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人命
越往下，樹木越茂，山色更幽。放眼下去，周遭青翠蔽日，林陰生涼。有著泰山的好水來滋養(yǎng)，這些綠植就是想長得不好，也都是難事。
一路地逛了下去，方朔發(fā)現(xiàn)，他是越來越喜歡泰山的風(fēng)光了。要不是因為泰山地位特殊，無人敢在此立派開宗或者建屋隱居，他還真想長局此處，好來修心養(yǎng)性。
行至半山腰，四周游客就多了起來?？粗剿废律?，大多人都奇怪方朔怎么這么快就從山上下去了，難道是腳力不支？
當(dāng)然了，泰山山勢頗為奇險，山道石階并不算寬。因此，路上游客沒有阻斷來去之路或造成擁擠之態(tài)。
方朔不管別人怎么看自己，依然悠哉地下山而去。上山登天，下山喝水，不出一個時辰，方朔就到了山腳下。
回到了昨夜留下龍駒之處，方朔卻發(fā)現(xiàn)這寶馬沒了。
“真是怪事，我明明把那龍駒拴在此樹旁，怎么上了趟山，就沒了？”方朔往四處打量了一番道，“此處僻靜，鮮有人煙，難道這龍駒成精了，掙脫了韁繩，自己跑了？”
蹲在地上，方朔仔細(xì)地勘察了一番，發(fā)現(xiàn)了一處，有別于昨夜自己騎行的蹄痕。
“嘿，還真是自己跑了。”方朔奇了。
這可真是新鮮事兒啊，可得看看去。沿著馬蹄印，方朔向著西邊兒，一路跟了上去。
不出三里路，方朔追著龍駒，出了泰安，一路追到了孤橫嶺。
這孤橫嶺上，原本是荒的，可如今倒聚集了不少的人。數(shù)了數(shù)，總共有三十七個之多。一眾人里，騎馬的不多，也就七個。其中那個騎著踏雪寶駒的漢子，似是在炫耀自己的坐騎，一遍又一遍，來回地走著。方朔眼尖，看出那匹馬正是梅言煥送給自己的。
嘿，原來就是你這毛賊，偷了我的龍駒。
這下子，雖說找到了自己的寶馬，可方朔卻并未高興。他嘆了口氣，反而失落了起來。
“唉，我還以為是這龍駒成了精了，原來是被你給偷了，白讓我來勁了一場。”方朔深深嘆息道，別提有多郁悶了。
懶懶地躺在了孤山嶺遠處的一塊人高的青巖上，方朔枕著胳膊翹起了腳，打起盹兒來，不再搭理了，他才不愿意問這事兒呢。
這毛賊身旁的一位打著綁腿的中年男子笑著道：“喂，鄧溪，你小子可以啊。這匹寶駒可金貴著呢，不是我吹，要是把它給賣了，夠你小子喝一輩子的花酒了。”
另一個虬髯壯漢跟著道：“說得是啊。哎，這寶駒你是怎么弄來的?？蓜e忽悠我們大伙兒啊，你這小子可買不起這寶馬。”
叫鄧溪的漢子大笑了一陣，得意道：“跌了個跟頭，摸了根金條，老子是白撿的。哈哈哈。”
大伙齊聲驚道：“白撿的？”
“你小子睜著眼說胡話呢，白撿能撿到這樣的好馬？”虬髯長須的大漢道，“是你偷的，你就說偷的唄?！?p> 中年男子也道：“就是呀，跟咱們還扯什么臉皮吶?！?p> 鄧溪一聽急了，手舞足蹈地比劃起來：“真是我撿的，就在東邊兒幾里路外，泰山下的林子那兒。你們怎么就不信我呢。”
大伙兒又齊聲道：“真是你撿的？”
“真是我撿的。”鄧溪著急叫道。
下了龍駒，鄧溪牽著韁繩，又輕拍了兩下，這才對眾人說道：“能有這樣的寶馬，那主人家一定是富貴之極。偷人家的寶貝，我鄧溪難道是老壽星嫌命長，要找死？走了狗屎運，是我路上順來的。”
身后一位穿著青布長褂的漢子大笑道：“真行啊你，咱們這些人聚在這兒，就是要商量去豫州發(fā)財?shù)氖聝旱??？赡阈∽拥故潜任覀兌枷劝l(fā)了財呀。啊！大伙說是不是呀，哈哈哈?！?p> 可旁邊兒一個穿著灰麻短袖直裰的精瘦漢子卻道：“切，那不還是偷嗎？”
大伙兒都同意說：“就是，就是。”
“鄧餿水，你還真會給你臉上貼金啊?！彬镑诐h子也笑罵道。
眾人奚落了幾句，鄧溪惱羞成怒，破口大罵道：“我呸，你們這幫殺才，給埋地下漚爛了都當(dāng)不了肥的破爛兒。這順道去拿，跟去偷，根本就是兩碼事，那能一樣嗎？我告訴你們，這是老天爺要我今兒個發(fā)財，從天上扔下來賞給我的，就合該是我的。老子我就要轉(zhuǎn)運了，再也不跟你們這幫窮鬼一道了。等我去了豫州，把這寶駒獻給那位秦老爺，他怎么的也該給我一個管事當(dāng)當(dāng)。那以后我也是有頭有臉的人了，你們還得好好巴結(jié)我呢。你們吶，都給我把嘴巴放干凈點兒?！?p> 罵了一通后，鄧溪扭過頭不再理會旁人，又把寶駒細(xì)心地擦抹起來，都不敢太用力，對這寶駒小心著呢，就像是摸著自己的前程一般。
那精瘦漢子湊上鄧溪身前，觍著臉笑道：“鄧?yán)细?，咱們打個商量唄。到那時，你發(fā)跡了，可得要照顧照顧我啊?！?p> 掃了他一眼，鄧溪道：“哼，還算你識相?！?p> 虬髯長須的大漢卻譏諷道：“你想的倒是挺美的。不過，這寶駒又不是你的東西，你說你小子跟我們幾個發(fā)狠，在這兒裝什么蒜呢?！?p> 鄧溪煩道：“去去去?！?p> 相看兩厭，虬髯大漢哼了一聲，走到另一邊去了。
打綁腿的中年漢子走了過來，搭著鄧溪的左肩道：“鄧兄弟，老哥我平日里待你不薄吧。銀子都借了你好幾回了，你想想看，我可有說過一個不字。咱們這回去豫州，你肯定是會飛黃騰達的?；剡^頭，你可不能忘了老哥我呀?！?p> 鄧溪冷笑道：“呦，宋老哥，你這是跟我算舊賬來了啊?！?p> 姓宋的中年漢子擺著手，扯開話題道：“嗨，誰跟你算賬呢。咱這是談情分，談情義，說那幾個臭錢做什么?！?p> “您別說，我還真記得老哥您借錢給我的那幾次呢?！编囅粗涡諠h子道。
宋姓漢子呵呵笑道：“不提錢，咱別提錢了，談錢多傷感情。”
誰知道，這話音一轉(zhuǎn)，鄧溪陰冷地笑道：“那時候，我閨女病得厲害，急著拿錢去救命。我求了您老哥八百回，您才肯借給我。這事兒，我怎么能忘呢。”
宋姓漢子立刻變了臉色，急著辯解道：“我那時候，是真沒余錢，才會敷衍你。但是，后來我不還是把錢借給你了嘛。再說了，你閨女不也給郎中治好了嘛?！?p> 鄧溪冷著聲道：“是治好了，所以我這才記著您宋老哥的情呀?！?p> 往前走到宋姓男子的身前，鄧溪舉著手，大聲喊道：“諸位，諸位，我鄧溪今日在此立誓，要是在豫州發(fā)了大財了，將來一定會請諸位好好喝一頓。都是街坊鄰里的，你們有一個算一個。”
大伙兒都樂道：“好?！?p> 可轉(zhuǎn)過身，鄧溪卻冷笑著狠狠瞪了宋姓男子一眼。
宋姓漢子看著鄧溪的臉，氣得渾身發(fā)顫，眼睛都沖紅了。他咬牙切齒，一字一聲地說：“好你個鄧溪，你敢這么對我?！?p> “我怎么對你了，我可什么都沒干吶?！编囅欢都缫粩[手地?zé)o辜說道。
“你可別忘了，你說的那個秦爺，還是我當(dāng)中間人，把他介紹給了你，你這才認(rèn)識的?！彼涡諠h子沉聲提醒鄧溪道。
“記得，記得，我怎么會忘了老哥你呢。將來呀，我肯定會好好地謝謝你的?！编囅幮Φ?。
宋姓漢子再也按奈不住，向前撲上去，揪著鄧溪地衣領(lǐng)子怒吼著。
他們兩個周遭的人一見，都上前拉住宋姓漢子，勸道：“干什么呀，老宋，有話好好說嘛，動什么手啊?！?p> 鄧溪舉著兩只手，一臉無辜地喊道：“宋老哥，你別激動呀，我沒說不請你啊。你這是干什么?！?p> “鄧溪，你個王八蛋?！彼涡諠h子大聲罵道。
眾人見這宋姓漢子還要發(fā)作，趕緊把他拉到了鄧溪的另一邊。
“你們別拉他，宋老哥這是誤會我了。”鄧溪緊張地勸道。
宋姓漢子又大聲道：“鄧溪，你以為你送了匹寶馬，那個秦爺就會幫你打理關(guān)系了嗎？你個王八蛋，狗屎都算不上，他會幫你？你做夢去吧。我看吶，你不如把你那個寶貝閨女一并送給他，與他結(jié)個親家。這樣一來，說不定，那秦爺就會幫你這個老丈人了。哈哈哈?！?p> 鄧溪聽了這話，勃然大怒，一下就沖了過去，揪著宋姓漢子打。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眾人都沒去拉住鄧溪，都由著他們兩個纏斗在一塊兒。
宋姓漢子畢竟在年歲上比鄧溪大得多，沒鄧溪青壯，被鄧溪壓在身下打。他只能一只胳膊護住臉，一只手推著鄧溪。
鄧溪左手一把就按住了他的右胳膊，右拳使勁兒朝他臉上招呼。
被打得急了，宋姓漢子從懷里掏出了一根短刺，對著鄧溪胸口狠狠地扎了下去。
一連被刺了四下，鄧溪吃痛大叫，奮力往右邊滾去。
左手沾著血，抓著短刺，宋姓男子起身又撲了上去，追著扎。
鄧溪被刺了十來下，胸前滿是洞眼，他沒氣兒地吐著血，眼見得是不能活了。
眾人大驚，趕緊跑了過來，可是一切已經(jīng)太遲了。
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兒，等大伙兒反應(yīng)過來，鄧溪已經(jīng)死了。
帶著滿身的血污，宋姓漢子站起身來，轉(zhuǎn)身高聲喊道：“鄧溪已經(jīng)死了，我殺的。要么你們現(xiàn)在就去報官，帶人把我抓起來，要么，咱們把寶駒賣了，把錢平分了。就這兩條路，你們選吧?！?p> 沉默了半天，眾人都沒說話，也都沒有動身。此處，剛才還笑罵熱鬧著，現(xiàn)在卻像死水般寂靜。
把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方朔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兒。
他不過是躺下來打了個盹兒，還沒睡熟，這里就發(fā)生了一樁人命官司。
一匹馬，惹出了一條人命，誰都沒料到這場禍?zhǔn)??？峙戮瓦B死去的鄧溪都沒有想到，好好的一場大夢，居然弄成了這個樣子。
沒再多想，也沒空多想，方朔站起身奮力一躍，落在眾人的面前高喊道：“誰偷了我的寶駒？”
眾人一驚，齊向方朔看來。
宋姓漢子膽色正高，他看見方朔穿得是一身的粗布麻衣，大喝道：“哪兒來的臭乞丐，趕緊給我滾開?！?p> “呦，你們這兒，還出了一條人命。”方朔故作吃驚道。
“沒聽見我的話嗎？趕緊滾，不然小心沒命?！彼涡諠h子大喊。
方朔冷聲喊道：“小爺沒功夫陪你們，你們好自為之。”
話音剛落，他原地一躍，坐上龍駒，調(diào)轉(zhuǎn)馬頭，就要離去。
宋姓漢子怒道：“你敢，留下我們的寶馬。”
只哼了一聲，方朔也不搭話，他左手一掌，隔空打在了孤橫嶺高崖上。轟隆炸響后，方朔清晰地在高崖上留了個手印。
眾人頓時大驚，宋姓漢子更是嚇得癱坐在地。
不再去管這些人，方朔駕著龍駒疾行而去。
過了好一會兒，眾人才回過神來。宋姓漢子坐在地上，只剩下了苦笑。
相互看了一眼，眾人這下有了決斷，他們把宋姓漢子綁了起來，帶著鄧溪的尸體，走向了鎮(zhèn)子。
一路上，眾人只是沉默，而宋姓漢子卻流著淚在放肆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