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菱，她從沒想到自己能像菱角那般棱角分明，很早之前，她就學會了隱藏自己的鋒芒，也行是逃難來的那天？還是自薦入靖王府的那天？她也有點記不清了，可誰在乎呢。
一起住的姐妹們不在乎，她不在乎，靖王更不在乎，對于他們而言，侍女都是一樣的，他們不需要思維太跳躍的侍女，只要懂得掌燈、泡茶和洗衣，最重要的是懂得恭謙。
秋菱的十八年人生，只記得在靖王府的三年，然后她就選擇性地忘記了外間的一切，因為她過得很好，而后，現(xiàn)在有人對她說。
“秋菱，跟我修道，如何？”
她有點茫然而不知所措，看著宋先生無比真誠的臉，她不知道作何選擇，憑她的能力，無法揣摩出這句話的用意，所以她抱著劍匣，愣住了。
先不理會靖王等人詢問地表情，宋問將身體正過來，仰視著她，再次鄭重地說。
“隨我修道，可以嗎？”
宋問已經(jīng)換上他認為平生都不可能再出現(xiàn)的，和煦如冬日的暖陽一般的笑容，他不了解什么緣分，并不妄圖用蹩腳的命理術揣測天意，只是很強烈地想要當她的師傅，僅此而已。
“宋先生，這是......”靖王打破了有些凝固的氣氛。
“隨我入世，而后出世，可否？”宋問打斷了靖王的話，第三次問道。
秋菱不知如何是好，習慣使然，她眼眉輕抬，偷眼看了下靖王，發(fā)現(xiàn)他帶有驚喜的笑容，再看世子殿下波瀾不驚的樣子，又低下頭，緊緊抱著劍匣，用細如蚊子的聲音說。
“只要靖王不反對，便......便隨先生而去。”
得虧宋問是位修道人，聽清了這句話，回首對著靖王，問道。
“靖王爺怎么看，可否讓秋菱姑娘隨我修道？”
“可是，宋先生您不是不收徒嗎？”莫道長及時地插上一句。
“額，這個，戲言，戲言罷了?！彼螁栆膊缓帽硎咎啵行〇|西自己知道就行。
靖王緩過勁來，他當然同意，兩位高人都在自己府中選定徒弟，皆大歡喜啊，怎么說秋菱也是自己人，這幾年他也并無過分之舉，有一位熟識之人在外修道，何樂而不為。
這一答應，賓主皆歡顏，又是大談江湖鬼怪之事，直到午后，宋問看天色實在不早了，也不想多待，還不知家中情況如何，那棵樹苗可別枯死才好，只能主動請辭。
莫道長看有點迫不及待的宋問，也是出言挽留，靖王在一旁附和，就連一直沉默的王世子都是拱手說了幾句，怎奈宋問去意已決，眾人也不好強行留他。
宋問握著龍螭劍，撥開下擺，起身拱手一禮，淡淡地說。
“宋某這就告辭了，萍水有相逢，來日可去紫云山尋我，好茶沒有，景致尚可?！?p> “告辭!”眾人也是起身行禮。
靖王拍拍手，等候多時的管事托著紅綢布蓋著的木盤就走了過來，這是答應他的紋銀一百兩。揮袖一掃，連同云盤都是落到了袖口里的寒玉尺中，眾人之中除了莫道長都是眼露羨慕、神往之色。
走到秋菱身邊，右手按住她肩膀，正要離去，這時耳邊又傳來低聲細語。
“先生，請喝完這最后一杯茶?！?p> 宋問眉毛一挑，看不清低頭埋進劍匣里的秋菱的表情，緩緩將手放開，又坐了下來，端起茶杯，細細地品最后一口茶。
“篤~”將茶杯輕輕蓋好放在桌上，又是按住了秋菱微微顫抖的肩膀，這次再無言語，宋問運轉清氣，兩人化光飛去了。
三人眺望青光遠去，相伴回屋的路上，靖王才問莫道長：“這紫云山，是何地界?！?p> “王爺竟是不知？望西北去五十里，就是紫云山?！?p> “真是那里？本王還以為宋先生在哪座仙山修行呢。”靖王未免有些失望。
莫道長看了他一眼，也不解釋，思考的層面不同，他不會擅自扭轉別人的看法，自己知曉宋先生本事就可以了，要不是為了收徒，他也不想在此地待下去了。
一旁異常安靜的王世子倒是記下了紫云山這個名字，他覺得自己遲早要上山走一遭。
夏末的天空還未擁有變臉的藝術，除了偶爾穿過小小的云團，秋菱再未看向前方，腳下掠過的村莊、田野和山丘，已經(jīng)夠她目不接暇的了。
看著身邊開始興奮起來的徒弟，宋問也不著急御風而行了，揮手召出云筏，在空中晃晃悠悠地飛著，腳底下有東西了，小姑娘倒是開始不安起來，左右尋找可以依靠的地方。
“坐下，站著不累嗎？”宋問輕敲了下竹片。
聽到耳邊傳來宋問的聲音，秋菱才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只是懷中還抱著那封劍匣，這可能會給她帶來些許安全感。
宋問見她逐漸穩(wěn)定情緒，就不再注視著她，慢慢躺下來享受難得的清凈，他覺得自己好像找了個大麻煩回來，可是他樂意，就像傅漢青上山請教一樣，他高興，就指點他，陪他去云月觀。
不高興？好像自己也沒有不高興的地方。
很快接受現(xiàn)實的秋菱，蹙著娥眉，看宋先生隨意地翹起腿躺著，試探性地用手碰了下他，發(fā)現(xiàn)并沒有反應，這才抬起手，敲了下宋問拱起來搭在一起的兩條腿，看著宋問投過來的目光，手掌虛壓，認真地看著他，風太大，她說不出來話。
看了半天，宋問才無可奈何地放平雙腳，只是這樣，脖子難受啊，他只好又盤坐起來，看著眉目如畫的秋菱，怎么看都有點梗著脖子看自己的意思。
“徒兒，你真厲害，為師佩服”宋問嘆了口氣，他好像真的給自己找了個“麻煩”回來。
秋菱不置可否，確認宋問閉眼打坐了，就安靜地看著山河壯麗的景觀，現(xiàn)在放空的腦袋有的是時間讓她填充，她想把一切美好的東西都裝進去，永遠記住他們。
“對了，徒兒，為師好像到現(xiàn)在為止就記住了你的眉眼，說實話，真的很好看！”
秋菱并沒有理會他，這讓想挽回點顏面的宋問不免暗自傷神，繼續(xù)閉目打坐去了。
......
未時，紫云山在望，閉目修行的宋問好似有所察覺，一揮衣袖，云筏陡然加快，他睜開眼，卻并沒有看到自己想看的場景。
落地，收起云筏，不用宋問招呼，秋菱就自己跟上腳步，亦步亦趨向草屋走去。
坐在草屋中堂，打量著簡陋的單層建筑，秋菱輕皺眉頭，終于放下手中一直拿著的劍匣，輕開貝齒，清脆的聲音回蕩在屋內(nèi)。
“先生，秋菱可以打掃一下屋子嗎?！?p> 宋問停住伸向劍匣的手，回答她：“當然可以，當做是自己家一樣?！?p> 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他錯了，不過一個時辰，這精力旺盛的姑娘就把僅有的三間屋子全部清空了，要不是看他可憐，身下的蒲團都要被拿走燒掉。
宋問小心翼翼地問她：“秋菱啊，東西被你清光了，為師用什么？”
她停止了擦拭地板的動作，咬著嘴唇說道：“我下山去買，來的時候，特意看了下路線。”
好吧，宋問只好受累，自己又飛回靖王府向靖王討要了各種物資，一股腦地塞進寒玉尺，直接將還在做美夢的白月埋住了。
酉時，終于在宋問運使法術的幫助下，一個窗明幾凈的家徹底布置完畢，看著滿屋的花梨木做成的家具，以及前面紫檀香木的桌子，宋問感覺自己都奢侈了一把，幸好鍋碗瓢盆還算正常，要是全是金銀玉石做的，他得用木碗了。
做完一切的秋菱終于停下忙碌，提著靖王府給的銅制茶壺，把茶倒在宋問面前的杯子中，放下茶壺，端起白瓷茶杯，跪坐在蒲團上，對著宋問躬身低頭說道。
“師尊，請喝茶?！?p> 又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宋問有點愣神，隨即展顏笑道。
“好徒兒！”
抿了口茶，將茶杯放到了桌面上，雙手扶起秋菱，四目相對，溫聲說道。
“徒兒謹記，為師姓宋，單名一個問字，對外可說紫云山宋問座下?！?p> “是，弟子謹記于心?！?p> 秋菱抬起頭，肅然地看著自家?guī)煾怠?p> 宋問又說：“既入我門下，不可不分善惡，不可辱我門風，凡事三思而行，可能做到？”
“弟子，謹遵教誨！”秋菱斬釘截鐵地說道。
“善！”
宋問很是滿意，伸手扶起自家徒兒，來這個世界不到半年，他沒想到自己就有了徒弟。
‘難道是上天給予我的安慰嗎？’
他拿出那把寒玉尺，揮手向外，白月就趴著出現(xiàn)在中庭，玉如意懸浮在空中，他招手將如意放在秋菱的手里，說道。
“為師也沒有好寶貝，只有這玉如意贈與你，希望你日后在為師這里能順心如意?！?p> 秋菱雙手捧玉如意過頭頂，清聲喊道：“多謝師尊賜寶。”
“嗯?！?p> 宋問覺得暫時這樣也好，太多的東西給她也消耗不了，最后指著門外的白月，微微一笑，道。
“這靈獸換作白月，也是跟隨為師入世的，就是太過懶散，今后在紫云山中，你可引導一二。”
宋問并不覺得一位小姑娘教導一頭靈獸有什么突兀之感，他第一次覺得秋菱的性格是那么可愛。
“對了，秋菱，你自薦進靖王府的時候，是怎么說的？”
“回師尊的話，我說‘非禮不為’。”
“哦......原來如此，這很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