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難枕（七）

　　話罷，鋒銳的劍刃寒光一現(xiàn)，就要沒入自己的身體。

　　長思閉上眼，覺得這樣也好。不用再受煎熬，一切都能放下了。

　　然而劍起卻未應聲落，剛剛已經(jīng)遠去的容疏竟然不知為何去又折返，他拉住長思背身對著那男子，劍鋒蹭過他的背，即刻有血滲出來。

　　長思愣住，容疏今夜并沒有佩劍。

　　此刻刺客見他只身返回，只覺得天賜良機，連忙又是一劍，直直沒入容疏的背心口，長思只聽得容疏一聲悶哼，手就摸到了他背后泉涌般的血。

　　稍傾，刺客把劍拔出來，再要刺時，容疏拼力一躲，手肘支起半身，結(jié)果撞到畫架，卷軸掉下來散開。

　　美人依舊流光溢彩，卻滴上了一串鮮紅的血珠，淋淋漓漓灑在畫里的榕樹還有長思鬢角上，繾綣艷麗。

　　像昭示著一場一去無回從此塵封的血和愛戀。

　　長思徹底呆住了，她從來就想殺了容疏，可現(xiàn)在看見他滿身的血，自己卻先絕望地喊道：“來人啊，來人！”

　　然而她平日不喜人多，長寧殿的守衛(wèi)都撤了，不然刺客也不能幾次在她這里如入無人之境。

　　她絕望地喊，無人應答。

　　刺客興奮而扭曲地笑起來：“容疏，我沒想到你竟然為了這個女人做到這一步？真是情種啊，可是你知道嗎，她一開始還跟我密謀，要殺了你呢！”

　　長思感受到抱著自己的手僵硬了一瞬，可卻沒放開，反而箍緊了，容疏抱著她轉(zhuǎn)身空手與刺客對了幾回合，然而無濟于事。

　　他已經(jīng)被捅了心窩，又無佩劍，還得護著長思，沒過多久就支撐不住了。

　　刺客又是一劍，血濺到長思臉上，她想掙脫開容疏的懷抱，想沖上去跟刺客拼命，可她掙脫不開。

　　“你可知道，她還說，想殺你是她自己的事，并非幫我的忙。容疏，聽見了嗎，你懷里這個女人說的?！?p>　　又是一劍。

　　容疏痛得悶哼一聲，伴著衣帛和血肉撕裂的聲音，像過了一萬年那么久。

　　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聲音，但容疏的目光仍舊溫柔，仿佛他不是在流血在失焦，而是在淺淺地等待長思的一句話。

　　長思慌亂地揪住他的衣服，她不知道該說什么，很絕望，心里有魔障般的紛繁絞痛。

　　不應該的。

　　“不要……不要再捅了，來人啊！”

　　她叫喊著，終于有人聽見了，大群的侍衛(wèi)往這里尋過來，那刺客眼見人來，終于慌亂起來，也不做多留，只拼命又在容疏背上刺了一劍：“木美人，我留你一命。若是將來愿意投靠我，我也是接受的，畢竟，”他瞥了一眼地上的畫，“貌比洛神嘛。”

　　瞬間翻身沒入夜色。

　　長思滿眼的血，容疏見刺客走了，手終于松下來，然而此時卻是長思抱緊了他，喃喃道：“你別松，堅持一下，太醫(yī)馬上就會到的。你是皇帝，他們會救你的，你別松。容疏？”

　　容疏大約很疼，但他不想整個人壓在長思身上，于是固執(zhí)地撐起一只手臂：“我一直知道你恨我，但是沒辦法，我不舍得放你走……現(xiàn)在想想，大婚當日，我也曾擁你入眠，即便再多怨憎，你我也是夫妻。值了。”

　　長思茫然失措，根本不知道怎么辦，她搖頭，拼命搖頭。

　　她恨，卻也覺得疼；病態(tài)的痛快，又心有不甘。

　　容疏又道：“我方才折返，是想告訴你，無論你怎樣恨我，哪怕你殺了我，你此生也永遠逃不出我的身邊，你是我的人……卻沒想到陰差陽錯救你一命，如今恩怨該相抵，你別再……恨我了?！?p>　　侍衛(wèi)奴才們都已經(jīng)趕來，長思怒吼：“愣著干什么找太醫(yī)?。　?p>　　“畫……我真的畫了很久，你收好，卷軸里，有我想說的話?！?p>　　這是容疏留給長思的最后一句話，長思看著滿地的血，突然想到自己那日穿著火紅的嫁衣走近長寧殿的那一瞬間，紅帳紅燭，這個帝王，給了自己一場尋常人家的婚禮。那夜夢魘纏身，是他抱著自己入眠。

　　長思那點搖擺不定的怨恨終于突然消散，只覺得沒來由的心痛，很痛。

　　不明所以，他說了從此恩怨相抵，原本已經(jīng)沒有什么了，可為何要心痛？

　　她聽不見周遭人的悲鳴，自顧卷起畫卷，看著容疏被人帶走，宮里人都披麻戴喪。

　　這就是，他死了？

　　霸道，專橫，清俊，溫柔。一個人，一條命，夫君，帝王……容疏，再也不能夠看見了？

　　這就是，她日夜所思所求的結(jié)果？頭痛到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