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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影舊夢

第五章 風雪夜歸人

陳影舊夢 冷恢 1430 2020-02-14 10:41:09

  沈儒文見陳梓欣目光平靜地望著自己,仿佛是在欣賞一件藝術品,稍稍安定的心又緊張起來。

  陳梓欣見沈儒文目光躲閃,說了一句晚安,轉身上樓了。

  陳梓欣轉過樓梯后才落下眼淚,沒有人看得起她,即便不自輕自賤,也無法自重自愛,她靠皮肉賺錢,出賣色相掙一個落腳之地。她已沒有讓別人同情可憐的資格,因為她是最紅的頭牌歌女陳梓欣。

  陳梓欣十四歲時父親做生意破產被打死,同族的人將她趕了出來。

  仍記得那天家里亂了,叔叔伯伯們闖進來分家,她被人往外拖,慌亂中踩到裙子,膝蓋蹭地一路染血,她撲到地上正好看見母親被吊在房梁上,雙腳還在掙動。

  十四歲,父親慘死,母親被本家叔伯們吊死在堂屋殉葬,她將自己賣進了倚紅樓。

  十六歲破身后到上海后,她早已明白,人間禍福,瞬息萬變,誰人堪憐?

  破身那日她沒有像其他姑娘那樣哭個不停或是狠命洗澡,她只是靜靜地坐在地上,彈了一夜琵琶。

  她的琵琶聲引來了袁老板。

  袁老板做生意路過蘇州,本想一夜眠花,卻被她擾了清夢。

  老鴇賠笑剛要解釋,袁老板卻是一擲千金將她買下帶到了上海。

  袁老板問她姓什么,叫什么,蓮花不是你真名吧。

  她搖搖頭說:“蓮花,我不配?!?p>  她在袁老板書房里寫下“既入風塵,便當風塵,濁流清流,俱是名流?!?p>  袁老板夸她瀟灑,不似女子,她笑笑不答。

  其實她還藏了兩句,剩下的兩句才是她真正想寫下來的。

  “白骨紅粉皆作土,何懼清濁何處流?”

  袁老板見她不告知名姓,便寫了一個名字送給她,愿她有朝一日能“欣歸故鄉(xiāng)”。袁老板滿眼真誠,她卻仍覺這是諷刺,風塵一入,何談再歸故土。

  她在蘇州倚紅樓時,只是琵琶彈得比別人好些,其余的俱不是上乘,眉眼不媚,身姿不嬌,風韻不俏,沒有多少客人點她??勺赃@日后,陳梓欣隨便一站便勾魂,讓人挪不開眼。她沒參加過幾個飯局,卻因她在廖爺舞會上太過讓人驚嘆,而一次成名。

  那次她含媚輕笑,帶著幾分不屑桀驁斜坐在沙發(fā)上,而后慢慢起身,俯身纖手解開鞋帶,隨意一蹬甩掉鞋。

  紅色旗袍在舞臺上俏艷香膩,就像一杯濃烈甜酒,入喉而化,回味勾魂。

  她開口唱歌,琵琶弦動,讓廖爺忘記了叫好,等她移到廖爺身前時,廖爺才拍手說了一個“好”字。而后一陣掌聲,連連叫好。

  廖爺起身就送了她一棟公寓,眾歌女起哄讓她敬廖爺一杯。

  她舉杯在廖爺眼前晃了晃,俯身將杯放在了玻璃矮己上。

  眾人雅雀無聲,盯著廖爺看。

  廖爺親自給她倒了一杯白酒,她接過后只是輕舉著酒杯在唇邊碰了碰,然后一樣俯身放下。

  廖爺哈哈大笑,眾人雖不明所以,也就附和著笑起來。

  自此她名動上海,成了頭牌。

  她白日混跡飯局沙龍戲園之中,身上濃烈香氣,讓人眩暈,言談之間不拘小節(jié),各種調笑也不覺不適,倚在任何人懷里都軟如膏腴,眉間嘴角笑意張揚。

  袁老板來公寓看她說:“沒想到你會這樣?!?p>  她回問:“袁老板以為我該怎樣?”

  袁老板皺眉說:“能彈出那樣琵琶的人,不會是你現(xiàn)在這樣?!?p>  現(xiàn)在這樣,輕佻下賤?

  陳梓欣笑笑,她的愁都在那一夜彈盡了。

  白骨紅粉皆作土,何懼清濁何處流?無人可知身后名,亂世動蕩朝不保夕,活著才是唯一需求,即便這活法讓她比死覺得還空還痛,但她必須活著,她想到母親掙動的雙腳,便沒有勇氣去死。

  袁老板轉身離去,陳梓欣并不挽留。

  每到晚上陳梓欣換上淡粉睡袍,才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白天是死一般地活,晚上是活著卻想死。

  她漸漸釋然,似乎這樣也沒什么不好,直到那天沈儒文憤然離席,她才驚覺,活著不應該只糾結生與死,若一個人或者直糾結生與死,那生死與他而言也就沒有意義了。那一瞬間,她才悟透人如滄海一粟,卻不應隨波逐流。

  她想再見沈儒文一面,今晚,終于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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