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上岸后,朱大力便尋了條路直往淮州城而去?;粗轂闈h淮陰侯韓信故鄉(xiāng)。眾人除朱大力外,皆未出過郁洲,一路精神奕奕,四處觀望。很快他們便沒了觀風(fēng)望景的閑情逸致。
永嘉之亂,晉室南渡后淮州便屬于戰(zhàn)略要地,長期處于晉國和北胡諸國戰(zhàn)爭對峙的前線。苻堅氐秦、鮮卑慕容氏前后兩代燕國皆與晉國在此連年征戰(zhàn)。
曹孟德曾作《蒿里行》道:鎧甲生蟣虱,萬姓以死亡。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dāng)嗳四c。東漢末年,袁紹十八路盟軍對抗董卓的西涼大軍,隨后天下戰(zhàn)亂不休,生民百不存一。晉室南渡后北方漢民生存狀況愈加惡劣。淮州在南北要沖之地,比曹孟德的蒿里行所述更加凄慘。
淮州歷經(jīng)戰(zhàn)亂,正是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大地上四處荒蕪,人煙稀少,赤地千里,竟不如孤懸海外的郁洲。自沿海奔赴淮州城的路途本就偏僻,村落稀少。如今更見荒廢村落中野狗成群,豺狼橫行。野獸四處尋找新鮮的尸體分食,然白骨處處,腐肉遍地,何處覓新鮮人尸。
偶有小村落亦是人丁稀少,見眾人經(jīng)過之時,村民皆緊張地持械以對。一行人只得遠(yuǎn)遠(yuǎn)避開村民,免引起誤會。
漸漸地,一些追趕尾隨著眾人的豺狼野狗開始兇悍地攻擊起眾人。在野獸眼里有什么肉比活人更新鮮呢。
朱大力、崇雷、晁雨皆勇猛之士,朱大力天生神力用的一根狼牙棒,沾之即死碰者立傷。崇雷、晁雨二人皆擅使刀,刀刀兇猛。于通幽也有一手精妙的劍法。丁小乙雖非勇武之人,卻練有百發(fā)百中的箭術(shù),張小玄沒有機(jī)會取下背后的銹劍,野獸們便被他們輕松收拾掉。
張小玄這幾年與丁小乙見得少,未料到丁小乙竟是箭術(shù)絕倫,例無虛發(fā),死在丁小乙箭下的野獸最多。丁小乙閑暇之余對被眾人護(hù)在中間的張小玄笑嘻嘻地炫耀著自己的箭術(shù)。
張小玄在眾人中年紀(jì)最輕,幾人相處時日不長,但為鄉(xiāng)黨,同去投奔劉兗州,自是應(yīng)齊心抱團(tuán)。眾人不知他身手如何,便皆有回護(hù)之心。張小玄感受到眾人關(guān)愛之情心中涌起陣陣暖流。
眾人在擺脫豺狼野狗后,疾行兩三個時辰,天便黑了下來。夏末秋初,蚊蟲猖獗,尤其是荒涼之地,蛇鼠出沒覓食。朱大力帶領(lǐng)眾人離開土路數(shù)十丈,見有溪流荒丘,便擇一背風(fēng)山丘之側(cè),密林邊緣,讓眾人在此休整一夜。此地離淮州城尚有半日路程,明日日中之前可至淮州城。
朱大力與崇雷、晁雨、丁小乙算起來都屬軍中之人。野外防備野獸、歹人偷襲等法皆會一些,尤其是朱大力。朱大力曾在北府軍中做過兩年伯長,統(tǒng)領(lǐng)近百人。后因傷回鄉(xiāng)榮養(yǎng),這才在曲陽做了縣尉。
荒郊野外,朱大力自不會安排眾人按軍中營帳之法準(zhǔn)備。只是和崇雷、晁雨、丁小乙四人去砍了些干枯死樹,在營地四周點(diǎn)燃。篝火中央他們鋪排了一些野草枯葉,足夠幾人躺在上面休息。眾人又分食了些干糧,喝了些清水便歇了。
路有野獸出沒,途有歹人作惡。為防不測,朱大力將六人分成三班值夜。朱大力和于通幽先守夜,中間由丁小乙和張小玄,后半夜由崇雷、晁雨二人守夜。如此皆可得到足夠時間休息。
夏末秋初,野外空氣已經(jīng)舒爽宜人起來。眾人一路疾行,又遇豺狼野狗攻擊,并排躺下后,很快便響起陣陣鼾聲。張小玄躺在最外側(cè),卻是假寐。外側(cè)雖有朱大力和于通幽在值守,他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入眠。
密林之中有人在窺伺他們。張小玄初出遠(yuǎn)門,其實內(nèi)心時刻緊繃著。白日因海中有些暈眩,他有些不適。上岸后他在山里捕獵時練就的敏銳直覺恢復(fù)正常。剛到這個山丘之時他便感到密林中有人窺伺他們。此刻他躺在這山丘之側(cè),愈加能感受到被人窺伺,心內(nèi)一陣不安。
張小玄悄悄起身,隨手帶上銹劍,默默地走近密林。守著密林這一側(cè)的是于通幽。他見張小玄過來,便輕聲笑道:“怎么,玄哥兒睡不著?”
“我去林子里解手。剛才清水喝得多了?!睆埿⌒p笑。
“密林可能有蛇,別進(jìn)太深。”于通幽好心提醒少年。
“嗯嗯”張小玄應(yīng)了聲,便悄悄往林子里走去。這樹林子里樹大枝密,走了幾步,沒了外面的篝火,便黑漆漆地。雖有星月之光,卻也無法落到地上。普通人當(dāng)然看不到什么,張小玄卻可以看到十幾丈遠(yuǎn)的地方。
張小玄估摸林外于通幽已經(jīng)看不到他,便輕輕飄起,暗運(yùn)《太玄洞極劍經(jīng)》中的輕身術(shù),一道青煙般消失在林中。
張小玄在樹林中青煙般飄過,他數(shù)次迂回,緩緩接近窺伺之人所在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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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林中竟有一片空曠之地,張小玄躲在一顆大樹后遮住身形,悄悄望去,卻見空曠的密林中央,擺著一個方圓數(shù)丈的詭異陣法??膳碌氖顷嚮?,竟全是尸體堆積而成。這些尸體盡皆穿著些村民服飾,破破爛爛,有些甚至衣不蔽體。
老人、婦人、壯年男子、兒童,竟還有一些嬰幼兒的尸身。尸身上緩緩有些血光蠕動,這些尸體似乎被血光連成一體。血光如同活物正緩緩向陣法中央的陣眼處蠕動,那里端坐一老者。此人干瘦之極,年約五旬,顎下一縷山羊須,目光幽冷,面容枯槁,身著黑衣長袍,背著個繡有異獸的黑色布幡。
這老者正聚精會神地盯著蠕動的血光,血光緩緩聚集在他身上。竟是蛇一般漸漸從他的體表外滲入體內(nèi),他的身體漸漸冒出一些稀薄的血色紅煙。老者端坐其中,神情冷峻,便如魔神一般。
尸陣四角,皆有一黑衣人持劍木立。其中一人正對著張小玄他們歇息之處,其人黑洞洞的雙目中浮現(xiàn)著碧油油的光芒,竟似鬼火一般。這人應(yīng)是一直窺伺他們之人。張小玄看的不寒而栗。
張小玄閑暇之余,最喜看道觀中的一本《羅浮紀(jì)要》的閑書,這本書記錄了天下各類奇事,佛道魔儒之類的教派秘聞更是多有記載。本以為書中內(nèi)容皆是某一閑人想象之物,寫來助人打發(fā)時光。他如今所見的一幕,正和這本書中提及的尸仙教煉尸情形相似。
《羅浮紀(jì)要》北邙山尸仙教乃魔門之屬。竟真讓他遇上了。那些可怕的魔人竟真的存在。
張小玄心中一動,背后一陣勁風(fēng)襲來。他飄身而起,緊貼樹身浮游而上,換成頭下腳上之勢?!皣u!”卻見樹下之人,不是別人,正是于通幽。
張小玄輕飄飄落下來,立于于通幽身側(cè)。他極為吃驚,原以為進(jìn)了林子于通幽不會發(fā)現(xiàn)他身懷上乘絕技之事。誰料這于通幽竟非等閑之輩,亦追隨而來。白日里于通幽都是用一些武道劍術(shù)對付野獸,竟未看出他有如此本領(lǐng)。
“玄哥兒的身法看來竟是修道者,且有武道的底子,筋骨練的不凡!噓,且莫作聲,以免引來尸仙教之人!”于通幽束音成線,傳音于張小玄。
張小玄點(diǎn)點(diǎn)頭,示意知道了。他心中暗暗揣度,這于通幽一身本領(lǐng)絲毫不弱與他,貌似猶有過之。
二人分立樹側(cè),靜觀尸仙教之人行事?!按四е谐?,陣角四人應(yīng)為其弟子,皆有練氣后期修為,應(yīng)僅次于玄哥兒?!庇谕ㄓ膫饕艚o張小玄。
他一路行來,與張小玄交往不久,知這少年人雖世事不能洞明,心性卻良善頑皮。更似有練氣期大圓滿修為而不能如常運(yùn)用,根本不似修道有術(shù),就像一個身懷珍寶而不自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