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2章 程門立雪（下）

　　門外迎客松，庭院百花叢，經(jīng)年紅木，何如當(dāng)年同。

　　天香石刻，石刻天香，收在懷里有些沉了，陸知夢又取出來拿在手上。

　　老夫人喜好花事，說程讓幼年時，將他打扮成個姑娘，模樣也是嬌俏。陸知夢可不能說自家公子是個姑娘，只能掩唇遮住笑。奈何老夫人又說，程讓當(dāng)時還不樂意換回來，陸知夢就忍不住笑出了聲：“公子好有趣?！?p>　　瞧見陸知夢手上那天香石刻，老夫人才說起此物來歷：“老爺當(dāng)年志向高遠(yuǎn)，有一次受恩師舉薦，出使金月國，相助金月國主修筑工事斷絕水患，事成之后，金月國主就賜下了這塊天香石刻，和一個公主?！?p>　　這可了得？但陸知夢轉(zhuǎn)眼就反應(yīng)過來：“娘親就是金月國公主？”

　　老夫人笑笑，略顯自嘲：“時過境遷了。在金月國有一卷書，叫作《神女傳》，說是兩千年前，金月國天災(zāi)人禍民不聊生，當(dāng)時有個洛青公主，從雙城國借道西行，遇見一個仙長，結(jié)下善緣。仙長贈與洛青公主天香石刻定情，后來回金月國，施個法術(shù)，就還了金月國一片盛世光景。國主允諾那仙長娶走了洛青公主，而洛青公主又感念生養(yǎng)之恩，就請仙長將她一絲魂魄封存在天香石刻里，留在了金月國?！?p>　　“難怪金月國主會賜下天香石刻，爹當(dāng)年于金月國也有治世之德，那爹娘必定在龍圖和金月兩國都傳為佳話?！标懼獕粽f來是理所當(dāng)然，但誰料中間又有禍?zhǔn)隆?p>　　老夫人淡淡搖頭，說起來有些遺憾：“十年前，青陽城一樁玄門奇案，鬧得天下大亂。龍圖和金月已然兵戎相見，為娘還能茍活至此，都是倚仗程家勢大。在那之后，程家長房對老爺和讓兒百般打壓，老爺和讓兒為了我，都委曲求全，根本沒想過要與長房相爭?！?p>　　陸知夢想起自己在鳳仙閣還調(diào)侃公子，不爭之爭也難獨善其身，如此說來，該是羞愧難當(dāng)。原來公子忍讓多年竟有這般因果，倒是難為他了。想必當(dāng)年秦文蝶前輩求死，多少也與此相關(guān)，那以后行事，得要更加小心謹(jǐn)慎。

　　“娘親，知夢也會護你周全?！?p>　　“傻丫頭，現(xiàn)在吶，娘親就盼著你們能過上安生日子，能早些抱上孫子，為娘死也就瞑目了。”

　　眼下形勢，要過上安生日子怕是不容易，至于抱上孫子，似乎都不成。也不知公子之前是否告知了爹娘，此時這話自己該如何接？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娘親，世道艱險，但有公子在身邊，知夢便覺著安生?！?p>　　跟公婆面前與公子說情話，要在尋常人家，著實討打。老夫人聽著都只能傻樂，老爺子倒是對程讓刮目相看，兒子出息了。

　　程讓此時才笑吟吟開口：“知夢向來坦蕩，讓爹娘見笑、見笑了?！?p>　　大姑娘上轎，陸知夢自然不熟與公婆相處之道，只能照著與公子相處，秉心直言，倒是無故給公子留下了笑料。

　　老爺子和氣，打個圓場：“小兩口恩愛是好事，這說起世道，兒媳婦兒對這江安城，所知有多少？”

　　陸知夢臉上憋著紅，與老爺子福身對答：“知夢所知不多，但一些世家風(fēng)氣知夢還算清楚?！?p>　　“風(fēng)氣?！崩蠣斪映料⒁粐@：“可不就是風(fēng)氣，唉。江安世家都有千年基業(yè)，向來自以為是，不好打交道?！?p>　　“所幸知夢曾經(jīng)也常與皇親貴胄大交道，才敢妄言與公子在江安城安身立命?！蹦铣矸荩又獣?，也不必瞞著爹娘，說不準(zhǔn)公子早與爹娘交代了。

　　卻沒想到老爺子直接搖頭：“難，江安世家以龍圖根基自居，真到狂妄時候，連皇親貴胄都不放在眼里?！?p>　　“受先祖福蔭卻妄自尊大，知夢如今有爹娘提點，自是不怕?！闭撌抡撜{(diào)，捧人捧話，陸知夢說事還帶著夸一夸二老，聽得很是受用。

　　既然起了頭，老爺子干脆就再多問問：“兒媳婦兒為何偏偏就想到要治學(xué)吶？”

　　“治學(xué)立德，治軍強國。義父臨終前與知夢說，為君為官，當(dāng)以仁德治世。知夢以為，仁德出于學(xué)識，治學(xué)致知，才能教化萬民。人力又有時而窮，所以還需一傳十，十傳百，傳至千千萬，乃長久計?！?p>　　在石公山上，程讓就聽陸知夢曾感慨，治國治軍，治民治心，治軍容易治心難。當(dāng)世人心難治，后世人心還能教化，所謂治學(xué)，原來如此。并非只是為太子風(fēng)祁出了一個計謀，程讓此時更是為之嘆服：“知夢遠(yuǎn)見，忽而就覺著自愧不如吶?！?p>　　志向高遠(yuǎn)，老爺子聽來，也驚得一時無言，定下心神后才說：“為父定要傾力相助于你，難得，實在難得，實在難得啊。”

　　得老爺子允諾，要施禮言謝，陸知夢又緩緩說來：“知夢出身南朝，有個典故。說是有個人叫作楊時，下雪天去拜見恩師，恩師卻睡下了，他立于門前，即便被雪蓋了一身，也要等恩師醒來。后來成一代名家，此事便傳為佳話。由此可見，治學(xué)立德而教化于人，人學(xué)而習(xí)之，周而復(fù)始，便人人都能如此?！?p>　　“不錯，不錯。若是治學(xué)失德，人也失德，周而復(fù)始，天下盡都失德。所以治學(xué)致知，教化德行，就是立命于天下根本。兒媳婦兒竟然有如此見地，如此志向，往圣后繼有人吶。哈哈，哈哈哈哈。”老爺對陸知夢所言贊賞有嘉，臉上難掩喜色。

　　只不過，志向歸志向，要想在當(dāng)世人心叵測里去教化后世人心，談何容易？甚至眼下要走出這程門，都不知還要過幾道關(guān)。就是登天還得步步來，先得尋個府邸宅院。

　　“瞧給老爺高興得……”言論雖深，老夫人尚能聽得明白：“這天下都給你們爺倆給治了，那帝王家豈不是凈享清福？”

　　老夫人是玩笑話，姑且一樂，陸知夢得有正事來問：“爹、娘，知夢對江安城不算太熟，不知哪里能買個府邸宅院？”

　　江安城雖大，可盛名之下寸土寸金，哪里會有空閑宅院？一番思量，四人都犯了難，昨天還說要買得大一點，卻沒能想到這一層。

　　花事逢春，天香未盡又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