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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fēng)煙凈

壹(十)

風(fēng)煙凈 送歸鴻 4727 2020-02-11 20:15:00

  等阿梧可以動彈時,已經(jīng)是清晨,連臉都來不及洗,阿梧穿好衣服就奪門而出。

  她不知道長恨月走哪條路,只能騎著馬四處張望著。

  偌大一個廣陵城只讓阿梧覺得陌生。

  來來往往的人群里,她甚至找不出一個認識的人。

  她放下了幕籬上的垂絹,頓感悲涼。

  或許自己追上去了,才會拖長恨月的后腿。阿梧調(diào)轉(zhuǎn)馬頭,朝南邊去了。

  在馬上顛簸了十?dāng)?shù)日,阿梧才到了柴桑城。她準(zhǔn)備去找顧逐,同他表明心跡,如果顧逐歡喜自己,就留在落宸閣哪也不去。

  反之,她就遠走高飛,浪跡天涯。

  阿梧有些累了,渾渾噩噩地找了一處客棧落腳。

  小二剛把茶上好,門外就傳來了迎親隊伍敲敲打打的聲音。

  阿梧著實有些好奇,從小到大她都特別喜歡看人家娶親的場面,總想著有一天她也會坐在花轎里,外面騎著高頭大馬的人是顧逐。

  她趕忙也像其他人一樣朝門口湊了上去。

  “好大的排場,皇帝結(jié)婚也就這樣了吧?!?p>  “你看看,十六抬花轎,說是皇帝欽此的,這新娘子好福氣?!?p>  阿梧不禁莞爾,她也覺得這新娘子好福氣。她朝前看了看,嘴角的笑突然就僵在了臉上。

  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她趕忙推開人群。人被她推得開始罵起了臟話,她沒在意。

  迎親隊伍敲敲打打著往前,隊伍前頭那位在高頭大馬上風(fēng)光恣意的人幾乎要刺瞎她的眼睛。

  她一把掀開了幕籬,站定住了。

  心上像被人生生扎了一刀似的,她想張嘴叫一聲,聲音還沒出來,眼淚先流到了嘴里。

  “聽說沒,這落宸閣十多日前將萬山樓一舉拿下,江湖一統(tǒng)。這少閣主今日娶的是東尚第一才女趙嫣然?!?p>  “對對對,我也聽說了,少閣主凱旋之時救下了落難的趙小姐,兩人一見鐘情。趙家特別滿意這個女婿,這才幾日便直接成婚了。”

  阿梧聽著,心中大慟。

  “趙小姐人美心善,又是個識大體的,當(dāng)落宸閣女主人實在是妙極。”

  阿梧也覺得,識大體,懂禮數(shù)。顧逐還同她一見鐘情,可不就是妙極。

  她來不及擦的淚水被人看見了,都以為又是哪個為顧逐傷心欲絕的姑娘。

  迎親隊伍很長,趙家是東尚的世家大族,光嫁妝就給足了面子,抬著嫁妝隊伍綿延不絕,足見趙家的重視。

  阿梧轉(zhuǎn)身回了客棧,店小二都去看這場盛大的婚事了。

  喜樂聲漸行漸遠,阿梧放了些銅板在桌上,拿起了花醉追了上去。

  落宸閣來了八艘大船迎親,都是紅綢飄揚,好不喜慶。

  迎親的人將嫁妝等一切東西搬到船上。阿梧在最后一艘船開動之際溜了上去。

  她找了個不起眼的箱子,將里面的綢緞搬了出來,鉆了進去。

  整個世界便只有一個箱子那么大了,她蜷縮在箱子里,抱住了自己的腿。

  心口連呼吸間都會疼痛,淚水仿佛不受控制一般涌出來,她想哭出聲來,卻隱忍著不發(fā)出一點聲音。

  船艙外隱約響起的喜樂聲,于她而言,更像是一場悲歌。

  許多年的歡喜終于在這一天散作一場大夢。除了手上這把花醉和腕間的玉鐲,她似乎什么也沒剩下。

  阿梧開始想自己為什么要追上來,是要看著他拜堂還是看著他們舉案齊眉。

  她以為她可以賴在落宸閣,甚至厚臉皮一些,纏著顧逐。只要她肯一直纏著顧逐,顧逐總歸是會心軟的。

  就像阿筠一樣,最后還是得到了長恨月的心。

  可是阿筠遠走,就像她如今一樣。甚至連開口說一句喜歡她都做不到,也不能做了。

  她流著淚睡去,又流著淚醒來。等船不再顛簸,她知道到了。費力推開箱子,她避開眾人溜了出去。

  整個落宸閣都是一派喜氣洋洋的模樣,顧逐和趙嫣然在廣義堂拜堂,阿梧看著顧逐和趙嫣然在眾人的見證之下踏過火盆,走過石子路。

  她一個人坐在那棵高高的梨花樹上,像只多余的孤鳥。

  “一拜天地!”

  她看著他們拜了下去,顧逐似乎是很高興?他也應(yīng)該高興。

  “二拜高堂!”

  兩人拜的是顧逢霖,顧逢霖當(dāng)然也很高興,臉上的褶子都顫抖了起來。

  “夫妻對拜!”

  阿梧緊緊地盯著,似乎她還想著顧逐會停下。

  而兩個身影相互拜下去時,阿梧的心突然就沉了下去。

  隨著一聲禮成,阿梧從樹上跳了下去。

  她找到放彩禮的地方,扯下一塊紅綢將花醉裹了起來放了進去。

  手上的鐲子卻如何也脫不下來,阿梧咬著牙死命地想要拿下來。

  也許是弄疼了手,她突然哭了起來。

  滿目紅色皆刺眼,她掙扎了一會兒,放棄了摘鐲子。

  她在渾身上下找了找,找不出半點貴重的東西給顧逐當(dāng)作新婚賀禮。

  “是啊,我這種身份,要是做了落宸閣的女主人,顧逐還得讓人笑話。”阿梧認命似的嘆息一聲。

  趙嫣然的嫁妝如此之豐厚,若是她嫁給顧逐,渾身上下也掏不出一箱子嫁妝。

  她擦了擦淚水,逃也似的走了。

  滿堂燈籠高掛,上一次這么熱鬧,還是顧逐及冠。

  那時她甚至都幻想著嫁給顧逐了。

  她不敢從落宸閣的渡口離開,她怕被人出來,還要留下來喝幾杯喜酒。

  她偷了一艘小船,選了個沒人的地方,趁著夜色離開了這里。

  像偷偷地來一樣,同樣也沒有人知道她離開了。

  她坐在船頭,眼睛看著海面被破開,蕩漾起一層層漣漪。晚風(fēng)徐徐,流出來的淚水被吹干,又流出來。

  離開不久,前面駛來不少竹筏,阿梧顧不上擦眼淚,警覺了起來。

  該去賀禮的人基本已經(jīng)到了,眼下才去的,還是一群身著黑衣整裝待發(fā)的,無疑是仇人。

  那些人見只有阿梧一個,也有些疑惑。

  “宗主,是長恨月弟子?!?p>  為首一人開口道,“殺?!?p>  阿梧認出來似乎是萬山樓宗主,于是手一揮,祭出了繞梁。

  那些人見是繞梁,明顯遲疑了一下,不過很快又拿起武器沖了上去。

  琴聲錚錚,如清風(fēng)拂面,下一刻,卻如千軍萬馬般奔騰而來,激起千層浪花,將前面的一批人重重拍下了水。

  雙拳難敵四手,阿梧眼看著那些人就要殺到她面前來。她只能一躍而起,懷抱古琴,落到對方的竹筏上。

  行動間,琴聲不斷,海面炸開道道水柱,阿梧左手撫琴,右手畫陣,將所有人都困在了陣中。

  給不了什么體面的新婚賀禮,就送他今夜太平吧。阿梧如是想道。

  那些人知道被困,萬山樓宗主顯然被激怒了,“一柱香的時間,我要她死。”

  阿梧躲避著,周旋著,在箱子里蜷縮了許久未曾吃著東西的她逐漸有些體力不支起來。

  那些人看她不行了,殺得越發(fā)來勁。

  對方雖然折損了不少人,阿梧身上也捅了幾劍,雖然都沒傷到要害,卻濺上了海水,阿梧的嘴都疼得抖了起來。

  萬山樓宗主見她負隅頑抗,招了招手,所有人一擁而上,將陣中的阿梧團團圍住。

  “堂堂長恨月弟子,你好好活著不好,偏要壞我的事?!蹦侨丝粗?,眼中露出嗜血的光來,“今日殺了你,算給我萬山樓獻祭了?!?p>  “誰殺誰不一定?!卑⑽圄尤灰恍?。

  “嘴硬,給我殺!”

  “錚!”琴聲劃破長空,也劃破了在陣?yán)锼腥说男暮:谝氯藗冎挥X得渾身經(jīng)氣逆行,胸口幾乎要炸裂開來。

  阿梧手指翻飛,臉上露出駭人的笑來。

  為首的人死撐著,身邊的人一個個倒下,有的摔進了海里,有的倒在了竹筏上。他雙目怒瞪,嘔出一口血來。

  阿梧也吐出一口血來。這曲子要平心靜氣,最忌浮躁。眼下她的心是亂的,無疑是反噬了。

  她忙收了琴,掙扎著站了起來,那人看了看,四圍只剩四五個武力高強的沒有倒下了。

  “殺,殺了她!”

  一群人一擁而上,阿梧撿起一把劍,踉蹌著迎了上去。幾個來回以后,只剩下了為首的那人和她。而她也被一劍中了心口。

  她只覺得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不疼的。

  握劍的手全是血,有的是她的,也有倒下的那些人的。血沿著森寒的劍刃留下,又滴入海里,散成一朵一朵的花。

  那人飛身而上,阿梧趕忙躲開,森森的劍氣幾乎要把她凍死。

  她只覺得手都麻木了,只能機械地提劍,擊開,再提劍,再被擊開。

  直到最后,劍刃卷曲,阿梧被那人一腳踩在了腳下。

  她只覺得快要死去,腦海里閃過很多人,有顧逐,長恨月,顧逢霖,那日一面之緣的蘇清酒和青山君。

  甚至還有被她偷了酒,幫她解了圍的那個易容男子。

  還有夢里見過的依子蕭,她的父親,和她素未謀面的母親和阿筠。

  算是不枉此生了,她竟落下了淚來。可惜啊,她這一生,沒能如愿嫁給顧逐。

  那人舉起了劍,阿梧費勁全力翻身一擊。手里劍被斬斷,斷刃擊中她手上的鐲子。

  她嘔出一口血,吐了那人滿臉,趁那人分神之際,她一躍而上,鎖住了那人的脖頸,帶著那人跳入了海里。

  阿梧死死地將手收緊,那人奮力掙扎著,最后似乎是認命似的,朝著胸口狠狠一擊。

  阿梧只覺得心臟如同被捏碎一般,那人掙扎了一會兒便平靜了下來。

  一縷紅絲從阿梧口中流出,她逐漸松開了手,海水灌入她的口鼻。

  她又想起來那年顧逐從天而降一招英雄救美,然后問她,“阿梧啊,你沒事吧?!?p>  如今只覺得歲月無情,傷人得緊。

  她難受得想要掙扎著露出水面,肺中如同要炸了一般。

  她奮力地掙扎著,卻在片刻后眼前一黑,逐漸下沉。

  落宸閣本該是一片祥和的景象,如今卻是一片肅殺景象。

  一群白衣劍士將一群黑衣男子團團圍住。

  那群黑衣男子卻是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絲毫沒有身為俘虜?shù)淖杂X。

  “你們大宗主已經(jīng)死了!”黑衣人朝后看去,只見一個荼白錦衣的臉生男子款款走來,“兩批人,還有萬山樓老巢,一個不剩。”

  黑衣人聽說大宗主死訊,雖說是震驚不已,面上卻仍有些慶幸,“萬山樓派出了三批人,你們死定了?!?p>  “老閣主,西北水路飄來不少竹筏和尸體?!?p>  顧逢霖和荼白錦衣男子皆是眉頭一蹙。兩人忙趕往渡口,只見許多竹筏,竹筏上不少尸體,有些甚至還流著血。

  荼白錦衣男子看了看,似乎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似的,跳上了竹筏。

  “小心有詐?!鳖櫡炅孛腥松锨?。

  男子招了招手,示意其他人不必上前,他蹲了下來,在一片血污中撿起一半斷鐲,似乎是不敢置信一般,就著海水洗了洗。

  鐲子露出了原來的顏色,男子一驚,斷鐲又重新掉進了血污之中。他驚慌失措地在竹筏上找了找,在看到斷鐲另一半的時候,他幾乎快站不穩(wěn)。

  顧逢霖有些摸不著頭腦。

  “是什么東西?”

  男子沒有說話,顫抖著將那斷鐲撿了起來,在衣服上擦了擦。

  “快,找找,這竹筏上有沒有阿梧?!彼穆曇纛澏吨忠仓共蛔〉念澏吨?。

  顧逢霖一驚,“丫頭來了?她不是跟長恨月去爾雅雪域了嗎?”

  “閣主?!币蝗藦暮蠓脚軄?,手里還那這個用紅綢裹住的物什。

  荼白錦衣的男子趕忙上前,將拿物什一把拿過。紅綢掀開,顧逢霖都是一震,“花醉!”

  男子雙目通紅,“快,快找,整個海域,快派人找?!?p>  男子身上全是血污,手里緊緊握住的斷鐲將他的手劃開,流下血來。

  “那丫頭回來了?還把劍留下來?”顧逢霖看著男子的樣子,也著急了起來,“完了完了,死了那么多人,要是長恨月在還好,如今怕是她一個人回來的?!?p>  男子將斷鐲收在了懷中,“她一定還活著,肯定是萬山樓的人偷了她的劍和她的鐲子?!?p>  “快,備船,我要去爾雅雪域找他們?!蹦凶佑行┦肿銦o措,就著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將花醉拿了,連著他的佩劍一起。

  “顧逐你冷靜一點!”顧逢霖仰頭看了看天。

  男子渾身一震,四圍的人都愣了,這個面生之人如何又是顧逐了。

  “青山君和趙嫣然還在等著你的消息,你先去把事情處理好?!鳖櫡炅赜X得阿梧定然是遭遇不測了,“我派人去找阿梧,你把易容撤了?!?p>  顧逐從懷中掏出藥吃下,四圍的人看著他從一個面生之人變成了顧逐。有些人恍然大悟,原來是易容。

  這易容及其巧妙,靈術(shù)和藥物一齊,不用人皮面具,可以說是毫無破綻。

  “就算阿梧不在了,你也是落宸閣少主,給我振作起來?!鳖櫡炅貐柭暤?。

  “阿梧要是不在了,我是誰又有什么關(guān)系?!鳖欀鸺t著眼睛說了一句,轉(zhuǎn)身將竹筏上的人踢了下去,自己運功一去不返。

  “找?guī)讉€人跟上去?!鳖櫡炅嘏滤錾凳?,忙道。

  “閣主。”身著喜服的青山君忙趕來,“發(fā)生什么事了?!?p>  眾人一看穿喜服的人又變成了青山君,只覺得更加疑惑了。

  “阿梧回來了,應(yīng)該是看到你和趙小姐拜堂成親,留下花醉就走了。眼下又在這竹筏上找到了她的鐲子,應(yīng)該是……”

  后面的話不用顧逢霖說出來,青山君便懂了。

  “阿梧姑娘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鼻嗌骄膊恢涝撜f些什么,想必顧逐也是知道的,只是不愿意相信罷了。

  一直找了三日,顧逐終于倒下來。原來派出去的人趕回來一個,告訴他只有長恨月一人去了爾雅雪域。

  顧逐將自己關(guān)在房子里,飯也不吃,藥也不喝。顧逢霖看著心疼,卻無可奈何。

  “阿梧肯定也不希望你自己糟踐自己。顧逐,你好歹喝藥?!鳖櫡炅丶钡萌缤瑹徨伾系奈浵仭?p>  “說不定她被誰救了,你好起來自己去找,在這里傷心算什么事?!?p>  門被從里面打開,顧逐面色慘白,毫無生機,雙目紅腫,“拿藥來?!?p>  顧逢霖松了一口氣,心里卻酸澀起來。雖說是自欺欺人,卻好過行尸走肉般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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