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月色如鉤,很是清冷。
沈言坐于榻間,一半心神在緩緩運功吐納,另一半?yún)s是思索那道紙人。
他初時以為刁遠晝乃是憑借黑魘一脈的特殊功法,寄心神在‘三哥’的身子上,故此才氣機不顯,生機不露。
但讓他沒想到的是,這化成肉身的居然是一個巴掌大小的紙人。
似乎在江燁和洪老先生口中,并不曾聽說過黑魘一脈有這等異術(shù)啊,沈言暗道。
當然,這世間術(shù)法萬千,剪紙化形雖然神異,也不算太過驚世駭俗的神通,故真正令他驚奇的是刻在紙人前身上的八個字:“穢炁分散,使我自然”。
穢與炁本就是濁清之分,所謂“穢炁分散,使我自然”的大意,便是剝離或者分隔陰陽濁清,來達到生出靈性的境地。
這,才是沈言一雙神目居然到法門即將失效之時,才發(fā)覺一絲不對的根本原因。
沈言自懷中掏出那紙人,借著月光仔細端詳,怎么看也不過是一張普通的黃紙——便是祭悼亡魂所燒之物。
眼下其神異盡失,手指摸上去粗糙至極,而渡入濁氣也是絲毫不見效果,應(yīng)當是不得其法的緣故。
“有趣,當真有趣?!鄙蜓詫⒅匦炉B好,收回懷中,而后就察覺到黃粱枕中處傳來的異樣。
他于是心念一動,意識便晃悠悠地進入枕中界里。
來到入口,《枕中記》依然漂浮其上,但不知何故,一位從不曾聽過的姓名躍然于第三頁:趙春申。
其下有一段記載。
大德九年,九月初六,夜子時,大乾洲藏劍派趙春申與人在西七海域斗法,敗亡于“風云無相”一法之下。
“這是……死了?”沈言意念接觸到這段記載,立時就看到了一幅畫面。
只見,一望無垠的大海之上,左右有兩道人影相互對峙,片刻之后,左邊背后長劍出竅,一聲清鳴,便抖落漫天劍光,傾泄而下。
而右邊掐訣施咒,身旁立時風起云涌,未幾,勢頭逐漸擴大到幾里之遠,由此卷起的萬千濤浪,高有數(shù)十丈,足以排山倒海,遮天蔽日。
施法能做到這般程度,顯然兩人實力都在普通真修之上,當是修成法力的法士高人。
沈言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這番畫面,雖說不曾直接看懂二者施展的劍術(shù)與道法,但也對日后修行大有裨益。
眼下他缺的是什么?并非功法,而是經(jīng)驗。
境界過于高深,極其容易導(dǎo)致根基不穩(wěn),而他修行時日又短,也就只能通過惡補經(jīng)驗來填充根基了。
且說畫面中,傾天劍光最后劍與天合,化為擎蓋壓下,而另一邊風云之法也深得風無相云無常的道意,慢慢與海水相融,撐起一道平鋪無垠的波濤水汽,仿若慢慢上升的蒼茫大地,越漲越高。
天地碰撞是何等概念?
也許這波及數(shù)里之地的斗法場景可以還原一部分了。
“轟——!”,“嘩——!”
漫天水汽四溢,蒸騰成云霧,縈繞起迷蒙的景象,而上頭被擊出原型的劍光,則顫巍巍地回落至一位身著青白色,上畫斷劍圖案的道袍的青年修者背后,這修者當即一口心頭血噴出。
隨后,他拭去嘴角血跡,對著對面同樣臉色蒼白的黑袍者斬釘截鐵的道出幾個字:“你絕對不是那里的人!我知道了,你是……”
“刷——!”一道來不及反應(yīng)的光影閃過,下一刻,畫面暗下來,竟是到此結(jié)束。
“這……沒了?”沈言一愣,便想要藉黃粱枕遁入其人所在的地方,不過意念連動了幾番,卻發(fā)現(xiàn)毫無動靜。
他于是平復(fù)下心情,思量道:“人死了,便不能入夢或者傳送。那黃粱枕到底關(guān)聯(lián)著這些人的什么特質(zhì)……魂魄還是其他?”
關(guān)于這一點,沈言到現(xiàn)在也沒摸清楚。
而今只知道,第一次以意念體入夢,能滲入到鬼劣的記憶當中;第二次則能以真身跨越地域之隔以真身行事,并藉此打開了黃粱洞天。
此后洞天開始持續(xù)擴張,但還不能在內(nèi)部長出生機,除此之外,也就一個定向的傳送能力算是有些用處。
以那日紫氣東來下黃粱枕和《枕中書》的神異來看,這兩件東西顯然不只如此,只是,到底藏著什么秘密呢?
沈言看了眼記載中顯示已然身死的趙春申,總覺得有種莫名的悲戚感涌上心頭,他于是望著暈著神光的洞天入口,起步踏了進去。
雙目一暗,繼而亮起,四周已經(jīng)換了一片天地。
沈言定睛看向周遭,眼中猛地閃過異彩。
原本只有幾百丈大小,而今再見之時,已經(jīng)很難看到邊際。也許,等這方洞天開始停止變大之時,下一步就是出現(xiàn)生機了。
沈言神目掃向每個角落,就看到遙遠的邊際處,馮玉蓮正愣愣地站著,看著流光溢彩,不知想些什么。
“馮姑娘,近些日子,實在抱歉?!鄙蜓灶H有些歉意地說道。
“喔,是真人啊?!瘪T玉蓮回過神來,看了沈言一眼,也不抱怨沈言將她扔在這就不管了,反而忍不住問道:“真人可否告知,這天地到底會擴張到什么時候?會不會……出現(xiàn)生靈?”
“想來是會的?!鄙蜓噪p目看向四周,心中升起一個詭異的猜測:也許眼前的這個地方曾經(jīng)真的是一方天地,只是因為某種原因,湮滅了?
想到《枕中書》里記錄的種種,沈言輕嘆一聲:“不好說啊。”
他于是不經(jīng)意間打量起馮玉蓮,這一打量,立時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
“等等,你的身子!”
“我的身子?”馮玉蓮以為自己衣服臟了,慌忙四周查看,可幾息之后,想到自己乃是鬼體,怎會有臟,又停下動作,問道,“我的身子怎么了?”
沈言深吸一口氣,平復(fù)住心情,對馮玉蓮拱手祝賀道:“馮姑娘,雖然不知為何會如此,但恭喜恭喜,從今往后,你恐怕不能再以鬼相稱了。”
“什么?”后者一愣,怔怔地看向了沈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