瞳孔放大,錯愕不已地瞪著眼睛看著方諍,久久不能言語。
方諍尷尬不已,努力地?fù)沃碜右饋?,眼神飄離不定,神色十分不自然地說道:“爸,你先出去,我待會兒出來?!?p> “哦哦哦,好!”
方德惶惶然然地應(yīng)著,暈暈乎乎地轉(zhuǎn)身要出去,就聽得身后重物落地的聲響,他趕緊回過頭就見方諍已然摔在了地上。
他趕緊跑了過去,又心疼又著急的半抱著臉臉上泛著不自然紅潮的方諍,探手觸到方諍滾燙的皮膚,他心驚不已,“諍諍,你發(fā)燒了?!?p> 雖說現(xiàn)如今她是個十來歲的孩子,可心理上她已經(jīng)二十八歲,一向不喜與人接觸的她被方德這樣抱著,心理上多多少少有些不適應(yīng)。
但高燒讓她全身乏力,她根本就沒辦法掙脫方德的懷抱,只能忍著不適,別別扭扭地說道:“爸,你先讓我起來,我沒什么事。”
看方諍小臉燒得通紅,瘦弱的身子滾燙得嚇人,一雙眼睛也是燒得水霧迷蒙,方德哪里放心得下。
隨手扯了方諍床頭上還沒穿上的棉衣,手腳麻利地替方諍穿上了,板著臉沉聲道:“不行,你燒得這么厲害,必須得去看醫(yī)生。”
說著他也不給方諍說話的余地,反身拉著方諍的胳膊,讓方諍趴在自己身上,大步出了房門,向著隔壁村的一位鄉(xiāng)村大夫的診所走去。
小診所離他們家大約有十幾分鐘的路程,要穿過一些田埂與幾片竹林和人家才到。
小路都是莊稼人方便收割莊稼用鋤頭一鋤一鋤挖出來的,大都是泥土,偶爾好一點(diǎn)會在上面安幾塊石板。
若是天氣晴朗,這路倒也干爽,若是遇上天氣不好,那小路就泥濘不堪,一腳踩上去整個鞋子都會沾上濕泥。
不巧的是前幾天一直陰雨綿延,這些小路早已是泥濘不堪。
方諍趴在方德的背上,一言不發(fā)地看著矮胖中年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偶爾能瞥到男人額上順著額角低落的豆大汗珠,她莫名地覺得鼻子發(fā)酸。
“喲,這不是德子嗎?一大早急匆匆的要去哪兒?怎么不見你那漂亮媳婦兒啊?”
一個戴著斗笠披著鬃毛蓑衣的中年男子迎面走來,斜著眼似笑非笑的看著方德與方德背上的方諍,眼里的揶揄絲毫不掩飾。
此人正是村子里出了名的二流子老光棍,平日里好吃懶做也就罷了,還喜歡偷雞摸狗。有一次收水稻的季節(jié),這方二麻子去偷她家的水稻,正好被守夜的方德逮了個正著。
方德秉性寬厚并不愿計較,可她那個媽是個爭強(qiáng)好勝的主兒,一點(diǎn)虧也不愿吃,就將這件事說了出去,兩家就這樣結(jié)下了梁子。
混跡在各色人群的方諍早已修成了人精,又怎會看不出方二麻子是借此奚落嘲諷她父親方德。
也是,她那個媽為了能離婚,不惜跟她外婆家爺爺奶奶家撕破臉,這方家村統(tǒng)共也就一兩千人,老實頭方德被他老婆帶了綠帽子那點(diǎn)破事早已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
那個年代離婚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尤其是男人被帶了綠帽子還被離婚,更是顏面掃地。
方諍半耷拉著眼皮,冷冷地瞟了眼那帶著些猥瑣氣息的中年男人,默默地記在了心中:2003年12月10日早上八點(diǎn)多,方二麻子出言不遜。
方德不善言辭但也不笨,自然是聽出了那方二麻子的譏諷,一張面皮漲得通紅,憋了半天才擠出一句不成調(diào)的話,“我家方諍……病了,我?guī)タ创蠓颉!?p> 方德也不愿再多說,說完就要走。
然而那方二麻子卻是不依不饒,伸手就要去攥方諍的衣角,挑著雜亂似刀的眉,從喉嚨里擠出古怪尖細(xì)的嬉笑聲,“唉唉唉,德子你還沒說你那漂亮媳婦兒去哪兒了。”
方二麻子力氣之大,險些將方諍從方德的背上拽下來。
方諍緊緊地環(huán)住了方德脖子,扭頭冷冷地盯著方二麻子。
她是遺傳她媽美艷面容,柳眉鳳眼,駝峰鼻,標(biāo)準(zhǔn)的瓜鵝蛋臉,一旦冷了臉就顯得有些嚴(yán)肅。
加之她幾年來身居高位,自然是養(yǎng)成了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即便是換了張幼童的面容,也藏不住她這么些年刻在骨子里的冷傲。
方二麻子顯然是被震懾到了,但想著自己好歹也是個大男人,怎么能被一個小丫頭片子給嚇住。于是他加大了攥著方諍衣角的力度,誓要將方諍給拽下來,掰回一局。
方諍擰著眉頭,瞧著方二麻子的目光越發(fā)冷的,燒得通紅的小臉已然露出了不耐之色,她正要開口打發(fā)了這無賴,眼角瞥見了一抹清瘦的身影快速躥了過來。
她驀地瞪大了眼睛,來人正是少年的林言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