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疏故去半年,長思依舊住在長寧殿,容疏無子,因而由親王繼位。
親王查清了刺客來歷和余黨,行刑時很多人去看,長思沒去。
她年紀輕輕,已被尊稱太后。
此刻立在長寧殿的榕樹下,手里捏著染血的卷軸。半年了,她活得猶如一具行尸走肉,麻木地聽外面發(fā)生的一切:容疏葬入皇陵,綰音和木彥瞻私奔,新皇繼位。
屬于她這一代的人都已經(jīng)隨風散去,沒入歷史的塵埃,唯獨她還留在這里。
半年來她一直不敢打開這畫,也不敢取出容疏當時所言及的“想說的話”。
然而今日一切塵埃落定,像一場肆虐的風雨和一片紛繁的春花,彼此交織著終于停歇的停歇,零落成泥的碾作塵,再起不了波瀾。
她于是在春風四起的樹下打開卷軸。里面淺色的絲帛掉出來,上面寫滿了字,筆力遒勁,帶著容疏生前的溫柔和一些不易察覺的風雅。
忽而一瞬,如見故人。
如同經(jīng)年只隔,他又回來,長思只覺眼眶干疼。
打開絲帛,云:
長思,見字如面。
你既得此物,必是我已殞命。浮生漫漫,終有此時,不知你能否從此心懷安適,聊以展顏?
常憶小時聽太傅講學(xué),總覺無味。有次講到“少年光陰皆芝麻豆大,匆匆眨眼,便逝而難追?!蔽也灰詾橐?,同你一起駁斥太傅,道“夫子強作傷春悲秋之感”。如今看來,卻是我們不知珍惜。少年光陰,何其可貴,叫我追憶半世,卻再難企及。
說到此處,你必是明了我是誰了,偽做楚隱,白綾覆面,俱是不得已而為之。我欠你許多,再度相逢更是不敢玷污你心中少年郎。然而如今神形俱滅,也便無所顧忌了。楚隱,容疏,系我一人,歲歲年年皆心念你,但人生一世,太多身不由己,身處皇家,更為甚耳。
不妄原諒,但求知我心。
長思,你若愿意,葬我舊物初遇之榕樹底,若恨極,一把火燒了做煙塵散去。愿你從此忘前事,永安寧。
楚隱、容疏絕筆
長思靜靜看完這篇絕筆信,一瞬間居然愣住,腦中一片空白。而后風吹過,曳起她一方衣袂,她才回過神,干涸的心里像大漠和莽原里猛起一陣狂風,繼而迷茫地轉(zhuǎn),最終因為貧瘠,又沒入青萍。
原來,是他啊。
為什么不早說?
不過早說了又能怎樣呢?
父母就不會死?自己就不會恨?
為什么呢?
……
都已經(jīng)晚了。
她不知道自己錯否,也不明白容疏錯否。然而到了如今,一切都已經(jīng)不重要,也沒辦法了。愛恨又當如何,那個人,已經(jīng)沒有了。
不像墮入市井的哥哥還能找到綰音,偽裝半生的楚隱還能找到長思,她,找不到了。容疏不愧是帝王之才,做人滴水不漏。即便是把命也交在了軟紅塵中,最終還是贏了。
長思靠著樹,見遠天邊是寒鴉歸,霞光照,又是一年春好處,煙柳皇都。
她木然流下一滴不知意味的淚,輕聲道:“人生無根蒂,飄如陌上塵。分散逐風轉(zhuǎn),此已非常身?!?p> 等到多年后,無愛亦無恨,我大概會,想你。
想念你。
與人游
想念你,想見你。 時間的累積會把心中的隱欲無限放大,經(jīng)年的癡情常致走火入魔。 長思也許終歸是痛苦半生,惦念半生,然而無解。這也是最好的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