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jīng)],這聰明孩子!”范海支棱條大毛腿,仰在小酒桌前,右手摳著腳丫,左手指著桌對面白袍俊生,眉飛色舞開始吹。
風(fēng)塵仆仆早把腦子跑暈,范定堯沒想太多,大大咧咧走上前去,把手里大包小裹往桌上一摔,開始解繩子拆包。范海和那俊生相視一笑,也幫他拆。
范海點(diǎn)名兒要的吊爐燒餅,不消提,秦家老字號,椒鹽、芝麻、白糖、紅糖、綠豆、蘇子、幾樣葷的,加幾張素的,正好二斤。
牛皮紙包三樣,最干凈的是熏牛肉,被油浸透的是豬頭肉,紅的黑的沾一身顯得埋了巴汰的是烤羊腿,全原樣奉上沒切,鬼知道范海是想下酒還是抱著啃?
繩子五花大綁的,叫花荷葉雞一只,兔子一只,肘子一副,豬蹄一對。
食盒打開,第一層三品下酒菜,要清爽吃拍黃瓜,要香嚼花生米。最大碗香菜牛肉,肉扯成絲,香菜不切太碎,吃的就是脆生,干紅椒炸酥,香油、老醋、胡椒、白糖、耗油、鹽巴這么一拌,覺得差味?邊上就這不有花生米嗎,拌里。
第二層四樣點(diǎn)心,黃油炸丸子,脆皮鯉魚酥,拼果糕一盤,拼香酥小糕點(diǎn)一盤。
底層冬瓜盅一品,四下里碼滿小罐,一半佛跳墻,一半白米飯。
“老祖宗不讓回范家,市面上就這五壇酒最老。熱菜也有,湯也有,那還螃蟹一簍,您老看啥時候蒸上?嘿,干嘛呢,上來亮亮。”找了七八個散修幫跑腿,范定堯拖著七十多歲的身子,還是累啊,往下一坐,算是徹底放飛自我,扯個雞腿下來邊啃邊問。
“你問塔神吧?!?p> 塔神!范定堯撲棱一下彈起來,手撐著桌子,后槽牙連著嚼半道的雞腿,一覽無遺。怨不得他驚訝,郝秦仲當(dāng)初也沒認(rèn)出來,換誰第一眼都認(rèn)不出來。他雖在年輕一輩里赫赫有名,見見四大護(hù)法頂天了,想見塔神真容,好歹得是七元老那級別。見就見,彈琴焚香,清修養(yǎng)性,頂著個年輕人的身子,典型得道高人,再正常不過,有必要四下里張揚(yáng)嗎?
俗人才講究禮數(shù),對于他一番明顯失禮的舉動,塔神一笑置之:“今晚上喚輪滿月出來,把人都聚齊嘍,當(dāng)中秋過。地方,吾出了。菜,點(diǎn)的不錯。酒呢,咱別跟著凡人搶,吾找人送回去。范海?”
范海一把摟過范定堯,摸摸他花白的頭發(fā):“這我耷拉孫子,飯,菜,塔神爺您看?”
好你個老東西!塔神也不多計(jì)較:“二十七年夠嗎?”
他說二十七年,拎不清的才真當(dāng)二十七年聽,至于這計(jì)量單位究竟是千年還是萬年,范定堯說不準(zhǔn)。
“嗨,都到塔神宮蹭酒來了,怎么著也得比我歲數(shù)大吧?!?p> “吾下界攏共這么些年,到哪去搞八十二年份以上的酒?隨你挑就是?!彼襦洁熘呐氖?,身后洞開一道門,門里一排排一列列木頭架子望不到盡頭,上面碼滿或大或小的白玉罐。一如當(dāng)時遺珠神女所贈,不留開口,喝的時候拍開。
塔神的酒窖?。》抖▓驔]敢亂闖,也無暇顧及,因?yàn)樗牫鏊襁@話不對。最早的一批神,神王、申之南、楚之女等五位是一百二十七萬年前下界,而塔神乃最“年輕”的神,三十五萬年前才從始源之地出來,這人盡皆知?;ǘ汲侵?,有從其他神明治下轉(zhuǎn)來的道統(tǒng)不假,但他范家是根正苗紅的塔神一脈,成立至今三十二萬八千三百年。老祖宗總要先修行到大成才能開宗立派不假,但聽塔神意思,八十二萬歲?這實(shí)在驚人!他疑惑的看向范海。
范海嗤嗤笑起來:“臭小子,聽明白沒?按年歲,他得叫老夫聲哥!今老祖宗罩著你,該吃吃,該喝喝,甭端著?!?p> “孩兒不懂……”
“吃你的!”范海一把牛肉塞他個滿嘴。
幾個時辰前,棒小伙子范定堯隨便折騰,現(xiàn)在不成,差點(diǎn)被噎死。多虧塔神出手,幫他把腔子里碎肉收拾干凈,還刮了刮氣管,洗了下肺,讓他頓覺神清氣爽。
做這些小事,根本不勞塔神費(fèi)什么精力,該說話說話,看不出任何動手的跡象:“范家都不要了,你還藏著掖著干嘛?年輕人,你不覺得你范家七元老及以下是一種樣子,這老東西是另一種樣子嗎?”
范定堯一想,還真是。范家傳承,講究個霸道,心法霸道,內(nèi)功霸道,長兵器造型霸道,用起來也霸道。原本他以為,范海老祖宗雖不出手,但有一把拉風(fēng)的方天戟在,應(yīng)該也跟家里人差不多。結(jié)果他打郝秦仲的時候,使兩把開山斧,范家人可從不用這類粗傻的兵器。后來一打七時,他掄的是拳頭,范家人同樣甚少肉搏。
“老夫上一世,名湯質(zhì)?!?p> 湯質(zhì)?這名字好生熟悉,但范定堯說啥想不起來。
塔神搖搖頭:“你這半吊子鏡神法,只對自家人管用,學(xué)廢了。年輕人,直視吾雙眼。湯,質(zhì)?!?p> 倒不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塔神可什么大道理都沒講,提一嘴名字,范定堯腦子里原本被陳封的記憶得以重見天日。
下界蕓蕓眾生,修行是為跨過始源之門,到始源之地求個成神的契機(jī)。提到修煉,老生常談的話題,境界。眾人、從者、固本、立命、宗師、通源、超凡和神明。所謂通源,便是“通曉始源之門”的意思,到得這重境界,修士開始能感受到始源之門的氣息。隨著修為進(jìn)一步精進(jìn),他們終將前往始源之地,再不濟(jì),到得超凡境界都會被強(qiáng)行拉走。再往上嘛,只有在始源之地走個功德圓滿,從里面出來的,才叫神明。
也有例外,湯質(zhì),遭天棄者,神明以下第一人!此人乃申之南親傳弟子,八歲立命,九十二歲通源,縱觀驄陽界,公認(rèn)天賦第一。直到他站在始源之門前,美夢碎作一地。立于群山之巔的始源之門,無論身處哪邊,一步邁進(jìn)去,人就不見了,只有他,會穿過去,悶頭往里沖、高速俯沖、甚至申之南把他當(dāng)球往里踢,都不行,只能一直被留在驄陽界。人發(fā)狠起來,誰都攔不住,他硬是靠著下界殘缺的小世界,修到真神境,可以比肩神明。但因?yàn)閺奈大w驗(yàn)過始源之地的大道氣息,只能做“神明以下第一人”。
五神時候,他驄陽界第六。安塞浮尸下界,他第七,往后,每下來一尊神,他往下退一名。
都能夢游到門前散步去了,他如何不氣?三十七萬年前,塔神下界,其余八尊神都在神庭等著,他一個人堵在始源之門前。
被塔神拿來揚(yáng)刀立威了。
“始源之門界乃圣地,饒是神明,不身處其間也看不透?,F(xiàn)場好生打理,吾說打他個形神俱滅,誰又能看出端倪?”塔神不勞范定堯問出來,適時開口解釋。
“真實(shí)情況是,打到一半,塔神忽然說老夫命格有詭,他可以慢慢調(diào)整。病急亂投醫(yī),老夫自廢形體,將靈魂藏進(jìn)他塔頂寶珠,上了賊船。”三十多萬年過去,他依然沒能跨過始源之門,評價(jià)的很不客氣。
“貴人凡人。殷長空,郝秦仲,孤星照命,一清二楚。若不是天地被鎖著,現(xiàn)在汝隨時可以走?!?p> 范海從酒窖里抓出一壇酒,拍開來,猛灌幾大口,將酒壇摔個粉碎,拍案而起,滿臉通紅,雙眼冒火,聲若驚雷:“哈哈哈哈!最痛快的,是打了那王八蛋一拳!去不去始源之地,不再重要!老夫身后,再無天棄之人!”
湯質(zhì)的故事,范定堯還知道些,后面明顯涉及天大秘密,倆大佬云里霧里解釋幾句,他如何能懂?剛要詢問,便見塔神云淡風(fēng)輕的開口:“省省吧,都被棄了。”
“那便殺出去!”范海明顯已熱血上頭,小屋困不住他,塔神鎮(zhèn)不住他,若不是看在小方桌上美味佳肴的薄面,他早一腳蹬翻出去瘋。
有點(diǎn)短哈,老規(guī)矩,加一段!
“你那點(diǎn)寶貝都給你留著呢,這是秦大夫出的錢。”他喜滋滋的糾正。
原本提到那個老頭兒我是很反感的,不因?yàn)閯e的,他瞧了我的身體啊。據(jù)說大夫是個特殊的群體,民間的女子都顧不得那些,被他們瞧就瞧了。我如今落到這步田地,也沒什么好講究的,倒該謝他不辭千辛萬苦的跑過來救我一命??伤Р辉撊f不該做那多此一舉的事!笑話,我趙楚楚是青樓里的姑娘,被人看個干凈然后換點(diǎn)東西?關(guān)鍵我連妓女都不如,人家好歹換來的是現(xiàn)錢,要什么自己買,我換來的是什么?一床被伙?!
可是現(xiàn)在他把我嫁妝給保住了,讓我四天半之后依然能穿得美美的下葬,真好。
憨貨,我是不會問你他為什么愿意荷包出血的,你再蹦出來一句“賠償看了你的身體”,這么多東西我吃是不吃?
當(dāng)然不吃!你再去城里給我賣嫁妝!
然后我又孤苦伶仃的凍個半死,大腦缺氧爬到灶臺邊。
我可就剩不到五天了,折騰不起。
想到這我決定下床看看,生命寶貴,我不能都搭在這么見破爛房子里。
“誒,你不能下床!”一個丫頭跑進(jìn)來。
丫頭?!
我心中一凜,狠狠地瞪向那個憨貨,這到底是你老婆還是你閨女還是你的傭人?不管是哪個,你竟然敢騙我?!
“別瞪了,我是秦大夫的女兒,爹爹留我下來照顧你?!?p> 解釋的真是時候,生氣可是會飆血的。
她爹出錢買的東西,我當(dāng)然要分她一點(diǎn),來來來,大名鼎鼎的蒲瑤漿,我分你一半。
不對,三分之一,見者有份,憨貨你也嘗嘗。
他端著大半碗熒著玉石光澤的渾水跑了,我問他為何不留下來嘗嘗,他說自己有東西吃。
“我不知他發(fā)什么瘋,壯陽的東西燉了一大鍋,干吃!我真怕他被藥頂著,做出禽獸不如的事!楚楚姐,你放心,我跟我爹定護(hù)你走得清清白白。”那丫頭認(rèn)真的看著我,壓低聲音。
屋里藏著佳人,鍋里燉著虎鞭,任誰都會想歪吧?我卻知曉個中情由,眼淚直接決堤,叫她出去,把那憨貨喚進(jìn)來。
“都燉了?”
“啥???”他嘴里嘎吱嘎吱的嚼著什么,很費(fèi)力。
“老婆本兒!你把我往街口一扔就行,我不用你陪我一塊兒死!吐出來,那東西不是這么吃的,以后還有用呢!你兒子還要用呢!”他可是說過要送我去見我爹,如何發(fā)落悉聽尊便!從來壯陽的東西都是泡酒或者小塊燉,看見他這么吃虎鞭,我便更篤定他沒準(zhǔn)備偷生,真的準(zhǔn)備在這七天里把傳家的東西禍害完,干干凈凈的上路。
“七尺男兒,敢作敢當(dāng)!”他使勁把滿嘴的東西噎進(jìn)去。
“你個憨貨!你連我是誰都不知道!我也不會告訴你!我走之后,你就近挖個坑給我埋了!棺材也不需要!碑也不需要!”對,我不告訴你我是誰,你脖子上掛個標(biāo)兒站八百里花都等人發(fā)落去吧!這種打算當(dāng)然是臨走前才說出來最好,但我得保住他的老婆本兒??!全天下獨(dú)一份,最質(zhì)樸,最實(shí)用的傳家寶,你得傳下去,不能浪費(fèi)在我這么一個萍水相逢的人身上。
“你叫趙楚楚,逃的是顯湛王爺?shù)幕椤D悻F(xiàn)在傷口未愈,趕不了路,過些天我再送你回家。落葉歸根,哪有臨走爹娘一面都不見的?”
我大吃一驚:“你怎么知道的?!”
晟式嘆
為啥都用《楚兒之死》湊數(shù)兒?這文章后后半段發(fā)過也沒發(fā)過。 沒在閱文旗下發(fā)過,在百度貼吧小說吧里,想看的可以去搜搜。因?yàn)槭蔷捱^的,質(zhì)量比起點(diǎn)那個開頭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