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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君可下蒼龍窟

第二十章 亂絮紛飛

問君可下蒼龍窟 青壺齋主 13562 2020-03-07 11:11:47

  話說這天工部新尚書趙榮府上絲竹管弦齊鳴,觥籌交錯,滿席官員們正開懷暢飲,慶賀趙大人升官之喜。工部新舊同僚和趙榮的幾個至交好友都前來祝賀。大廳正座上趙榮紅光滿面,舉杯向同僚們道:“各位,承蒙皇恩浩大,趙某方有今日。日后當(dāng)和各位同心同德,相互勉勵。來,來,我們干?!?p>  旁邊的楊善喝了口酒道:“這么多年了,你我總算是有了出頭之日,值得慶賀,值得慶賀。不過……”楊善又輕嘆,“你們說這徐大人如今是飛黃騰達(dá)了,哎呀,我們?nèi)几吲什簧蠁选!?p>  一旁的徐彬也點點頭:“是啊,他可不用把咱們放在眼里嘍,人家如今是武功伯,嘿嘿,算了算了,我們不都也得了封賞,知足常樂么?!?p>  丘胤明一直沒說什么話,觀這機(jī)會,說道:“徐大人說的極是。各位大人以往勞苦功高,常言道,日久方見真心。眼下雖有些許不盡人意之處,但來日方長?!鞭D(zhuǎn)頭對廳堂一角懷抱琵琶的美貌歌伎道:“阮姑娘,請你唱一曲。”

  那歌妓向他回了個甜甜的秋波,輕啟朱唇道:“丘大人想聽什么曲子?”丘胤明道:“聽聞你善唱南曲,隨你喜歡,擇個應(yīng)景的唱來吧?!?p>  歌伎點頭笑道:“是?!奔纯陶{(diào)弦,纖指一掄,四壁清音起,復(fù)而輕攏慢拈,一曲《沉醉東風(fēng)》玲瓏而出,錯落有致,如滿堂珠玉。一旁另兩名樂伎以箏,笛相伴。席間眾人頓時停止了喧嘩,皆洗耳恭聽。

  這歌妓便是桃園春新近出了名的花魁,名叫阮思梅,彈得一手好琵琶,聽說原本也是良家女子,后來家道變故,流落風(fēng)塵。此女出身姑蘇,說得一口吳地軟語,面容姣好,身段纖秀,又精通琴棋書畫,更難得的是她既不像一般良家女子那樣羞怯矜持,亦不像一般青樓女子那樣嬌媚做作,分寸之中更見風(fēng)情,難怪一掛牌便紅遍京師,成為官宦人家公子少爺們爭相追捧的花魁。這時只聽她輕啟歌喉,慢吟緩唱,恰是吳地之水磨調(diào),婉轉(zhuǎn)旖旎,動人心弦。一曲小令罷了,余音仍繞梁不去。

  徐彬瞇著眼睛聽完,贊道:“唱得真好啊。”

  楊善此時已經(jīng)喝得半醉,含糊道:“你知不知道,聽說徐大人的公子,石侯爺?shù)男」樱紶幹懞盟?,今天這個送玉璧,明天那個送珊瑚。世風(fēng)日下,世風(fēng)日下啊?!?p>  翌日傍晚,樊瑛邀丘胤明到府上小酌。當(dāng)日樊瑛奉命帶領(lǐng)錦衣衛(wèi)查抄于謙的府邸,于尚書雖然貴為一品大員,可卻是一生清平,家徒四壁。傾其所有家產(chǎn),所得貴重之物不過當(dāng)年景泰皇帝賜的幾件蟒衣,一把寶劍,皆鎖于箱中未曾動過。隨行的不少錦衣衛(wèi)見之亦潸然淚下。

  二人聊了一會兒,說到如今朝堂昏暗,奸臣當(dāng)?shù)?,免不了心緒不佳。樊瑛長嘆一聲道:“這兩天,還有一件事,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丘胤明為他斟滿酒杯,問道:“正南兄若愿意告訴我,但說不妨。”

  樊瑛道:“說起來是我的錯。最近桃園春的老鴇私下里和我說,我和雪汀的事已頻頻有人閑言碎語。那樣到底不是個長久的法子,我曾經(jīng)說一定要明媒正娶,說起來容易呵。”

  丘胤明自顧將酒杯在手中緩緩轉(zhuǎn)著,思索了一會兒,忽然有了個想法,道:“這件事我可以幫你?!?p>  樊瑛看了看他,問道:“我要娶她是違反律法的,你有什么辦法?”

  丘胤明道:“我可以把她先暗中接出來,然后就裝作是我的表姐前來投奔我,由我來做這個媒,不就是名正言順了么?!?p>  樊瑛一聽,覺得這辦法雖說荒謬了一點,可也沒什么破綻,點頭道:“賢弟若能成全,我將永感此恩?!?p>  丘胤明微笑道:“不要這么說。你我二人同心協(xié)力,能做的我盡量做到。”

  樊瑛道:“好。今后有什么事,我亦再所不辭。”

  之后丘胤明向樊瑛說起了昨日在趙榮宴席上的種種聽聞,樊瑛細(xì)細(xì)聽完后,道:“我也有所耳聞,這些人平日里多少都有些不檢點的事。如此甚好,你我可靜觀其變。你可知道,徐有貞處心積慮地迎上皇復(fù)位,為的就是除掉于大人。我聽曹吉祥的手下說,那天太上皇其實并不想處死于大人,可徐有貞在一旁攛掇說,‘不殺于謙,此舉便出無名?!@狗賊,想起來我就生氣?!?p>  丘胤明道:“我看,這幾人遲早會相互看不順眼,我們?nèi)裟苷倚C(jī)會煽風(fēng)點火,幾人免不了相互傾軋。而今,我看徐有貞最為有恃無恐,何不借曹吉祥與石亨之手將他除去?!?p>  樊瑛點頭道:“如此可以,但須小心些。這樣吧,我安插幾個心腹手下,監(jiān)視幾人的家眷與親信,找到把柄后再商量如何從中下手?!?p>  幾日之后,樊瑛聽從丘胤明的建議,派了兩個心腹手下給桃園春老鴇送了二百兩黃金讓其打點銷籍之事,將傅雪汀和小冰二人從桃園春不動聲色地接出來,用馬車載出西城門,轉(zhuǎn)了一大圈又從東城門進(jìn)來,送到了丘胤明的府上。丘胤明已經(jīng)吩咐了柴管家,說是表姐父親過世,從南方前來投奔。柴班雖然不相信,可不敢多問,連忙收拾出一間房子,安排妥貼。

  傅氏姑侄二人住進(jìn)府里的第二天傍晚,丘胤明忽然問柴管家:“這京城里的官家相親都找什么樣的媒人哪?”

  柴管家唬了一跳,心想:這大人老大不小了,還是光棍一個,當(dāng)初有無數(shù)人上門提過親,可都給他拒絕了,真不知他心里在想啥,早就有人風(fēng)言風(fēng)語地說著什么,難不成現(xiàn)在總算想通了?于是笑道:“大人,別怪我多嘴,你是該娶一房夫人了。我明天就去請京城里最好的媒人來。”

  丘胤明道:“誰說我要相親了?我想給我的表姐找一門親事。你明天看著辦吧。“

  柴班縮了縮脖子,連忙道:“大人恕罪,我明天就去請媒人。”

  見沒什么事,柴班便出去了,嘴里小聲嘀咕著:“這年頭稀奇的事兒可真多。”搖搖頭,徑自走向大門口,準(zhǔn)備出去打點黃酒買些醬排骨打發(fā)這晚上,忽然聽見巷口一陣馬蹄聲,只見一騎輕快而來,霎時間已到了眼前,一名短裝打扮的漢子從馬上躍下,朗聲問道:“這是御史丘大人府上吧?”

  柴班點頭道:“正是,你是什么人?”

  那人取出一封信道:“我家大小姐的信,給丘大人?!?p>  柴班張嘴一愣,方道:“哦,好,好。我是這兒的管家,信我馬上就給大人送去?!苯舆^那封信,立馬回身進(jìn)門。門邊的小廝看著新奇,柴班瞪了一眼道:“看什么看,回去做事去?!?p>  丘胤明剛喝了幾口茶,只聽柴班急匆匆地又回來了,走進(jìn)書房,手捧一物,道:“大人,剛有個騎馬的來送信,說是他家小姐給大人的?!?p>  柴班邊說著,邊好奇地瞅著丘胤明的臉色,但見他神情一亮,飛快伸手接過信,低頭看時,眉目間似有神采飛過,聲音略帶激動地道:“你下去吧?!辈癜嘈闹杏兴颍涸瓉砣绱恕R膊恢鞘钦l家的小姐,送信的都那么神氣,來頭真不小。不多嘴,帶上門出去了。

  丘胤明將信封拆開,紙箋上端正的字跡映入眼簾。信中說,她對近來京城里發(fā)生的事也有耳聞,又自謙道,自己涉世尚淺,不懂得許多利害關(guān)系,只讓他諸事小心。之后,便說了幾樣日常瑣事,如姐妹相攜踏青之類。言辭簡約,清新可人。丘胤明將這信反復(fù)讀了幾遍,才將其折好,收進(jìn)了書桌上的木匣里。

  三月十八,樊僉事府上張燈結(jié)彩,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花香。此時僉事府門外的街上非同尋常的熱鬧,眾多百姓爭相圍觀,大聲議論。只見兩名盛裝侍從騎高頭大馬開道,帶領(lǐng)十二名鼓吹手及十六名仗劍侍從,后頭二十多名丫環(huán)婆子,熱熱鬧鬧一路吹打而來。樊僉事身著深紅喜服,跨馬走在八抬繡錦大紅花轎前,轎子兩邊柴管家和小冰二人手執(zhí)紅綢充當(dāng)防煞,轎子后頭丘御史親自帶領(lǐng)八名隨從壓轎,一行人浩浩蕩蕩進(jìn)入僉事府。相熟的人都知道,樊瑛的發(fā)妻去世多年,留下個兒子,如今已十來歲了。他后來一直不曾續(xù)弦,如今突然娶妻,一下子成了京城上下茶余飯后熱門的話題。雖然眾說紛紜,可誰也不知個中詳情。

  午后,上門賀喜的官員陸陸續(xù)續(xù)地登門而來。太上皇復(fù)辟后,樊瑛官拜僉事,掌管北鎮(zhèn)撫司一切緝查事務(wù),不少見風(fēng)使舵的人瞅準(zhǔn)了這個好機(jī)會紛紛送上大禮,以便日后好說話。丘胤明看在眼里,心中將這些人一一記下。入夜后,僉事府上大擺宴席,眾多將軍們?nèi)记皝碣R喜,五軍都督們,武清侯石亨,曹吉祥等人也派人送來賀禮。

  此后接連幾日間,丘胤明也有些出乎意料的接受了不少官員的拜訪。朝廷眾人皆知丘御史和樊僉事是莫逆之交,這么一來往丘胤明倒是認(rèn)得了一些平日不太留意的人。一日晚間,柴管家前來通報,說是戶部郎中徐崇景來訪。丘胤明有些納悶,從未曾聽說這個人,可人家既然登門拜訪,總該以禮相待,于是讓柴管家好生招待,立即換了衣服到客廳。

  一見此人,丘胤明忽然覺得有些眼熟,正待開口,徐郎中經(jīng)起身迎上前,有幾分忐忑道:“丘大人,徐某有禮?!?p>  丘胤明還禮道:“徐大人何事親自拜訪?”

  徐郎中道:“恕徐某唐突。我常常從伯父的信中見到丘大人,說大人年輕有為,又溫平近人。在下剛從山東調(diào)任京城,慕名前來,望丘大人不要見外。”

  丘胤明不明所以,問道:“請問徐大人的伯父是……”

  徐郎中道:“伯父正是太常卿徐大人。”

  丘胤明恍然,果然長得有幾分相似,笑道:“原來是徐太常,不要見外,請坐,請坐。初來京師,一切可還習(xí)慣?”

  徐郎中道:“承蒙伯父關(guān)照,一切都好?!?p>  二人寒暄了一會兒,徐郎中見他果然如同徐彬所形容,漸漸放下戒心,終于切入了正題:“丘大人,其實今日前來,有一事向大人請教?!?p>  丘胤明很有興趣道:“但說無妨?!?p>  徐郎中道:“圣上有意往西擴(kuò)建京城,可是朝廷暫時沒有足夠的資金。丘大人一定知道,城西五百戶良田可都是風(fēng)水寶地,雖然擴(kuò)建耽擱了下來,可這片地還是炙手可熱。聽說武清侯,武功伯,曹公公都想將之據(jù)為己有。雖說這片地名義上已是朝廷的,可只要戶部通融通融,地多的是,將地契改一改未嘗不可。周尚書有意將地讓給曹公公,可王侍郎,田侍郎在人前說,不該鼓勵官員私購?fù)恋?,背后卻讓我問伯父。前些天和伯父談起此事,伯父說朝廷的土地,怎么可以私下里賣給大臣,可之后卻又感嘆了一通別的事,說什么武清侯和曹公公張揚一點也就算了,武功伯一朝飛黃騰達(dá),卻忘記了當(dāng)年是誰舉薦的他。我來京師不久,來往不多,聽說伯父很欣賞丘大人,丘大人又和武清侯,樊僉事頗有交情,便冒昧來訪,還望大人指點一二?!甭酝S值溃骸耙牢铱矗付ㄊ菍ξ涔Σ粷M,不想把好處又給他?!?p>  丘胤明邊聽邊想:太常卿徐彬在朝中是個有頭有臉的老臣,應(yīng)不會像許多人那樣巴不得結(jié)交石亨,曹吉祥和徐有貞??裳垡姽式灰徊降翘欤幢夭幌肴ビH近,也許礙于面子,不好在人前挑明。徐彬到底是怎么想的其實不重要,如今既然他的侄兒找上門來,機(jī)會難得,不如就此順?biāo)浦垡环S谑撬妓髌痰溃骸靶齑笕?,你怎么就不明白你伯父的苦衷呢??p>  徐郎中不解:“此話怎講?”

  丘胤明不緊不慢地道:“你伯父和武功伯徐大人是有些老交情的??尚齑笕巳缃窆倬痈呶唬湍悴笡]了來往,所以你伯父最近一直不太高興?!币娦炖芍羞€無甚反應(yīng),仍舊洗耳恭聽,又道:“當(dāng)然武功伯也沒做什么對不起你伯父的事,只不過,圣上對他大力褒獎,身邊的老友一時里想不起來也很自然。倘若有人點撥一下就最好不過了。”

  徐郎中仿佛明白了,點頭道:“丘大人說得在理。唉,伯父他老人家面子上的確是有難處。我明天就去告訴王侍郎和田侍郎,就說伯父建議將這地契賣給武功伯徐大人。”

  丘胤明道:“我看此事在你伯父面前就不要再提起了,大家心知肚明就好?!?p>  徐郎中道:“正是,正是。丘大人所言極是?!?p>  一杯茶過后,徐郎中如釋重負(fù)地起身告辭。丘胤明送走他后卻有些后悔,那徐彬也許根本不想討好徐有貞,到時若有傳言到了他耳朵里,他問起徐崇景來,自己作何解釋?想了想,立刻寫了一封信,約徐彬到府上吃飯下棋,差柴管家立刻送了去。

  次日傍晚,丘胤明吩咐廚房做了幾樣精細(xì)難得的小菜,又開了一壇美酒,好好地將徐彬招待了一番。飯后擺上棋盤,二人興致盎然地切磋了起來。棋過三局,徐彬連勝兩局,心情大好,笑呵呵地說道:“丘大人難得主動找我下棋,真是好興致呀?!?p>  丘胤明知道瞞不過這個老官場,于是又為他斟上一杯酒,道:“大人,實不相瞞,昨日令侄到我府上造訪,向我請教了一些事情?!庇谑前研斐缇八匀绱诉@般地全數(shù)告訴了徐彬,而后道:“武功伯確實也太目中無人了一點,說句公道話,如果沒有大人當(dāng)初舉薦,他哪里能有今日的榮耀?所以我就和令侄說,若有人提醒一下武功伯也好。”

  徐彬搖頭道:“算了,算了,我也不在意這些。我這侄兒以前三番四次托我在京城給他找個職位,好不容易調(diào)來了京城,我勸他安分一點,他還不想聽。”

  丘胤明道:“其實令侄也是一片孝心。他后來說,就借大人的名義勸說戶部將城西的五百戶良田給了武功伯,這樣一來武功伯一定不會忘記你與他多年故交之情?!?p>  徐彬一晚上心情大好,聽了這些也就笑了笑,說道:“我這侄兒,唉,確實有孝心,可這若是傳出去,天知道別人會說什么?!?p>  丘胤明道:“大人多心了,戶部的二位侍郎特地讓令侄請教大人,豈不說明,大人的話在朝中還是極有份量的。”

  徐彬搖頭道:“罷了罷了,人一老,顧忌自然就多。來,我們再戰(zhàn)一盤?!?p>  幾日后,朝中百官紛紛知道,武功伯徐有貞把城西的五百戶良田據(jù)為己有。丘胤明在朝堂上看見了徐彬,見其神色大好,想必也是得了不少好處。后來一問,方才知道,徐有貞私下將前不久在香山新修的一座花園送給了徐彬,而石侯爺?shù)弥俏灏賾袅继锫淇蘸?,一連幾日臉色都不好看。

  三月將終,春寒盡去,草長鶯飛,暖融融的陽光使人恍惚忘記不久前那陰云密布的朝堂。一連數(shù)日晴空萬里,丘胤明和樊瑛幾次驅(qū)馬出城踏青,一來散去冬日淤積的陰霾之氣,二來商量暗中安排的計策。話間,丘胤明得知樊瑛成親那天,曹吉祥嗣子曹信送來不少禮物,后來又特地前來拜訪數(shù)次。原來,當(dāng)年賄賂曹吉祥,雖得來不小的官位,可仍舊不及曹吉祥最寵愛的嗣子曹欽,處處受到曹欽的擠壓。在別人眼里尚且風(fēng)光,可他自己卻明白,只要曹欽在他曹信就沒有出頭之日。如今見樊瑛官拜錦衣衛(wèi)指揮,又掌著半個北鎮(zhèn)撫司,便動了投靠樊瑛的意思。原本以為樊瑛不好說話,誰知他來者不拒,向圣上舉薦了他,又在曹吉祥面前為他說了不少好話,于是曹吉祥便將其送到北鎮(zhèn)撫司就職。樊瑛待之親切有嘉,曹信沾沾自喜,對曹吉祥的不滿也就一筆勾銷了。

  幾日后,丘胤明得知樊瑛的手下上報說,徐有貞在新得的五百戶土地上大興土木,修造莊園豪宅。他心中明白,如今只要徐有貞再有一兩件出格的事,必不容于曹石二黨。

  這日晚間挑燈獨坐,讀恒雨還新近的回信。自從第一次書信往來之后,兩人便頻頻通信,正事雜事無所不談,恒雨還言語不多,有時對他的行為還略有非議,但言辭溫柔,善解人意。只見字不見人,直令人愈加思念。丘胤明正尋思著,下次定要約她見面,忽聞柴管家急匆匆的腳步聲,抬頭見其推門而入,神色異常地道:“大人,上官公子回來了,還帶來了一個人,好象病得厲害。”

  丘胤明大吃一驚,飛快起身道:“快帶我去!”

  一腳剛踏進(jìn)前廳,只見風(fēng)塵仆仆的無為迎上來道:“胤明,快,田少俠傷得不輕,先讓他躺下來?!?p>  丘胤明轉(zhuǎn)眼看見田文孝半睡半醒的靠在一旁的椅子上,臉色蒼白,又見無為滿臉焦急之色,連忙對柴管家道:“快去叫人準(zhǔn)備床鋪,你去倒點水來,要快。”拉過無為問道:“這是怎么回事?段云義怎么會丟下他一個人?”

  無為此時又渴又累,搖搖頭道:“說來話長,我慢慢告訴你。田少俠一個人去探西海盟的據(jù)點,結(jié)果被西海盟的人打了,內(nèi)外都受了傷,還好不是性命攸關(guān)。我去救他,卻見到了他們的大小姐,把他放了出來。段云義和許多人在密云堡,說是三日后和西海盟有一場大戰(zhàn)。唉,這事復(fù)雜,先讓我喝口水?!?p>  柴管家拎了個大茶壺跑進(jìn)來,給無為倒上一大碗。無為仰著脖子一口氣喝完,掖了掖嘴角。丘胤明道:“不急,你先休息一下,還沒吃飯吧?”無為點點頭。丘胤明立即吩咐廚房炒了一大盤面,無為風(fēng)卷殘云般吃飽喝足,換了身衣服,然后為田文孝把了脈,開了幾幅湯藥。確定田文孝無甚大恙,無為放下心來,向丘胤明細(xì)細(xì)說起一個多月來發(fā)生的不少事情。

  話說無為和丘胤明在京郊別過之后,一路南下,朝行暮宿。好不容易又穿上了久違的道袍,無為覺得輕松,于是仍舊扯著“南海全真道”的招牌,每日給人測字算命,生意還不錯,一個人糊口云游綽綽有余。行至徽州,忽然想到應(yīng)該趁著春暖花開的時節(jié)去拜訪一下各大道教名山。無為首先想到的便是當(dāng)今被稱為“天下第一山”的武當(dāng),于是西折沿長江而下。

  天氣一天比一天暖和,無為心情舒暢,一日傍晚,慢悠悠地騎著馬進(jìn)了武當(dāng)山腳下的蒿縣。騎了一天的馬,無為有些累了,眼見不遠(yuǎn)處有一間亮堂的飯館便走了過去。進(jìn)得門去,微微一詫,不大的店堂內(nèi)居然坐滿了道士,年紀(jì)都在二十上下,揮箸執(zhí)觥,大聲談笑。縣城不大,除了這家館子外其余的都是些不入眼的小攤,無為想了想,走到墻角唯一一張空桌旁坐下。店小二提著一壺開水跑過來殷勤道:“道長,請問要點什么?”

  旁邊幾個道士扭頭看了無為幾眼,沒理會,回頭又談笑開了。無為道:“隨便來兩樣時鮮蔬菜和米飯,噢,有雞蛋的話再來個炒雞蛋?!毙《Φ溃骸罢媒裉煸缟嫌行迈r雞蛋,我去看看還有剩的沒?!闭f完先將無為桌上的茶杯燙了燙,抓了一撮茶葉,麻利地泡上一杯茶道:“道長請先喝茶,菜一會兒就上來。”

  小二走后,無為慢慢地唆著茶,一旁道士們的談話聽了個一清二楚。不出所料,那些都是武當(dāng)山的道士,不遠(yuǎn)一張桌上坐著的好像就是他們中的大師兄,二十七八歲年紀(jì),此時已喝得滿臉通紅,旁邊幾個師弟仍舊在不停地敬酒。聽了一會兒,無為總算知道了,原來那個大師兄今天早上剛剛通過考核,算是師滿出山了。無為曾聽師父說,武當(dāng)山弟子要想師滿出山,須要達(dá)到一手持劍,僅用雙腳能夠上得丈余大樹,刺下樹上的猿猴。每年據(jù)說沒幾個人能做到。不過武當(dāng)不止一脈,不知他們來自哪個道觀,如此放縱。無為朝那幾桌道士多看了幾眼,一個個七倒八歪,語無倫次,哪還有道家風(fēng)范。

  聽得一人說:“大師兄,這下你風(fēng)光啦。趕明天稟報師父,說不定他老人家一高興,就讓你下山逍遙去了,不像我們還得在這山上不知悶多久?!?p>  另一人附和道:“就是??纯瓷缴仙较逻@些村姑村婦,個個長得歪瓜劣棗,真想早點像師兄這樣,出了山至少就可以飽飽眼福?!?p>  旁桌一人回頭笑道:“誰像你這樣成天想女人,師父知道了有你好受。早日還俗去吧。”

  前頭那人不服氣道:“還俗?還俗了誰還供你吃好喝好?我們可不像那個整天屁顛顛跟在師伯和姓段那小子后頭的,叫什么來著?田什么的?”

  一人回答道:“小聲點,那可是這鎮(zhèn)上田老爺家的小公子。聽說他老爹每年給的布施夠整個紫霄宮的人吃上大半年呢,難怪一進(jìn)門就做了掌門的嫡傳弟子。唉,這還罷了,好歹那小少爺挺討人喜歡,其實最看不過的是那個段云義?!?p>  好幾個人贊同道:“可不是,憑什么他一分錢沒給就能得到祖師叔的真?zhèn)?,見人還愛理不理的,憑什么年紀(jì)輕輕還要我們叫他師叔?!?p>  有人打圓場道:“哎,老頑固的徒弟,自然就和別人不一樣,管他個許多,今天高興,不要說這些掃興的話。來來,再喝,吃菜。”

  無為心中又是好笑又是生氣。同為三清門下,這些人怎么如此世俗不堪,難怪師父看不起中原的許多所謂道士。這時菜上來了,兩盤蔬菜分別是碧綠的油菜和白嫩嫩的蘑菇,外加一盤黃澄澄的炒雞蛋,香味撲鼻。店小二將飯菜一一擺上,無為謝過,剛要動筷子,忽聽鄰桌的一個道士道:“小二,我們也要來盤炒雞蛋?!?p>  店小二賠笑道:“這位道長,不好意思,雞蛋剛好全給了那位道長,沒有剩的了。我叫廚房再炒個別的吧?!?p>  誰知那道士卻道:“不行,我們就想吃雞蛋?!闭f著看了看無為,拿起桌上一盤吃了大半的鹵牛肉走過來,對無為道:“這位同道,我們拿這盤牛肉和你換炒雞蛋,怎么樣?”

  無為抬頭聞見他滿口酒氣,心中鄙夷,面無表情道:“不行?!闭f完便吃起雞蛋來。

  那道士一看這窮酸樣的游方道士居然一點也不動容,沒好氣地道:“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你一個游方道人也敢和我們武當(dāng)?shù)茏訝幰槐P菜?”

  無為正色道:“是你們強(qiáng)行要和我爭菜,堂堂武當(dāng)派怎么出強(qiáng)盜了?”

  “你說什么?”那道士面子上掛不住了,紅著臉道:“好,這菜我今天要定了。”說著伸手就想來奪無為筷子下的那盤炒雞蛋??赡鞘謩偵斓奖P子邊上,那盤子卻一眨眼就到了無為的手上,而自己的手臂已不知怎的被無為點了穴,頓時一片酸麻,沒了知覺。無為不去理會他,仍舊繼續(xù)大口吃飯。

  鄰桌的幾個道士圍了上來,其他所有道士也紛紛停下吃喝,轉(zhuǎn)過頭來。一個年紀(jì)稍大的道士指著無為的鼻子道:“哪里來的道士?下手傷我?guī)煹?。?p>  無為咽下一口飯菜道:“他自找的,那手一會兒就好了。”

  那道士氣勢洶洶道:“你找打!”話音未落,一掌向無為胸口擊來。無為放下碗,側(cè)身讓過,伸手抓向那道士的腰部。那道士唬了一跳,這招式不多見,伸手去擋,正中無為下懷,一扣一折便將他纏住了,一轉(zhuǎn)肩,那道士立刻摔了個四腳朝天。近旁三個道士一看情形,拳腳出擊,向無為團(tuán)團(tuán)圍上。無為身形緊湊,出其不意,幾招間但見三個道士紛紛跌出圈去。第一個道士此時從地上爬了起來,大聲道:“大師兄,這道人好不講理,你要幫我們出頭啊?!?p>  無為道:“你們這些人,枉為道家子弟??炜熳厝ダ^續(xù)喝你們的酒,讓我好好吃飯,我不和你們計較?!?p>  那大師兄終于走了出來,指著無為道:“呔,你用如此陰險手段,傷我?guī)煹埽易屇憧纯词裁词俏洚?dāng)功夫?!?p>  無為心想:不愧是大師兄,有些見聞。無為方才放倒那幾名道士所用招式化用了擒拿之術(shù),雖不如擒拿原本的毒辣,可仍舊保留了出其不意,一發(fā)制人的優(yōu)點,且施展所需空間很小,無為擔(dān)心動起手來難免砸壞店里的東西,才無奈用上了這些有點陰險的招數(shù)。見那大師兄這么說,無為心知這場架是免不了了,心中暗暗嘆息:可惜了那三盤熱騰騰的好菜呀。不過既然人家是出師弟子,還是不能馬虎。無為抱拳道:“這兒狹小,不便動手,我們到別處切磋如何?”

  那道人道:“好,到后頭去。我要好好教訓(xùn)教訓(xùn)你這不知好歹的游方道士!”

  無為一言不發(fā)。一堆人不顧小二和掌柜的再三勸阻,擠擠攘攘地?fù)淼斤堭^的后院里,將無為與那大師兄圍在中間。無為迅速調(diào)息,腳下蓄勢待發(fā),口中道:“道長請指教?!甭暵湔浦粒瑖^的道士們不約而同地發(fā)出一聲驚呼。原來無為一出手便是武當(dāng)太極正宗。那位大師兄一驚非小,立時運上十成功力,可是這當(dāng)頭一驚已使他落了個下風(fēng)。無為氣均神和,掌若行云流水,身如風(fēng)動松搖,連綿不絕地將那一臉驚訝的大師兄逼入了手足無措的境地,只見無為雙手一措間,那大師兄腳下一輕,被連帶著向前摔了個趔趄。無為即刻跳開,雙手抱拳一躬身道:“道長承讓?!?p>  那大師兄站穩(wěn)腳跟,一連羞惱,憤然道:“好你個游方道士,如何習(xí)得我武當(dāng)絕學(xué)?”

  無為道:“家?guī)熡形洚?dāng)?shù)呐笥?。道長功力不凡,貧道只不過是借了個先機(jī)而已。今日的事就算了結(jié)了吧?!?p>  那道士在眾師弟面前出丑,早已無地自容,含糊道:“算了,我們走。天色不早,也該回觀中去了?!迸ゎ^就向外走。一行道士面子上也掛不住,悶聲不響地跟在師兄后頭快步離開了飯館。無為出了一口氣,挺高興,回到店堂里,讓小二將飯菜回鍋熱了,繼續(xù)吃了個干凈。

  付了帳方要離開,小二慢吞吞走上前對無為道:“敢問這位道長去往什么地方?”無為順口便道:“明天準(zhǔn)備去武當(dāng)山拜訪?!?p>  小二愣了一下,見無為神情自然,便道:“道長。我勸你還是不要上武當(dāng)山的好。武當(dāng)?shù)牡篱L們不似別處,你今天得罪了他們,到時候免不了要吃虧的?!?p>  無為一想,此話不無道理。當(dāng)年成祖皇帝信奉道教,派了幾十萬人到武當(dāng)山,花了十多年時間修成綿延百多里的宮觀亭臺,其富麗堂皇不亞于宗室廟宇。武當(dāng)雖為出家人修行處,可卻也是尊貴無比的皇家道場,武當(dāng)?shù)牡朗坎皇禽p易得罪得起的。謝過小二的一番提醒,無為心中覺得有些尷尬,好不容易到了這里,怎能不去游覽一番,可方才令這群道士大丟臉面,他們必定懷恨在心。出了飯館再三思量,終于打定了主意,從京城出來時,將幾套俗人的衣物也隨身帶著,如今派上了用場。無為牽著馬東張西望地在街上走過,找到一處僻靜的角落,利索地將道袍換下,打扮成干干凈凈一名文生公子的模樣,重新走上街頭,找了間客店住下不提。

  第二天清晨,無為梳洗整潔,步行上山。武當(dāng)山方圓數(shù)百里,峰巒秀麗,亭臺宮闕錯落有致,飛檐斗拱參差間顯出三分仙家氣象,七分皇家氣派。細(xì)細(xì)游覽要花上幾天時間。是日晨光明媚,草木潤澤,鳥語紛紛,無為心里亦是輕松愉悅。一路上山途中,陸續(xù)見到許多背著簡易行裝的人,一問得知,湘王一行數(shù)百人至武當(dāng)山祈福,三日后在玉虛宮有場大法事。許多人慕名而來,以望求得福瑞,這兩天山上的道觀庵堂都快住滿了。無為沿青石板鋪成的大道一路向山頂信步,只見那谷壑開合山路回轉(zhuǎn)之間或莊嚴(yán)雄偉或清奇精致地坐落著高聳的大殿與小巧的亭臺,山形水色與工匠造化融合之巧妙令人嘆為觀止。無為此行原本意在尋訪武當(dāng)派中的高人論道,豈知昨日山下一番遭遇,令他大為掃興,回想起從前師父曾說,武當(dāng)難有真正的修道高人,如今可見一斑,于是便打消了論道的念頭,一心賞玩風(fēng)光,倒也逍遙自在。

  行過劍河橋,眼見天色將晚,須盡快找個住處。無為加緊腳步,指望能找到個小道觀借宿一宿??烧l知過了不久抬頭一看,眼前出現(xiàn)的卻是那高聳氣派的武當(dāng)派大殿之一,紫霄宮。天已漸漸的暗了,無為左右尋思無果,只好硬著頭皮走了上去。

  宮門外有幾名年輕的道人正準(zhǔn)備關(guān)門。無為快步上前,笑容謙和地向道人行禮道:“各位道長,在下路過此地,可否借宿一晚?”

  幾名道人打量了他一番,其中一人道:“我們這里只留宿大施主,公子請另尋別處。”

  無為一時間沒了主意,只得又道:“我雖不是大施主,可也不會白吃白住。各位可否通融一番?”

  那道人不耐煩地道:“說了不留宿,你到別處去吧?!币膊淮裏o為回答,伸手便關(guān)門。無為語塞,只聽得其中一名道人嘀咕著:“紫霄宮可是這等人住得的?也不打量一下自己。”

  無為不由得生氣,為了行走方便穿了件尋常布衣,卻不知武當(dāng)?shù)牡朗烤谷绱藙堇?扇缃袢绾问呛茫劭刺炀鸵诹?,也許今晚要露宿山林。正無奈間,聽得身后腳步聲響,回頭看去,只見一名駝背老道挑著兩桶水晃悠悠地朝這邊走來。無為見那老道跛著腳,行動十分不便,走幾步便要歇一會兒,于是走上前去道:“老道長,我來幫你?!闭f完接過扁擔(dān)挑到肩上。

  老道感激道:“多謝公子。唉,老了,連挑桶水也不中用了?!?p>  無為問:“老道長,你這是到哪里去?”

  老道說:“不遠(yuǎn),就到這紫霄宮后門。”

  無為跟著老道從墻邊繞過,沿著山坡向上走了一段路,果然看見一個半掩的小偏門,走進(jìn)門去,原來是廚房。無為放下扁擔(dān),幫老道將水注進(jìn)大缸,而后道:“老道長,我告辭了?!?p>  老道士攔住他道:“這么晚了,公子要去哪里?”

  無為道:“不瞞你說,方才在前門問幾位道長可否留宿,他們說這里從來只留宿大施主,讓我另尋別處。你可知附近有什么其它的道觀?”

  老道搖頭道:“附近沒別的道觀了。公子,你若不嫌棄的話,這里倒還有間放雜物的屋子可以將就一夜。至于前面的道長們還是莫去招惹的好?!?p>  無為一聽,心中頓時一松,說道:“那就有勞老道長了?!?p>  老道士道:“沒事,跟我來?!闭f著點了盞油燈,邊走邊向無為道:“這山里有許多獼猴,有時會來廚房偷東西吃。公子若是聽到屋頂上有什么響動,不要擔(dān)心。這些猴兒,你不去惹它,它也不來惹你?!睙o為跟著老道士走進(jìn)一間屋,屋里堆著些竹筐木桶之類的器皿,墻角還有許多袋干果。窗邊有個矮榻,老道士將矮榻上堆著的東西移開,看著還算干凈。老道對無為道:“晚上涼,我去拿兩條被褥給你?!?p>  無為道:“不用了,我不冷,多謝老道長?!?p>  老道士道:“廚房里有些饅頭和咸菜,公子若需要就自便?!?p>  待老道士走后,無為打開窗戶,發(fā)現(xiàn)窗外不遠(yuǎn)就是院墻,墻外樹木茂盛。夜色清朗,一彎月牙掛在樹梢,晚風(fēng)習(xí)習(xí),帶來草木宜人的清香。無為吃了些饅頭,回到小屋榻上閉目調(diào)息,不知不覺已是第二日凌晨。無為不曾關(guān)窗,清涼的晨霧帶著林間升騰的芳菲之氣飄進(jìn)小屋,令人百骸舒暢。正當(dāng)他陶醉于天地蒼茫無我無他的境界之時,忽聽屋頂上一陣嘈雜,繼而一物攀窗而入。

  無為猛然睜開雙眼,一只猴子正從榻上跳向墻邊裝干果的布袋。正待他飛身阻止,又有三只猴子從窗口蕩了進(jìn)來。偷干果的猴子見榻上的人動了,撇下干果,乎地向窗口逃竄,另三只猴子見狀,“吱吱”叫著紛紛向窗外逃去??汕?,無為的隨身小包裹正放在窗邊,一只猴子趁亂將包裹操在手中,跳出了窗口。無為心中大急,禁不住叫道:“還給我!”跟在猴子后頭越出窗去。

  晨光冥冥,只看見十幾只毛乎乎的身影在林間上下飛竄。無為立提真氣,腳下騰空,點著樹梢緊追而去。猴子見他漸漸逼近,“吱吱”亂叫著向后山四散逃竄。無為盯準(zhǔn)了搶包裹的猴子,邊追邊道:“看你往哪里跑?!憋w身直追。眼見那猴兒就要落入自己掌中,可恁地腳下一滑,只聽“噼里啪啦”一陣響,頓失平衡,無為眼疾手快,抓住身旁一株小樹,低頭見數(shù)個大小石塊沿著陡坡滾下,原來是踩上了一塊松動的石頭。抬頭一看,那猴子正攀在不遠(yuǎn)的樹枝上,抓耳撓腮地向他做著鬼臉。突然無為心中恍然,常言猿猴喜學(xué)人樣,于是伸手折下身旁樹枝一根,朝那猴子擲去。果然,猴子效仿,將包裹回擲而來。無為騰身接過包裹,剛想回頭往紫霄宮去,忽聽身后有個略帶蒼老的聲音道:“小子!輕功不錯,師出何家?”

  衣角略帶風(fēng)聲,一名青袍老者從林間翩然而出,踏地?zé)o聲。無為見他衣衫落拓,發(fā)髻不整,好像是個道人打扮,仔細(xì)一瞧,老者的左袖空蕩蕩的。心想:此人輕功了得,或許還是武當(dāng)派的老前輩,于是恭敬道:“前輩,晚生打擾了?!?p>  老者笑道:“我出山一趟不容易,好久沒有人陪我活動一下筋骨了,你先陪老道過兩招如何?”也不等無為答話,老道手臂徒長。無為一驚非小,閃身側(cè)過道:“道長,你我素未謀面,這不太好吧?!崩系来抵拥溃骸澳贻p人怎么如此啰嗦?!笔滞笠徽郏p指直點無為胸前。

  無為回身讓過:“請問道長尊稱?”

  老道呵呵笑道:“問那么多干什么?連獨臂天師也沒聽說過?”

  “沒聽說過?!睙o為脫口而出,忽然卻想起曾聽師父提起過,后來又聽東方麟說過,段云義的師父便是獨臂天師。

  “真是個沒見識的,接招。”老道似乎很不樂意,獨臂揮掃如風(fēng),向無為劈頭而來。無為心中暗暗叫苦,真是剛送走了小偷,又招來了強(qiáng)盜。無奈下只得奉陪。

  那老道出手精妙,步法怪異,內(nèi)力精純,逼著他使出了看家本領(lǐng)。當(dāng)初在瓊崖學(xué)藝的時候,無為從未將習(xí)武看作對敵制人之術(shù),向來秉著一片仁厚之心,故此不善格斗,但好在內(nèi)力已屬上乘,面對獨臂天師咄咄逼人的攻勢,一時里還能夠盤衡。

  老道雖只有一只手臂,但儼然是游刃有余,袍袖飛舞間如疾風(fēng)狂起,手似游龍,身影翩然。無為漸漸有些招架不住,正想找個空隙脫身而去,只聽老道士忽然笑道:“你是上官鴻老道的徒弟吧?”左手不知如何從無為腋下穿過,一反身扣住了無為的肩膀。

  無為只覺得那只手猶如鐵爪,身子一下不聽使喚了,心中驚奇,可不敢妄加猜測,只好回答說:“老前輩,家?guī)熣巧瞎俚篱L。你我素不相識,可否放我離去?”

  老道士松開無為,仿佛自言自語道:“這自命清高的臭道士居然也收徒弟?!庇殖蛄艘谎垡荒槦o辜的無為道:“你這小子看來還老實,上我武當(dāng)山何事?”

  無為見他武功高強(qiáng),言語不善,不敢造次,只好說道:“久仰武當(dāng)大名,前來游覽一番。昨日借宿在紫霄宮,方才被猴子偷了包裹,追趕之中打擾了前輩。”

  老道士哈哈一笑:“打擾談不上,看你武功不錯,上官鴻還蠻會教徒弟。走,陪我上紫霄宮去?!闭f完一把拉起無為向山坡走去。無為推辭不得,只好小心地跟著。豈知一路上老道士話語不絕,原來這自稱獨臂天師,蠻不講理的老道士居然是師父的故人,師父傳他的一些太極功夫恐怕還是從天師處學(xué)來的。天師聽說無為認(rèn)識段云義,頓時對其又添好感,談笑更為灑脫,倒是弄得無為有些不好意思。

  快到紫霄宮時,天師嘆道:“唉,我隱居山林,逍遙自在,本不想再理俗事。誰知如今年輕人實在不濟(jì),還要我們老一輩為他們出頭。”

  無為不解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天師道:“你不知道?前幾天我一個不爭氣的徒孫從北方趕來,說是云義和一些江湖同道在密云堡受挫于西海盟的高手,云義受傷,讓人快馬加鞭地前來求救,請我出山?!睙o為不語,心中尋思,段云義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如此看來西海盟真是挺可怕的。又聽天師道:“我那徒兒雖然心高氣傲,可也并非庸手。此番為了中原武林的名譽,還是要我們這些老朽們出馬。你師父躲得快,眼不見,心不煩,連徒弟也只知道游山玩水?!?p>  無為道:“師尊教導(dǎo),修道之人要清靜無為?!?p>  天師笑道:“你又不是修道之人,在這里瞎扯什么?!睙o為意識到自己此時是個俗人打扮,頓時啞然。天師道:“年輕人總該有些志向,不能像你師父那樣?xùn)|躲西藏的。不如這樣,你隨我同去如何?”無為口齒遲鈍,找不著理由反駁。

  此時天色已明,二人一前一后走進(jìn)紫霄宮正門。看門的道士見是師祖前來,個個畢恭畢敬,又見昨日被拒之門外的讀書人此時正和師祖同行,只好悶聲不響地低著頭假裝沒看見。二人徑直向正殿走去,只見殿中走出一名高冠華袍的道人,快步走上前向天師行禮道:“有失遠(yuǎn)迎,請師叔見諒。”抬頭看見天師身后的無為,問道:“這位公子是……”無為猜想這位一定是武當(dāng)掌門,生怕天師胡言,立刻上前一步作揖道:“晚輩是瓊崖上官道長的弟子上官靜,拜見掌門?!惫徊怀鏊希A袍道人正是掌門程廣元。程廣元道:“原來是上官前輩的弟子,里面請?!?p>  無為跟隨二位道長進(jìn)得大殿,參拜三清之后轉(zhuǎn)入偏殿中,已有道人茶水伺候。程廣元道:“此番勞動師叔出面,實屬無奈之舉,望師叔不要怪罪?!?p>  天師道:“算了,你們幾個俗務(wù)纏身,相較之下我無甚牽掛,難得下山走一趟也沒什么。”

  程廣元問道:“師叔要多少人跟隨?觀中尚有數(shù)十名出師弟子盡可派遣。”

  天師道:“我平素獨來獨往,從不要人跟隨。這樣吧,就派二十名弟子前去。”又看向無為道:“上官公子也愿意助一臂之力?!?p>  程廣元喜道:“多謝上官公子。”無為這時正是有口難言,忽然聽見門外一人道:“參見師父,師祖。哎?上官公子,你怎么在這兒?”無為扭頭看去,來人居然是田文孝。

  程廣元責(zé)備道:“師祖在此,誰讓你進(jìn)來的?”

  天師道:“不要計較了,這回還多虧這小子快馬回來通知。”

  田文孝傻呵呵地摸了摸腦袋。無為見機(jī)起身向二位道長道:“二位請細(xì)談,我和田少俠出去說話?!?p>  兩人來到殿外,田文孝道:“方才好像聽見師祖說,你要隨我們一同前去,可有此事?”無為心知如今已沒有推托的余地,只好道:“我們都是武林中人,彼此同道。方才聽說了密云堡的變故,所以隨你們一同前去,以助一臂之力。”

  卻說無為無奈之下決定和武當(dāng)派眾人北上密云堡,獨臂天師素來獨行,二十名武當(dāng)首席弟子緊隨其后。田文孝由于家住武當(dāng)山腳,臨行前欲看望父母家人,而無為不愿和眾道士同行,于是二人便先往蒿縣外的田家莊小住了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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