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幾日榮依的精神明顯好了很多,偶有閑暇之時也會幫著白玨試藥:“這幾日怎么就你一人,他們去哪兒了?”
蒲扇煽動的力度大了些,罐中湯藥沸騰冒出:“我派他們采藥去了,約莫這兩三日也該回來了?!?p> 榮依沒有再問,不知是不是試藥的緣故,白玨的身子竟也大有好轉。
夏日天氣炎熱蟬鳴四起,午后廂房內傳來榮依的大叫,白玨趕到的時候她枯坐在地上,懷里抱著面色鐵青的孩子。
他低下身子摟著榮依,卻抖得十分厲害:“榮依你怎么了,怎么抱著錚兒坐在地上?”
孩子輕抵在自己的下巴,榮依失聲痛哭,白玨伸出食指探在鼻下…早已沒有呼吸…
三日后天色變換烏云蔽日,久旱的江京城中下起了瓢潑大雨,白玨坐在屋內也能聽見墻外歡呼雀躍的慶賀,榮依靠著他的肩膀已是大限將至的光景。
這一刻白玨才知道,榮依沒有服藥,而是將剩下的湯藥摻雜在試藥的罐子里。
“既是我們造下的殺業(yè),為何報應在了錚兒身上?!睒s依抬手挽著他的胳膊,水珠打濕了衣衫:“夫君,你說是不是他們在報復…”
原來她都知道…身為閔生閣的閣主、世人敬重的醫(yī)圣,他親手殺死了將至而立年華的門下弟子…
“夫君我好累…我聽見錚兒在叫我…”榮依的聲音很輕很輕,直到完全消失。
胳膊上的手緩緩滑下,白玨盯著窗前飄進的小雨,墻外人群的歡騰格外刺耳,眼里的血色摻雜著眼淚滾滾落下。
雨水并沒有為江京城帶來喜信,半月后城中沒有半點活人蹤跡,大火將整個江京城從歷史中抹去。
多年后閔生閣重新崛起,只是這世上再無醫(yī)圣白玨。
裴文熙在問他,卻像是已經得到了答案:“江京城的人并沒有死絕對嗎?你就是醫(yī)圣白玨…”
滄桑的眸中映出門外鋪開的大雪,只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才能露出那樣痛苦的神色。
他伸出手烤了烤火,還是覺得冷,起身將屋子的門窗關上:“從他用銀針結束劍客性命的時候開始,這世上就沒有醫(yī)圣了?!?p> 裴文熙沒有批判他,身為醫(yī)圣罔顧患者性命,更沒有開口勸解,因為局外的人永遠無法感同身受。
卡在喉嚨的問題始終咽不下去,她問了出來:“先生和小公子同時服用了‘半生’,何以只有先生活了下來?那株‘半生’是假的?”
白玨也曾這樣懷疑過,可他活了下來就是最好的證明,那些年他翻遍醫(yī)書,終于在得知原因的時候將自己徹底擊垮。
“它是真的…”佝僂的身子坐回火盆跟前,渾濁的雙目飽經世事,點起了煙槍猛抽一口:“之所以‘半生’救不了他,是因為…它的藥力孩童無法承受,強行服用只會適得其反…”
師父明明告訴她,只要拿到‘半生’濟陽就可以活下來,就算師父騙她,可青殿從不騙人,一定是醫(yī)圣搞錯了。
裴文熙聽見自己在說話,聲音都在發(fā)抖:“它不是可治重傷之人嗎?‘半生’不是神藥嗎?為什么孩童例外?”
“若是已過舞勺之年或可一試,如若不然…丫頭,就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惫轴t(yī)的語氣帶著堅決和憐憫。
裴文熙腦子轟然一震,猛地抬起頭,她不敢說話卻又還揣著希望,神色間早已變得不像正常人:“他從十歲起就躺在紫崖棺中從未離開,這五年雖個子沒有變化,但是…但是照著年歲算已經到了束發(fā)的年紀。”
世人皆知紫崖棺有養(yǎng)神續(xù)命的奇效,可卻不知棺中人必須是活著的…五年未曾離開棺槨,甚至連身體都沒有變化,那只能證明,里面躺著的…是一個死人…
怪醫(yī)唇邊掛著荒唐的笑意,他看著瀕臨崩潰的人,說出了她一直不敢細想的事實“一個沒有呼吸的人,你告訴我要怎樣服藥?”
那根嵌入骨髓的肉刺被人連著血肉生生拔出,她沖了過去死死揪住衣領,甚至想用怒吼嚇住面前的人:“你騙我!你說你在騙我!你說??!”
窒息般的劇痛撕裂著她的身體,紅色的液體從手腕漫出,她的眼里寫滿了絕望和害怕,哭聲包裹著的那顆心臟全是裂痕。
“你告訴我實話,我要聽一句實話!你說!你說?。。。?!”裴文熙眼里空無一物,只是一味的質問他。
怪醫(yī)被她一晃,身子直接摔在地上,門外響起了打斗的聲音。
緊閉的房門被人踹開,大胡子手里提著一把彎刀,直接砍向裴文熙:“書生竟然通知陽城,六皇子敢出兵剿匪,那我今日就拉著你為嶺上的兄弟陪葬。”
怪醫(yī)翻身打了個轉,藥粉趁機灑向他的臉,大胡子捂著眼睛四處亂竄,怪醫(yī)拉上裴文熙就往外跑。
她隱約記得被人推下山,她死死拉住怪醫(yī)的手,嘴里問的還是那一句:“你是不是在騙我?”
雪地里裴文熙渾身血跡,單薄的衣裳在寒風中微微漾起,如同木偶般行走在茫茫蒼雪之中,右手衣袖被血污全部打濕,發(fā)絲蓋住的紫藤蔓延到耳畔之處顯得格外妖異。
黯然空洞的神情失了色彩,她痛苦的仰頭望著天空,紛飛的雪沫落入眼中一瞬化作水珠沿著眼角流下。
凄厲聲音在雪景中久久回蕩“啊….”沉重的身子倒在無邊銀塵之中,這么些年唯一支撐著她的希望沒了…她偏過腦袋緊貼著刺骨的寒冷。
雪地里男孩邁著細小的步伐奔跑而來,墨藍色的衣衫隨風而動。
“阿姐不要不開心,以后有小陽陪你?!?p> 喉嚨巨痛難忍,蒼白的唇角微微開合發(fā)出嘶啞的聲音:“好……”
“阿姐阿姐,我想要桂花糖,你買給我?!?p> 她扯著嗓子緩慢說:“好……”
“阿姐要好好教我,這樣等小陽長大就可以保護阿姐了。”
心口的血液沸騰翻滾,紅色液體從嘴角流出,沿著面頰弄臟了身旁的雪白,這一次她說不出那個‘好’字,因為濟陽再也沒有機會長大了,再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