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陣法已經(jīng)觸動，八卦陣涌出幾道金色光芒，組成結(jié)界像牢籠一樣死死困著眾人，堅不可摧的模樣。她笑道：“雖然這結(jié)界不怎么樣，但是也夠你們受一陣子了，這才叫自作自受?！彼齽偛诺墓艨此坪堇焙翢o章法，其實暗地里她卻把這些人全都送進了他們自己布的陣法里，什么叫自食其果，這就是。
花辭繞過陣法，準(zhǔn)備沿著原來的路繼續(xù)往前走，忽然想起什么，回頭對易離道：“有句話原封不動地送給易將軍——太過狂妄不是件好事?！彼Σ[瞇地看著他，話語中充滿嘲弄：“容易看不清自己。”
說罷，也不去看易離青白相間的臉色，瀟灑地踏步而去。身后傳來有人硬闖結(jié)界陣法的受傷發(fā)出的慘叫，一陣又一陣，最后趨于平靜。
花辭邊往前走邊自語般喃喃道：“也不知道上天庭是不是沒人了，派你們過來。要派也合該是我?guī)熥鹉前銋柡Φ摹币粫河钟X得不妥，自相矛盾道：“不過，要真是師尊的話，未免有點兒太紆尊降貴了……”就這樣一路絮絮叨叨，很快便到了她要去的地方。
一間破舊的茅草屋。
花辭停下腳步，頓了頓，推門進去。
太久沒有人來過這里，木門發(fā)出吱呀吱呀的響聲，滿室的浮灰混著久遠的記憶撲面而來。被突如其來的灰塵嗆到，花辭捂著嘴巴，輕輕咳了一聲，繼而抬起手，揮了揮袖子，試圖揮走面前浮動的灰塵。她微微蹙起眉往里看去。這一看，目光便不由自主變得柔和了。
小小的一間屋子，沒有多余的擺設(shè)，一張床，一張桌子，幾件簡單的家具，便是她原來住的地方。雖然在這里待的時間不長，日子過得簡單甚至艱苦，可是她很喜歡。那種無憂無慮，不用擔(dān)心被人謾罵、厭惡、害怕、追殺、利用，小小的孩子，每天自己采點果子，挖點野菜，踮起腳尖做飯吃的日子，也很好。
花辭平靜地拿起靠墻的掃帚，開始打掃這間小屋子。她并不急著打掃好，只是一點一點地掃，動作不疾不徐，好像竭盡所能記住這里的一切，在為數(shù)不多的時間里。
屋子并不大，東西也不多，所以即使花辭動作很慢，片刻后還是打掃干凈了。她最后拿起撣子抖落窗戶上的積灰，順著窗戶望著窗外的海棠花樹，像很多次那樣，托腮凝望，然后傻乎乎地贊嘆一句：“真好看。”
海棠花大都全開了，粉白色的花瓣一層疊著一層，裊裊娜娜，嬌艷欲滴，鑲在窗框內(nèi)，像幅極美的動態(tài)畫?；ㄞo找不出形容它的詞，只能嘆一句，真好看。
這山中的一草一木，對她來說都是好看的。
她踱步走出木屋，然后坐在門檻上，看著門前搖曳的花兒草兒，托腮怔怔地發(fā)呆。
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是上古妖獸離朱鳥，知道自己是不祥之兆，知道自己不應(yīng)該存在于這個世界上?？伤惺裁崔k法？只是因為自己的妖獸身份，就要對她趕盡殺絕嗎？自己并沒有做錯，她一開始是這樣想的。
可是后來她親眼看見了人間戰(zhàn)亂，她才明白，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個錯誤。
古書記載，離朱出，戰(zhàn)亂現(xiàn)。
她的妖力重回體內(nèi)的那一刻，人間就已經(jīng)變了天。
烽煙四起，戰(zhàn)亂不斷，伏尸百萬，天下惶惶。
花辭踏在人間的一座城中，腳下沒有一片干凈的土地，到處都是干涸的或者新鮮的血跡。道路旁邊堆滿了尸體，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名字，此時人人自危，恐怕也沒人想知道。
花辭一身紅衣走在這臟亂的道路上，與周圍的破屋和衣著破爛的群眾顯得格格不入。她有些茫然，有些怔忡地走著，仿佛不明白人間為何會變成這副光景。
很久之前，在她還是君上的小弟子時，最愛跑的地方，還是人間。
那時的人間，還很熱鬧。
花辭想得出神，連裙角被人輕輕扯住了也不自知。
小孩子奶聲奶氣的聲音傳來，透著些許虛弱和無力：“姐姐，有吃的嗎？”
花辭回神，看著只到自己膝蓋的小孩子，睜著圓圓的眼睛，祈求般地望著她，問她，有沒有吃的。
可是她不能溫柔地蹲下去，撫掉孩子臉上的臟灰，給他一碗粥或者一塊饅頭。因為她沒有。
她是妖，她不會餓，她身上什么都沒有。她有的，不過是這滿身厄運，灑在人間，讓這錦繡山河變得滿目瘡痍，大好江山變得戰(zhàn)亂不堪。
她心疼又愧疚地看著那個孩子，蹲下去想摸摸他的頭，可手還沒碰到他，孩子便一把被人搶了去。
一個同樣滿身臟污的消瘦婦人，孩子的母親。
那人把孩子摟在懷里，防備地盯著花辭，一邊轉(zhuǎn)身往回走一邊低下頭訓(xùn)斥孩子：“誰讓你亂跑的？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險！被人販子拐走了都不知道！”
孩子委屈地辯駁：“我餓了，好餓好餓。我想出來找點吃的……”不知是餓的還是真的委屈到了，說到最后尾音已經(jīng)帶了哭腔。
婦人頓了頓，沒有回答孩子的話，只是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把孩子往懷里摟的更緊了。
花辭神色復(fù)雜地目送著母子二人離去。
第一次，花辭覺得自己不應(yīng)該存在于世上。
小時候很多次她被人指著鼻子罵災(zāi)星，受人刁難或苛責(zé)，忍受各種各樣厭惡害怕的眼神，她從來沒嫌棄過、放棄過自己。她命如草芥，卑微卻頑強，倔強地活在這世上，黑暗中瑀瑀獨行，等待著自己的光明。
最終她等到了。
江月秋拉起她的手，為她戴上那只赤玉鐲，聲音清清涼涼，低沉動聽：“這是給你的拜師禮，從今以后，喚我?guī)熥鸨憧??！?p> 她受寵若驚，猶猶豫豫半晌，用小鹿般警惕的眼神打量著面前俊美男子。須臾，眼中最后一絲殘冰釋水，她喚道：“……師尊?！?p> 江月秋抬起手，像安撫小貓一樣，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
他優(yōu)雅矜貴，潔凈得不染纖塵，牽她入朗朗光明?？伤齾s不忍心弄臟他，讓他沾上一絲晦氣，她覺得那是對他的不尊不敬。
她是萬惡之源，他是朗朗青天。
注定無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