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答應(yīng)果真是好福氣啊!”,是一個瓷音糯糯的女聲。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隨著煊赫一排儀仗從甬道處轉(zhuǎn)過來。
舒和等人未細(xì)細(xì)分辨,只覺得那軟轎上坐著的女子金寶玳瑁珠圍翠繞,發(fā)髻一旁的黃玉琉璃葉流蘇垂在亮橘色芙蓉并蒂團(tuán)紗緙絲宮裝上泠泠有聲,那女子膚白如雪,櫻色的唇和月牙鬢角更是襯得她明艷嬌媚。雖入了秋,手中卻還執(zhí)著一把團(tuán)扇,那如曼柳一般的手舉著扇子搖搖曳曳,宛若慵懶的薔薇一般曼麗生姿。
一行人迅速欠身請下安去,只有常答應(yīng)一時怔怔地慌了神,與自己的侍女面面相覷。娉蘭走上前,以訓(xùn)斥的口吻對著常答應(yīng)笑道:“怎么常答應(yīng)見著咱們娘娘,連請安行禮都忘了么?”
常答應(yīng)緩過神來,迅速跪了下去,因驚魂未定身子搖晃,一個踉蹌?wù)麄€人都坐倒在地上,她的面孔已然猙獰畏懼,作出哭腔爬到軟轎下面:“宸妃娘娘,嬪妾知錯了,嬪妾不是有意冒犯?。 彼琶聪蛉崧?,指著她恨恨道:“都是你!都是你!宸妃娘娘,是柔露冒犯您的,可不是嬪妾啊!”
娉蘭走上前,冷笑一聲,拎著柔露就是響亮的兩個耳光。她傲然道:“常小主兒有著身孕不明事理也就罷了,你伺候答應(yīng),也這樣沒規(guī)沒矩的,跟著一起犯糊涂,真是蠢貨!”
柔露挨了兩個巴掌,早就嚇得直打哆嗦說不出來話,哪里還記著疼,兩行眼淚刷刷的流。舒和見勢也不免被驚到,素日里溫柔婉靜的林璟愿,如今卻整出好大一番陣勢。璟愿裝著明艷華貴,想到她從前衣飾不過以淡藍(lán)淡紫為主,從不曾這樣明麗過,心下不由得一陣唏噓。
恬常在見著璟愿,忙走到跟前,笑吟吟道:“宸妃娘娘,常答應(yīng)不懂規(guī)矩,她的奴才也跟著不懂事。您呀,要罰便罰,您是嬪妃之首,但為著這么兩個人氣壞了身子可真是不上算。”
毓嬪捻著帕子掩著嘴,一臉嫌棄:“這常答應(yīng)真是,說話這么沒邊兒,得意吧,結(jié)果還不是就犯了事兒!”
璟愿斜倚在軟轎上,閑閑的撥弄著自己的紅寶玉掐絲護(hù)甲,她彎著手指用護(hù)甲劃過自己的掌心,倏地眉頭一皺,語調(diào)卻格外平和:“皇上登基不久,咱們也剛冊封位分。雖說還沒行冊封禮,可咱們的名分都是皇上欽定的?!彼徚司?,以居高臨下的目光,不由得生起幾分寒意。她睇著舒和道:“本宮剛從永和宮出來預(yù)備著去給皇太后請安。縱使本宮的身子有萬般不適,可我是嬪妃,即便再怎么著也不能壞了規(guī)矩,還是得去慈寧宮請安的。這上尊下卑的,本宮可不敢違逆,你說是吧,旖妃妹妹?!?p> 舒和聽她問及自己,如何不知她言語含義,本想駁回,卻將唇邊的傲然化作一個飽滿的笑容,從容道:“宸妃說的是,如今咱們同為妃位,自然得守著規(guī)矩以身作則。”
璟愿長嘆一聲,那聲音柔婉纏綿得宛如雨中一枝嬌艷羸弱的玉蘭,她望著舒和,悠悠道:“說來曾經(jīng)旖妃妹妹和本宮同為側(cè)福晉的時候,你的位次高于我,你也是這么守著規(guī)矩的?!?p> 仿佛一個燙手山芋被丟到自己手中,一旁恬常在附和著:“現(xiàn)在大不相同了,雖同是妃位,可旖妃娘娘是不祥之軀,自然不能與宸妃娘娘比肩了?!?p> 舒和覺得尷尬又氣憤,依月在后面扯了扯她的衣袖,舒和還是保持著面上應(yīng)有的莊重,戲謔道:“原來今非昔比,日新月異,指的就是宸妃啊。宸妃靠著好本事得皇上恩眷,如今得勢炙手可熱,眾人的確難以望其項背。宸妃若此時不立威立信,更待何時???”
秋日的陽光撒在金瓦上,拂起迷離的光,厚厚一層如金波襲襲,瑟瑟的清風(fēng)卷著不知何處來的落葉漂浮在空中,久久才落于地面。
璟愿清澈一笑,換了親和的口吻,夾著著幾分讓人捉摸不透的森冷:“旖妃妹妹還是跟以前一樣這么風(fēng)趣愛說笑?!彼龅亓鑵柶饋恚骸皠偛拍銈冋f的話本宮也聽到了,常答應(yīng)與這個奴才倒真是出言狂妄。一邊背后恃寵而驕置喙著本宮,一邊又以下犯上冒犯旖妃。本宮身為嬪妃之首,自然不能坐視不管。”
常答應(yīng)嚇壞了,一壁哭喊著求饒一壁在璟愿足下拉扯著她的裙擺。璟愿俯下身子,用手指勾起她的下巴:“你伺候皇上不久,宮中規(guī)矩不周全本宮也不怪你,只是你明里討好奉承本宮,如今得了龍?zhí)ビ衷诒澈髼壉緦m如敝履,忘了本宮的提攜之恩,又縱著你的侍女背后嚼舌根子,還屢屢針對旖妃,這可不是不熟悉規(guī)矩吧。”
她正了正身子陰冷道:“旁的倒不要緊,可若品性低劣,失了德行那么就不配為人。”
她羽睫輕輕一掃,不怒自威:“按著規(guī)矩常答應(yīng)該即刻扒下衣服杖責(zé)??赡悻F(xiàn)在有著身孕,本宮不好處置你,你便在自己宮里抄錄佛母經(jīng)五十遍后著人送來啟祥宮,也當(dāng)為你肚子里的孩子積福,還有本宮會遣派教習(xí)嬤嬤日日在你宮里教導(dǎo)著你,恬常在與你同住延禧宮她也會看顧你一二。”
常答應(yīng)如釋重負(fù),連連謝恩。恬常在睨著她笑道:“宸妃娘娘仁慈,常答應(yīng)你合該感恩戴德,日后可別犯傻了?!?p> 璟愿揚(yáng)聲喚道:“帶常答應(yīng)回延禧宮,本宮怕她有孕見不得血腥的東西。”
幾個小宮女麻利地半扶半拖著她進(jìn)了延禧宮中。璟愿又笑道:“常答應(yīng)處置完了,至于她這個不知斤兩的刁奴旖妃妹妹以為該當(dāng)如何呢?”
毓嬪插嘴道:“一個小蹄子而已,罰入慎刑司或扔進(jìn)辛者庫做苦役就是了。”
舒和莞爾一笑,欠身謝道:“多謝宸妃主持公道?!彼D了頓:“宮女雖是八旗出身,可有罪當(dāng)罰,宸妃若覺得閑著沒事,想找個小宮女兒作樂子,秉公處置就是?!?p> 璟愿示意落轎,由娉蘭攙扶著起了身,她緩緩走到柔露跟前,看著她哭得跟一只受了委屈的貓兒一般,心下愈發(fā)得意,俯下身似笑非笑:“難得旖妃這么仁厚,若是從前啊,你跟你家小主兒這樣頂撞她,她非得扒了你的皮不可。”
她立起身,看著“延禧門”這張描金新匾上的三個字,徐徐道:“好好一個姑娘家,進(jìn)了慎刑司不死也殘廢了,本宮可舍不得。這么著吧,既然你這么愛嚼舌根,本宮便賜你烏木之刑吧”
柔露尚未緩過神來,只是低著頭連連求饒,等璟愿身邊的大太監(jiān)常吉告訴她烏木之刑乃是取五寸長一寸厚的黑木條打嘴巴直至滿地找牙時才像瘋了般嘶喊著,娉蘭迅速走到她身前,打了一個巴掌教訓(xùn)道:“你瞎哭嚷什么呀?可別臟了各位小主兒的耳朵。宸妃娘娘肅清六宮罰你,你不服也得服。”
幾個小太監(jiān)機(jī)靈,迅速拉扯著柔露壓著她,常吉往她嘴里塞進(jìn)一包棉布,取過黑木條在蟒袍上磨了幾下便一下接一下地打在她細(xì)嫩肌膚的臉上,發(fā)出清脆的木條碰撞皮膚的啪啪聲。柔露因著被棉布堵了嘴說不出話,她疼的面目猙獰,喉嚨里發(fā)出沙啞急促的聲音。本能地抗拒,想要掙脫開,奈何力量實在微小,后面的太監(jiān)一把抓著她的腦勺的頭發(fā)像提破麻袋似的,她便動彈不得。
不一會,只見柔露嘴邊緋紅一片血,幾顆牙咕咕地掉在地上,顴骨更是紫得直直凸起,汗水夾雜著淚水暈濕發(fā)絲,登時便暈厥了過去。
在場的人無不看得心驚肉跳,尤是宮女太監(jiān)更是各個惶惶不已。舒和緊緊攥著手中的帕子,捏著一把汗。璟愿用余光看著柔露昏厥過去,才從嘴里淡淡說出一句:“夠了。拉她下去,等她好了以后送去四執(zhí)庫當(dāng)差,再不許她伺候常答應(yīng)。”她氣定神閑,慢悠悠地坐回軟轎,咳嗽幾聲后平靜道:“你們可都看到了,不敬主上,挑撥是非是什么下場。今日的事本宮只當(dāng)殺雞儆猴,日后你們?nèi)粲性俜?,也絕不姑息。”
說罷,璟愿便吩咐著要去慈寧宮。她坐在軟轎上看著舒和,盈然一笑:“旖妃妹妹,本宮已秉公處置了柔露與常答應(yīng),你可還滿意么?她今日冒犯你,本宮替你好好料理一番。”她扶了扶鬢邊的流蘇,冷淡道:“本宮也怕極了,還不知道常答應(yīng)心里怎么怨恨本宮呢。來日若她生下皇子封妃封嬪,平步青云,要尋著本宮報復(fù)可如何是好呢?本宮現(xiàn)在這樣罰她壓著她,卻未曾想到她的來日,這世事無常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指不定哪天自己就禍殃臨頭了,你說是不是呢旖妃?”
舒和明白她的言下之意,昂起頭溫言道:“宸妃說笑了。”
如此一來,人人對璟愿這個宸妃敬畏不已,自然而然地在宮中樹立起威信來。人人都說,昔日的那個側(cè)福晉林璟愿如今一改心性,手段決絕,更有人私下里紛紛揣測,曾經(jīng)在府邸時旖妃處處刁難宸妃,如今宸妃位高權(quán)重,又名副其實。會不會把曾經(jīng)受的委屈一并向皇帝強(qiáng)扶上位的不祥旖妃發(fā)泄出來。自然而然的,一時間啟祥宮門庭若市,成了嬪妃福晉們紛至沓來之地連皇后得知后亦嘆然:“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宸妃如今這樣厲害,旖妃又是個有氣性的,這往后宮里針尖對麥芒可有得鬧騰了?!?p> 舒和回到永壽宮時,已然到了午膳時分。皎露帶著御膳房的小太監(jiān)進(jìn)來,耷拉著臉道:“小主兒,你看看這都些什么吃食,才十個菜品,奴婢看了瞧著宸妃宮里什么八寶鴨,繡球干貝,松鼠鱖魚的。咱們怎么就只有這些呢?!?p> 舒和看著皎露和心霈一道道的布在桌上,倒也還過得去,只是實在算不上精致。舒和蹙眉,想說抱怨幾句還是罷休,她訕訕道:“原也是咱們份例之內(nèi)的吃食,內(nèi)務(wù)府沒多沒少,吃著便是了?!?p> 皎露不依不饒,怒道:“咱們小主兒是妃位,按理說份例之外你們還得孝敬著點(diǎn)兒,怎么只有這些東西!”
那個送餐的小太監(jiān)賠笑道:“旖妃娘娘,您可別為難奴才啊,奴才只是個送飯的,哪個宮送什么菜式都是御膳房管事的說了算?!?p> 舒和揚(yáng)了揚(yáng)手示意他退下,由心霈用銀針驗過無誤后夾了一塊肝尖:“這肝尖真辣,倒是痛快?!?p> 皎露疑惑道:“小主兒,委屈您了。其實小主兒不覺得今日宸妃雖明著是處置了常答應(yīng)主仆,暗里是作筏子給您和其他小主兒看么?”
舒和一邊吃著倒也還香,她看著稀稀落落幾個菜,冷笑道:“心霈你說錯了,恬常在一向也巴結(jié)著她,她作筏子給她看干什么。這分明就是沖著本宮來,借著常答應(yīng)生事,來打壓本宮?!?p> 皎露往舒和碗里夾了一塊田螺,神色忡忡:“眼見著宸妃越來越得勢了,往后咱們可怎么辦呢?”
舒和放下筷子,溫然自若:“你覺得本宮會由著她欺壓我么?這點(diǎn)不用擔(dān)心,本宮的阿瑪在前朝得勢,即便太后再怎么厭惡本宮,只要本宮行事無差池,礙著前朝的緣故就不會明著傷害本宮,無非是借天象之說對我敲打一番,壓壓我的氣焰,這是太后的權(quán)衡之道,況且宮里的人雖然跟紅頂白,可看著皇上的面上,也不敢怠慢咱們永壽宮?!?p> 心霈笑道:“小主兒說的是呢。其實內(nèi)務(wù)府的人待咱們永壽宮還算是不錯的,除了先緊著她們啟祥宮,便是緊著咱們永壽宮了。”
皎露仍不滿道:“咱們小主兒可是滿軍旗,從前在府邸的位次又比宸妃要高,憑什么一應(yīng)的好處都讓她們宮里先占了。況且奴婢更氣的是,恬常在和常答應(yīng)是什么身份,也敢仗著宸妃的面子頂撞小主兒!”
心霈含笑:“皎露你別氣了,幾個成不了氣候的小麻雀嘰喳幾下由她們?nèi)グ桑瑳r且常答應(yīng)倚仗皇嗣,輕視宸妃,宸妃也已經(jīng)厭惡她了?!碧煊制娴溃骸爸皇桥静幻靼祝≈鲀浩饺绽飳﹀峰鷱膩頉]有好臉色,怎么今兒卻畢恭畢敬的聽著她的勸導(dǎo)?”
舒和軒然一笑,仿佛志在必得,侃侃道:“她既有心想在我面前立勢立威,我又何必攔她?我越是作出謙恭的樣子,她就越得意。那么心霈,本宮且問你,你覺得本宮從前是如何會讓太后厭惡?”
心霈不敢答,她看著舒和滿面帶笑,還是道:“小主兒從前在王府時獨(dú)得皇上恩寵,引了旁人怨憤?!?p> “是啊,太后最重規(guī)矩禮數(shù)和名聲,最不喜歡宮中有人一枝獨(dú)秀。宸妃尚無協(xié)理六宮之權(quán),今日之事若是按照規(guī)矩,宸妃應(yīng)該扣留柔露交給皇后娘娘處置,可她此舉越過皇后,鬧得這樣沸沸揚(yáng)揚(yáng),且不說皇后如何想,就是太后知道了也會不滿的。而且常宓韻冒犯本宮,她懷著身孕我又拿她沒辦法,可宸妃卻不用我自己動手就幫我出了這口惡氣?!?p> 舒和帶著一絲難以捕捉的喜悅:“何況這才定了名位第一日,后宮就被她們鬧得這樣不安寧。等下午太后午休過后,咱們帶著阿瑪給的那支千年紫參去見太后?!?p> 秋午后的慈寧宮格外靜謐,梁上繪著的蝙蝠團(tuán)紋圈起一層層肅殺之氣。彩翠仙桃鎦金薰籠里氤氳著檀香,倒添了幾分閑適之韻。十二扇佛陀屏風(fēng)后瑩瑩然旋出一個穿著月白芙蕖窄袖宮裝的女子拜倒在太后膝下,伸出雪白纖細(xì)的雙手按在太后腿上。
太后垂著雙眸,一副祥和卻不失威嚴(yán)的婦人的模樣,她溫沉而緩慢道:“力道不錯?!?p> 那女子熱切道:“太后午休剛起身子酸軟,臣妾幫您揉揉松泛松泛。”
“哦?”太后睜開眼,促狹一笑:“從前非必要時刻不見你瓜爾佳舒和常來給哀家請安,如今就這么好上趕著來了?”
舒和繼續(xù)揉按著,倒也不避諱,換了謙卑的口吻道:“太后是太后,也是臣妾的額娘,臣妾盡心侍奉是應(yīng)該的。”她側(cè)身換了姿勢,又緩緩道:“從前臣妾性子急,魯莽不懂事。如今太后讓臣妾居雨花閣,臣妾倒不認(rèn)為太后是罰臣妾,這是太后有心磨礪臣妾的性情呢,臣妾該感恩戴德才是。”
太后撥弄著手中的蜜蠟佛珠,恬淡道:“你這么個說法倒是新奇,哀家讓你受了委屈,你不怨哀家反而還說起哀家的好來了。真是一張抹了蜜的嘴。”
舒和笑得格外飽滿:“太后或許覺得臣妾拍馬溜須,可皇上剛登基,前朝政務(wù)繁忙,皇后娘娘又忙著主持后宮事物,有心在皇額娘跟前時時盡孝也分不開身。作為嬪妃,臣妾有義務(wù)替皇上皇后盡孝,且臣妾覺得自己該懂事了?!?p> 太后頗為贊許,摸了摸她月牙小發(fā)髻上極為簡單的幾枚碧色琉璃珠花,覺得格外清減:“你有心了,不為著哀家上責(zé)罰你的事一個人生悶氣,還好好待在永壽宮修養(yǎng)心性。為著皇帝和六宮祥和著想,所以那件事只能委屈你受著。”她細(xì)細(xì)打量著舒和的裝束:“月白色適宜夏天,芙蕖也是夏日里的東西,如今入了秋,你這身裝扮也太不合時宜了,況且你是皇帝親封的妃子,難不成內(nèi)務(wù)府這樣怠慢你么?連恬常在她們哀家瞧著也比你穿的好些。”
舒和抿著嘴笑了笑:“臣妾出來時并未想這么多,只是太后這么說來,臣妾倒覺得自己的確是不合時宜。芙蕖乃夏物,入秋便不容于世,臣妾乃萬惡之身,實在羞見天顏,也不敢打扮的過分華靡,引人注目?!?p> 太后也有些不忍:“你這可憐巴巴兒的,哀家是叫你修身養(yǎng)性留待來日,不是讓你生出這樣消極的心思,旁人還沒把你如何呢,你自己就把自己填進(jìn)去了?!?p> 舒和又道:“太后說的這些臣妾都懂,也不敢有怨言。臣妾看著皇后娘娘打理六宮事物井井有條,還有宸妃娘娘一旁協(xié)理著,六宮安定,臣妾后天下之樂而樂。”
太后眉心扭曲,慈靄之色迅速淡了下去:“聽說你們今日去永和宮請安就鬧得烏煙瘴氣,可見皇后管束不好你們。至于宸妃,皇帝并未讓她協(xié)理六宮,可今日之事不顧哀家和皇后,越俎代庖,可見她厲害!”
舒和索性坐倒在太后膝下,巴巴兒道:“臣妾見太后好像對宸妃姐姐不滿,可臣妾覺得宸妃姐姐這樣做沒錯啊,實為嬪妃表率。”
太后憤懣道:“她怕是覺得自己封了妃,不可一世了么?才定下名分就鬧出這樣的事,可見常氏和宸妃不安分,別有用心。”
舒和心下高興,卻故作驚恐道:“臣妾不知有這番深意,今日算是受教了。”她又疑道:“可宸妃姐姐行事也挑不出錯處啊,的確是常答應(yīng)出言不遜,宸妃身為嬪妃之首訓(xùn)誡宮嬪也是沒的說的。”
“她若真有心,就該稟明了皇后再做處置,這般擅作主張,才第一天當(dāng)嬪妃就在宮里鬧出這么不堪的事來!”太后不豫,嘆氣一聲還是道:“罷了,這也不是你該管的事,哀家和皇后自會處理。你啊,別仗著皇帝寵愛學(xué)著宸妃那套,還是得夾著尾巴謹(jǐn)慎度日?!?p> 舒和頷首,恭敬無比:“太后教導(dǎo),臣妾銘記,臣妾不敢蓄意生事,定好在太后的庇護(hù)下時刻遵循太后教誨,謹(jǐn)言慎行。”
太后贊了舒和兩句,忽的話鋒一轉(zhuǎn):“哀家知道你和皇帝情投意合。你身為皇帝的嬪妃,能有幾分真心自然是好,可你要想著,她是帝王,是天下臣民的倚仗。你若是全情投入,到時自己吃了虧,搬著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可就不上算了。”
舒和不意太后會與她談及此,不由得覺得尷尬。她與他的情意,她自己是知道的,他也知道。他曾經(jīng)許諾過要陪她一生一世,絕不叫她受半分委屈。她也曾告訴他,天下之大,若是在外累了撐不住了,她便是他在內(nèi)溫柔的依靠。他們這樣惺惺相惜走到現(xiàn)在,即便是現(xiàn)在這樣委屈的時刻,她總還念著他,相信自己的夫君一定不會讓自己委屈太久,她也體貼著他,即便滿是委屈也不愿讓他為難。想到這,舒和的眼里便不由得泛起一圈淚花。
太后洞察到一些不可名狀的情感,便淡淡道:“罷了你也來了好一會了?;刈约簩m里去吧,回去好好打扮打扮,也得有個妃位的樣子?!?p> “臣妾多謝太后憐惜。”
舒和行禮告退,起了身,只覺得腿腳酸軟。心霈扶著她走了好一會兒才走出正殿。到了廊下,她仰首望著慈寧宮內(nèi)這四四方方的天,風(fēng)輕云淡,飛鴻馳過。她嘆息了片刻,走到慈寧門時便瞧見皇帝的儀仗。
舒和知道她是來向皇太后請安。
皇帝也看見她了。
沒等舒和走上前,皇帝便幾步跨到舒和身前,見舒和腿腳不適,忙免了她的請安。是幾日不見的情深與愧疚交雜在一起,皇帝切切道:“怎么啦?腿不適么?”
舒和望著他的眼眶,四目相對,她知道他的心意,是動容,一時無語凝噎,才道:“臣妾無事,謝皇上記掛?!?p> 皇帝拉著她的手,溫柔道:“若是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訴朕,不可以瞞著朕!”
舒和緊緊靠著他,看到了皇帝內(nèi)心的憂郁,感受到他急促的鼻息,一顆浮起的心終于落下:“皇上放心,臣妾能顧好自己,臣妾始終記得咱倆的情分。”
皇帝頗為動容,錚錚承諾道:“舒和你安心,過了這段時日等一切穩(wěn)定,朕就冊封你為貴妃,讓你享受嬪妃中最特別的一份優(yōu)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