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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院

第三十一章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清明院 墨清閑o白羊 5260 2020-03-13 09:53:24

  話說憶之在蘇子美婚假過后,當班的第一日,邀約盛毓貞趁著午休之際去探班。又特意下廚,用嫩筍、小蕈和枸杞頭等食材放入滾水中焯熟,切丁,用胡椒、鹽入粥熬煮,待至出鍋,淋上香熟油、醬油、滴醋拌勻。

  憶之讓杏兒蕊兒嘗過,二人紛紛贊堪比溫家茶食店的三脆羹,憶之聽后十分得意,便讓蕊兒裝入食盒,自己則遂杏兒回屋更衣妝奩,三人又嬉嬉鬧鬧出了院子,往大門去。

  忽聽一聲姑娘,憶之止步回望,見晏榮腳步匆匆趕了過來,憶之道過萬福,晏榮作揖,說道:“不知姑娘要往哪兒去?”

  憶之道:“我正要去軍巡鋪探視表哥,不知晏榮叔何事叫我?”

  晏榮笑道:“官人正叫姑娘去清明院研墨呢,既是約的表大哥兒,不如先回了,改日再去也成。”憶之納罕,問道:“父親有急事沒有?我這一趟出門可不只是見表哥,還有御史中丞盛大官人家的大姑娘,還特意做了菜呢?!?p>  晏榮笑了笑,說道:“老奴也不知,官人只說讓姑娘去,并未說其他的話。”憶之聽了更加納悶,遂囑咐蕊兒先將三脆羹送去,又說自己遲些時候再過去。蕊兒應聲去了,憶之便隨著晏榮,帶著杏兒往清明院去。

  乃至書房,杏兒留在廊下,憶之進到屋中,只見書案上鋪著毛氈,案上點著一盞油燈,紙筆硯臺具備,堂內卻并無一人。

  憶之信步到書案旁,取了少許水來研墨。

  正研墨之際,忽見宣紙下露著一本書的一角,不覺好奇,放下墨,抽出書來看。

  只見書名為《說苑》,書中夾著一張信箋,翻開一看,正是蘇子美大婚那日,自己親筆寫下,交于杏兒找?guī)烷e送去給富良弼的那一張,又仔細看書,正是吳王欲伐荊,舍人迂回勸誡這一段,霎時一驚。

  忽見有人往堂中來,抬眼一看,是她的父親晏紓,憶之不覺跌腳,慌忙跑到他的跟前,一時不知所云,只是滿口喊爹。

  晏紓沉聲道:“連你也要氣我?”

  憶之應答不上,晏紓背著手,往前走去,繼續(xù)說道:“我原以為,‘子來何故露沾衣’是你想勸誡良弼,效仿吳王舍人迂回勸誡,后來才解深意——那舍人曰‘園中有樹,其上有蟬,蟬高居悲鳴飲露,不知螳螂在其后也!螳螂委身曲附,欲取蟬而不顧知黃雀在其傍也!’你這是,在給富良弼通風報信啊??梢?,他要娶娼妓為妻這一事,你不僅知情,還參與其中……”

  他停頓了大概兩三句話的功夫,轉過身來,一時滿眼悲戚望著憶之,轉眼又怒道:“跪下!”

  憶之噗通跪下,不覺又悔又恨,一時紅了眼眶。

  晏紓緩緩踱步,在書案高椅上坐下,一面翻著《說苑》,一面說道:“他深知那女子來自地下城,且仍受挾制,卻要為那女子脫去妓籍,三媒六聘,娶作正房,他被那女子迷了心竅,數(shù)日奔走,上下打點,多少人在背后恥笑,他是瘋了呀,怎么連你這么水晶心肝的一個人,也跟著一起瘋了?”

  憶之不敢說自己曾勸過,二人并為此發(fā)生爭執(zhí)一事,只是紅著臉,悶聲不語。

  晏紓又道:“焉知不是那文家小二在背后搗鬼,他想娶你,故意討好三哥兒,以買詞為名許以錢財,拉攏人心。又故意調唆弼哥兒,幫他奔走,請人吃席,上下打點,使這已經瘋了的人更瘋魔,好叫自己如愿以償。他的手段同他外祖當年吞并汴京大小茶行時的行徑簡直是一模一樣。”

  說著,又哂笑了一聲,說道:“‘人以好誘之,無不取?!缮钪@個道理?!?p>  憶之并不知道這些事情,一時發(fā)懵,不知該如何是好。

  晏紓又高聲道:“那文二郎想瞞天過海,遮著我們的耳目,不請他父親出面,私下為蘇緲緲脫籍,焉知稅戶案里也有我的體己?!?p>  他又冷笑道:“今日我當著良弼的面將蘇緲緲的脫籍文書燒成灰燼,他氣地渾身打顫,卻連聲氣也不敢吭,也不敢上前來奪。這是為何,因為他心中有愧,他自知自己的行為又多愚蠢下流!”

  須臾,又眼望長空,噙著淚,感慨道:“我雖執(zhí)意與他決裂,到底不忍他自毀前程,他恨我也罷,他日體會得來,感激我也罷,我再不會放在心上,今日后,你也不必再理他,就此形同陌路吧?!?p>  憶之只覺猶如萬箭攢心。

  晏紓雙眼射著憶之,問道:“你可聽清楚了?”

  憶之不敢回答。

  晏紓繼續(xù)說道:“至于文二郎,也不許再見?!?p>  憶之抬起眼來看他的父親,驀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她忙道:“爹,爹,他做這么多都是為了我……”

  晏紓冷笑道:“他若心思純正,為何不導人向上,緒哥兒也就罷了,良弼一心追查‘鬼樊樓’一案,他深知其詳為何不肯透露半分,助良弼揚名立萬,反倒為他求娶一個下流娼妓出盡氣力,可見心思歹毒,并非善類?!?p>  隨即,又痛惜道:“憶之,你千萬不可被那金燦燦的富貴遮蔽了耳目,而不去看清事實真相!”

  憶之不住搖頭,一時紅了眼眶,說道:“我沒有……”

  晏紓道:“沒有最好,所幸我還有屬意的人選,近日你不必再出門,一切只等下定過后再說吧?!?p>  憶之不覺滾下兩行淚來,她哽咽了半日,哭著笑道:“父親,女兒是豬是狗嗎,拉出去隨便就配了……我歡喜不歡喜,難道就不重要?”

  晏紓猶如頭頂打響了一個焦雷,不覺跌腳,又直瞪瞪瞅著憶之,怒道:“你還知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憶之聽后,呆了半日,她并不知道這一句話給她的父親帶來何等的震撼,她的魂兒在不覺間一點一點抽離,一時怔怔的,也不再落淚了,搖頭渾笑道:“是女兒錯了。爹爹說什么就是什么,爹爹不讓我見誰,我就不見誰,爹爹讓我和誰好,我就和誰好?!?p>  說著,渾渾噩噩向外走去。

  晏紓還再回味著她的話,他暗自忖度道,我一直在引導他們去做正確的事情,卻不曾想過,他們到底歡喜不歡喜,不覺也呆在了原地。

  杏兒在外頭覷聽了半日,早已知道詳情,她見憶之走出,忙上前去扶,她見憶之又哭又笑,唬得沒了主意,忙問道:“姑娘你怎么了?姑娘你別嚇我!”

  憶之道:“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一向最明白的道理,忽然之間怎么就不明白了?!?p>  杏兒急了,說道:“姑娘你在說什么啊,姑娘,姑娘,你不會是,不會是中邪了吧!”

  憶之笑道:“我沒事,你放心吧?!眳s又一時,止不住淌淚,問道:“杏兒,他還能有辦法挽回嗎?”

  杏兒見憶之這般失魂落魄,驚怕不已,跟著一道垂淚不止,哪里還有主意,只得俯就道:“一定有辦法的,小二官人這樣能干,一定會有辦法的?!庇植粩嗳ロ槕浿谋?,說道:“姑娘別急,姑娘千萬別急?!?p>  憶之呆呆往前走著,不覺間已經回至小院,只覺撲鼻一股桂花芳香,便往花蔭下去打秋千。她用腳跐著草地,輕輕蕩了幾下,又看著滿地的桂花發(fā)怔,忽聽廊檐下一聲響,不妨,唬地渾身一顫。

  杏兒忙抻著脖子望了望,又喊了幾聲,不聽回應,于是訕笑著對憶之道:“指定是窗屜沒扣好,掉下來了,我去看一看,倘若真的是這樣,也讓我逞逞威風,罵那廊下的婆子幾句?!?p>  憶之強笑道:“去吧?!?p>  杏兒應了一聲,扭身走了兩步,又折了回來,對憶之道:“姑娘若要去哪里,可要記得喊我。”

  憶之點了點頭,杏兒這才放心去了。

  憶之跐著草地,輕輕蕩了兩下,眼前忽有一襲霜色的袍子向自己走來,憶之瞧著那人神似文延博,不覺站起身來,又往前走了兩步,待那人更走近了些,才看清原來是歐陽緒,一時失落,又反手搭在秋千繩上,垂頭坐了下來。

  待歐陽緒來至跟前,憶之又強打起精神說道:“這個時候,你不在書院讀書,怎么回來了?”

  歐陽緒道:“我會過良弼,想著,你大約也好不到哪兒去,所以來看看你?!?p>  憶之不覺納罕,問道:“你是怎么得知的?”

  歐陽緒道:“良弼去埠頭找延博,我正在他那坐,見他滿臉淚痕闖了進來,又惱羞著說什么夫子燒了文書,忙問究竟,這才知道了詳情。你們也是,這樣的大事,單瞞著我做什么,我倒成局外人了?!?p>  憶之訕笑了片刻,說道:“我是怕不成,少牽累一個是一個?!?p>  歐陽緒道:“這是什么話,咱們兄弟姐妹幾個,還要說什么牽累不牽累的。我知道,你怕我心智不堅,再分了神。你只管放心,經歷了這些,我也長進了不少,斷不會再胡亂主張,凡事都同你們商量著辦。往后再有什么,可不許瞞著我?!?p>  憶之笑了笑。

  歐陽緒又接著問道:“夫子可有難為你沒有?”

  他哪里知道,不問還好,這一問,憶之霎時眼眶一紅,滾下兩行熱淚,不覺慌了手腳,連忙俯就。

  憶之用繡帕掩著唇,強按下悲意,將院里發(fā)生的始末情形說了一遍,又說道:“父親恨文二哥哥幫良弼哥哥謀劃,還說他心思歹毒。我若幫文二哥哥辯解,父親又怪我貪圖他家富貴,還說要為我立馬找人家,沒下定之前不許我再出門?!庇旨t著眼,拉扯著帕子,說道:“我都不知該如何是好了?!?p>  適逢杏兒歸來,見到歐陽緒,忙又招呼著,喊人搬了張杌子,幾子,又點了茶,端了果子點心送上來。

  歐陽緒待杏兒忙碌完,就著杌子坐下,又呆了半日,才說道:“若是換作從前,我必定要說,夫子就是偏疼良弼,我曾數(shù)次聽夫子提點他,叫他對鬼樊樓一案不要追根究底。這其中盤根錯節(jié),兇險非常。這會子卻責罵延博不幫良弼揚名立萬,心腸歹毒。難道自己家兒郎的命是命,別人家的就不是了?”

  憶之忽覺點到了心間,想到蘇子美大婚那日宴席上,文延博被兩位歌妓糾纏,倘若換了清明院的幾位,無論是誰,她都會當仁不讓為其解圍,偏偏那一日,她只是坐山觀虎斗,事后反而取笑,不覺感慨道:“是啊,自己家的兒郎是兒郎,別人家的難道就不是了?”

  歐陽緒說道:“我曾聽延博提起小時候的事,才知道夫子待我們多么寬厚,我們何時受過什么氣??伤r候,便是一碗飯,一顆糖都要自己爭取,為得他外祖的青眼,時至今日,還是半分不敢錯。他的成就,可都不是平白得的?!?p>  憶之聽了,呆了半日。

  歐陽緒并未察覺,又說道:“從前不懂,還是聽了他說,才知道我們幾個雖困頓,卻也衣食無憂,家里肅清,丫頭仆人見了還都喊一聲哥兒,哪里受過氣?!?p>  說著,又笑了起來:“前幾日,夫子應酬吃醉了酒,回來非要看我的功課,又捧著卷子望著天,頓足道‘天爺開開眼吧,這樣的好人,不入仕途,是我大宋莫大的損失?!诌窳ê魢Uf了一大堆胡話,又罵范大郎有眼窟窿沒眼珠子的東西,鬧了半日,叫夫人罵了一頓,叫人架了回去?!?p>  歐陽緒說著,不覺又紅了眼眶,哽咽道:“那時我才知道,夫子是打心眼里疼我們?!?p>  憶之并不知道這場鬧劇,一時紅了眼眶,哭笑不得。

  歐陽緒又說道:“夫子燒毀文書,又與良弼決裂必定是一時之氣,想來,過段時日,也就有迂回的余地了?!?p>  憶之緘默了半日,又問道:“真的嗎?”

  歐陽緒笑道:“自然是真的,良弼那邊我已經勸過,你這段時日操心太過,不妨好生歇幾天,只讓我陪著夫子,保管不出錯?!?p>  憶之聽了,倒還罷了,不覺渾渾噩噩過了幾日,又揣著心思,一時無趣,到池邊看魚,想了起來,就同鯉魚商量,說道:“魚兒,魚兒,我對院里的幾位了若指掌,良弼哥哥搓搓手,我就知道他在慌張。二哥哥多說一句,我就能猜到他有什么打算。三哥哥變變臉,我就明白他又不堅定了。四哥哥張張嘴,我就能想到他大概又餓了。還有表哥,素來有話直說,壓根都不需要多想。

  偏偏對文二哥哥,卻一點也深知。

  自他出現(xiàn)在我眼前,一慣是成熟穩(wěn)重,溫厚平和,凡事只要交托給他,便沒有不成的。遂也不多想一分,多行一步。又仗著他喜歡我,一味恣意任性,分外掉以輕心。他為我做了這樣多,我不僅理所當然地受著,父親錯怪他,還不替他解釋,父親不許我與他再來往,我也不敢抗命,還等著他來解決。卻不想想,他這樣繁忙,又是公差又是生意,閑了還要替我料理幾位哥哥的事。

  我這樣,是不是壞地很?”說完,又呆上了一陣。

  又一時在桂花樹下打秋千,蕩著,蕩著,見四面的花飄飄灑灑落下來,便走到花蔭下,嘟嘟囔囔道:“宛娘敢為三哥哥與家里抗衡,我卻連句話也不敢多說,我自知這樣做對不起他,卻也怕被父親料中,我是被假象遮蔽了眼睛。況且,他這幾日,也太冷淡了些,明明可以叫三哥哥帶句話來,偏一聲氣也不吭,又是什么意思?難道,他就這樣放棄了?那我又該如何?”

  說著,不覺又垂下兩滴淚來,憶之滿腹心思,只覺十分無趣,卻不知她的母親蘇氏,見她這般失魂落魄,十分擔憂,成日遠遠盯著她看,見她一會同花兒說話,一會同魚兒說話,一會默默垂淚,一會又呆呆發(fā)怔,愈發(fā)茶飯不思,拉著姜媽媽,紅著眼眶說道:“我冷眼瞧了憶之這幾日,按理說,她也不惦記弼哥兒,何至于這樣大的打擊,你說,她莫不是撞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又一時緊緊攥住姜媽媽的手,說道:“我只有她這一個孩子,她若有個好歹,我也活不成了呀!”

  姜媽媽忙道:“夫人別亂說,官人素來寵大姑娘,重話也不曾聽過兩句,前幾日發(fā)了那樣大的火,許是嚇著了也未可知。”

  蘇氏一聽,那還得了,哭道:“那可更不得了了,我聽人家說,小孩兒魂不全,不禁嚇,感情她是丟了魂了!”

  姜媽媽又道:“姑娘不小了,也經歷過事兒的,那官人斯斯文文的一個人,憑是天大的火氣,也不過厲聲叱責兩句,這都能把姑娘嚇地丟了魂,那姑娘也忒不禁嚇了。不至于,不至于!”

  蘇氏說道:“那你說,她這是怎么了,成日癡癡呆呆的?!?p>  姜媽媽道:“或許,只是咱們瞧著不妥,實際上,大姑娘清醒著呢?!?p>  蘇氏驀然站了起來,說道:“我想起來了,前幾日我聽王夫人提起,說她家老太太總是不好,找了個道士算了算,竟是撞了什么,她連忙請那道士開壇做法,將那什么送走,她家老太太立即就好了呢!不如我也找他替憶之算一算?!?p>  姜媽媽見她心切,說道:“不是老奴多嘴,夫人不妨去同姑娘談一談,倘若真覺得不妥,再去請那道長不遲?!?p>  蘇氏如何也不能依,只說道:“咱們先去卜一卦,又不馬上開壇做法,走走走,叫外頭備馬車,咱們立即就去?!?p>  姜媽媽見攔不住,也只能出去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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