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有匪君子

　　林重憲永遠記得自己第一次進入林府的那天。

　　雖然潮州的冬天多晴好，但那天的陽光是他前半生從未遇到過的溫暖。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已然記不清具體的日期，但那天的陽光照在臉上的熾熱感，仿佛鐫刻進了胸膛，遺存經年。

　　林府飛檐斗拱，富麗堂皇，是他未曾見過的氣派。

　　這令人應接不暇的景色可以檢驗任何劉姥姥式的草根人物。

　　林重憲心中有所觸動，但他被訓練了十幾年的意志壓制了他所有的淺顯欲望。

　　他學會的冷靜、克制，隱忍，掩蓋住所有少年應有的人類情感，讓他表面波瀾不驚。

　　引領他的林府大管家暗暗點了點頭，他果然不負大人的期望，年紀輕輕，已有這般氣度修養(yǎng)，腳步穩(wěn)健，內功不弱，教導的事物也都能極快上手。

　　絲毫看不出是曾經被訓練多年，殺出重圍的暗衛(wèi)十一號。

　　繞過廊橋，踏進一漢白玉雕刻的垂花門，萬花擁翠中一座精致的二層小月樓印入眼簾，上書“留仙居”。

　　一陣清朗的讀書聲從小樓傳來，伴著晨曦的陽光，如玉落盤，扣人心弦。

　　少年的波瀾不驚在抬頭那一霎，蕩然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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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仙兒迎著晨曦醒來，伺候的大丫鬟聞聲而動。

　　一眾小丫鬟手捧金玉器皿低頭靜侍，綠闌和紅箋左右侍立，熟練地為她適履，著衣，梳洗。

　　古法高價配置的養(yǎng)護玉膏，珍珠瓊脂，一層層輕柔的護理著林仙兒通透無暇的玉膚。

　　再美的美人也要學會呵護自己。

　　林母如此教養(yǎng)與她。

　　靈巧動作間，輕巧無聲。

　　翻手間，一個清雅的墮仙髻髻宛然出現(xiàn)，碧紗窗透出的晨光斜斜的蔭蔽在她絕美的臉上，如仙如畫。

　　絲妝未著，只著胭脂，輕點朱唇，眼角一抹天然紅暈，端的是絕美無雙。

　　綠闌和紅箋微屏呼吸，小姐越發(fā)出塵，虧得常年伺候，方方見慣。

　　院子里的小丫頭見了她，都驚若遇仙，靜謐無聲。

　　不敢高聲語，恐驚畫中仙。

　　方用罷飯，綠闌輕輕地打開碧紗窗，新鮮的空氣向屋內輸送百花香氣。

　　那是林清海高價尋來的花種和匠人為她打造的四季不敗的樂園。

　　林仙兒慵懶的倚靠在窗邊，小小的打著哈欠，一雙眼睛霧蒙蒙的，無辜極了。

　　竟是還未醒困。

　　紅箋連忙拿來一本詩詞，遞給林仙兒，圓圓的小臉上滿是強裝嚴肅。

　　“小姐，夫人在的時候千交代萬囑咐，讓我們監(jiān)督您的學業(yè)。”

　　“這下好了，朱先生方請假探親離開半月，您連他布置的日常詩詞都懶得誦讀了，這可不行?！?p>　　林仙兒瞪著霧蒙蒙的眼睛，皺了皺小鼻子。

　　“好姐姐，你快放過我吧，我自是不愛讀這些勞什子。差不多能交代過去便是了，你莫不是要我做女中詩仙不成?！?p>　　綠闌最見不得小姐這般楚楚可憐求放過的樣子，看著她的眼睛會下雨一般，心都化了。

　　連忙打圓場，她溫柔的接過詩書，“小姐說得對，又不是要做那詩仙。好容易那嚴苛的朱夫子走了陣子，且容小姐松快松快罷?！?p>　　“綠闌姐姐，你慣會寵著小姐?！奔t箋嬌眉一豎，清脆有聲。

　　“夫人說一個合格的美人要擁有足夠的內涵。我這是謹遵夫人囑咐。要是像你和老爺這般老縱著小姐，我將來無顏見那般愛護我的夫人了......”

　　“好了好了，快別念了?！本G闌連忙阻止紅箋的嘮叨。

　　這留仙居誰人不知道紅箋姐姐的嘮叨功力，年紀輕輕已有話癆趨勢，常年把對她有救命之恩的夫人之言奉如圭臬。

　　對小姐更是沒話說，夫人把她和紅箋派去照顧挪入新居的小姐的那天，她就知道紅箋的忠心遠在她之上。

　　她當時只是夫人奶娘的孫女，未曾見過小姐。而紅箋一介孤女，父母在藩王割據(jù)之地被戰(zhàn)火殃及，余她一人輾轉被人販賣此地，幸而得孕中還愿的夫人搭救，一直陪著小姐長大，見證她的出生。

　　她對小姐的關心，像姐姐一般，全心全意的希望她好。

　　綠闌想到這，不自覺笑了一下，眼睛彎彎。

　　到小姐身邊伺候，是她遇見最好的事情。

　　小姐心善，得到夫人的良好教導。

　　她雖嬌卻不蠻，雖奢卻不霸。

　　小姐窩在夫人懷里軟軟的看著她笑，叫她“綠闌姐姐”的那一天，她就知道她一定也會如紅箋那般希望她一切都好。

　　看著她，陪著她長大，誰又能不愛她呢？

　　這場割據(jù)的詩書戰(zhàn)役，最終以紅箋的深厚的嘮叨功力勝出。

　　“瞻彼淇奧，綠竹如簀。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

　　林仙兒無奈的靠在窗邊，一手持書，蒙童讀詩般搖頭晃腦。

　　林管家引著林重憲恰好至此。

　　林重憲循著朗朗書聲抬頭望去的那一霎那。只見一位紅衣絕美少女倚立窗邊，右手持書，一段白藕似的小臂輕露，搖頭誦讀時，嬌俏可愛。

　　林重憲滿腦子回蕩著一句詩“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他愣愣的盯著樓上的青澀女孩。

　　他引以為傲的克制力，他艱苦磨練的冷靜，在那一刻忘得一干二凈。他生平第一次失神，若是在訓練營中，他此刻怕是早已身首異處。

　　林仙兒突然感受到一股炙熱的眼神，她有些不自在。她低頭尋去，只見一個傻乎乎的清雋青年愣愣地看著她。

　　他身姿如松，清秀如竹。

　　她看著他傻乎乎的眼神，一點都不似外表的沉穩(wěn)清雋。

　　突然笑了，眼睛彎彎，笑成兩彎小月牙。一瞬間，仿佛天地間陡增了一抹顏色。

　　她紅唇微啟，嬌俏地說：“紅箋姐姐，綠闌姐姐，你們快看吶。書中的君子再世啦！就是有些傻乎乎的，咯咯~”

　　說完甜甜的笑起來。

　　林管家心中訝與小姐的姝色，每次見到都比上次更勝。他完全可以想象到，若是小姐長成，當是何般絕世。

　　口上連忙拜曰：“小姐，老爺派我給你送一位貼身侍衛(wèi)。”

　　“林侍衛(wèi)，還不快拜見小姐?！?p>　　林重憲連忙抱拳行禮，恭謹?shù)剑骸傲种貞?，見過小姐?！?p>　　“我已經有很多侍衛(wèi)了，這院子周圍密不透風。怎么爹爹又派了侍衛(wèi)與我呢？”林仙兒好奇的問道。

　　“小姐有所不知，林重憲武力高強，是老爺親自培養(yǎng)的人才中最卓越的，他和那些侍從不一樣的，您以后就知道了。”

　　“我看也是，這位侍衛(wèi)看著和別的不一樣?！绷窒蓛簭奈匆娺^外男，她被保護的太好。林母在世時還偶爾帶她拜佛踏青。自林母逝后，謹遵母孝，再未踏出門半步。

　　在她有限的對外界的認知中，這位侍衛(wèi)當真是氣質獨特，鶴立雞群了。

　　“那便留下來吧。”

　　林仙兒輕輕的話語讓林重憲高懸的心終于落地。他面上絲毫不顯，無人知他內心方才的波濤洶涌。他害怕她不要他，他要留下來保護生命一般的保護她。她終于給了他這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