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錦織苑，玲瓏連忙沏了茶伺候起來，蘭笙一見這殷勤勁兒就知道她此去茗堂收獲頗豐。喝了兩口茶，潤好了嗓子，蘭笙不再折磨玲瓏，問她在茗堂見到了什么。
“小姐，你是沒看見吶。兩位夫人那舞跳得可是美極了。連洛嬪和淮嬪都一個勁兒夸好呢?！?p> “洛嬪和淮嬪也在？”蘭笙有些意外，她以為香茗拉著雅茉練這舞蹈是為了一鳴驚人，可是既不怕看，又怎么驚人呢？難道是她想錯了？“淮嬪可不像喜歡湊熱鬧的人啊？”
“小姐，‘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你看淮嬪一副清清冷冷的樣子，原來只是沒遇見愿意上心的事。看兩位夫人跳舞時，就她意見多，挑東挑西的，都把香茗夫人說惱了?！绷岘嚹昧藟K抹布，一邊蹭桌子，一邊說話，忙得夠嗆。
“香茗夫人會氣惱？”蘭笙有些好奇，“淮嬪說什么了？
玲瓏笑了起來：“淮嬪說香茗夫人身形有些豐腴?！?p> “豐腴？香茗夫人還算豐腴？那佟妃豈不是壯碩了？”蘭笙脫口而出，意識到失言，連忙掩飾道：“香茗夫人的體態(tài)妖嬈自有一番美感?！?p> “小姐，你得看跟誰比。兩位夫人站在一起，香茗夫人是略微，胖了一些?！绷岘囍共蛔⌒?，一向淡定的香茗夫人羞得滿臉通紅，就差把淮嬪趕出茗堂了。
“茉楊是瘦小了點兒……”蘭笙明白玲瓏的感覺了。“她們跳的是什么舞？”
“曲子是新譜的，叫《香頌》，樂坊派了八名舞姬來伴舞，走來走去的，動起來像花一樣呢?！?p> “像花一樣？”想象著雅茉飄然若仙的模樣，蘭笙不由得生出些憧憬?！霸缰绱?，我就自己去了，還能看上兩眼?！?p> “您沒去也好。后來……敏荷夫人去了?！绷岘囉杂种?，“她……有點兒無事生非的意思。”
“唷，玲瓏話里有話啊?！碧m笙笑覷著玲瓏，端起茶抿了一口。
“敏荷夫人說，她看到溪嬪宮里傳御醫(yī)了。傳的是，婦科大夫……”玲瓏偷瞄著蘭笙，像是怕蘭笙著惱似的。
“婦科？溪嬪有孕了？”蘭笙一驚，這可是件大事，若是溪嬪有孕，這后宮就要熱鬧起來了。
“洛嬪氣壞了，在茗堂摔了個茶碗呢。兩位夫人的臉色也不大好，但是都沒說什么。只有淮嬪說，陛下在溪嬪宮里待的時間最久，溪嬪有孕也是正常?！?p> “淮嬪倒是穩(wěn)重。子嗣這種事，真不是陛下去的次數(shù)多就能有的，還要看緣分。說起來，”蘭笙下意識地掐起了手指：“陛下最常去的就是溪嬪、佟妃、洛嬪和江嬪那里，這樣看來，還是溪嬪有福氣啊。”
“小姐，你心里不難受嗎？”玲瓏小心翼翼地問。
“為什么要難受？陛下有了子嗣是大喜事，這宮里要是有個孩子，會熱鬧不少的……”蘭笙驀然想起，皇帝是有子嗣的，卻不知道這位皇長子為何沒在宮中生活。
蘭笙定神想了想，覺得一個孩子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最好是兩妃四嬪人人都能有個孩子。龍嗣興旺，心懷叵測的人才會有所收斂。
“小姐，人家有總好不過自己有，您什么時候能有個孩子啊？”玲瓏的郁郁寡歡帶著些怨天尤人。
蘭笙有點兒感慨，玲瓏到底是心性單純，只能看到別人祈愿的心心念念，卻看不到自己欲蓋彌彰的祝禱。
“子嗣嘛，順其自然才好。我不強(qiáng)求，你也別想太多?！碧m笙拍拍玲瓏的手，還想說話，卻聽外面廊下響起一聲喧嘩。
蘭笙丟給玲瓏一個眼神，玲瓏會意，走了出去。蘭笙搖搖頭，走到桌邊，拿起《東天小傳》翻看起來。才看了兩頁，玲瓏就氣鼓鼓地回來了：“小姐……”
“怎么了？外面說什么這么熱鬧？”
“小姐，文妃和淮嬪有孕了！”玲瓏的五官扭在了一起，之前她的頭上掉了鳥糞都沒像現(xiàn)在這么苦惱。
蘭笙沒有太意外，有了之前溪嬪的事，再聽到這個消息，她只覺得理所當(dāng)然，甚至還有些心想事成的暢快?；实壅f過，他會顧及到每一個人，現(xiàn)在一下喜得三子，真是再正常不過了。
“這是大喜事啊。你去找找，備上三份賀禮送過去。”蘭笙吩咐完，繼續(xù)讀書。
“沒有。庫里什么物件都沒有了?！绷岘囆那橛魫灒S性答道。
“不會吧？沒有也不怕。晚上我寫封信，你差人送回府上，讓父親酌情準(zhǔn)備吧。咱們就省心了。”
“小姐……”玲瓏都快哭出來了。
三小姐總說二小姐個性不凡，今日她算領(lǐng)教了，二小姐不是個性不凡，是心智不全才對。她身為奴婢都知道在這深宮里沒有恩寵、沒有子嗣就意味著一無所有，怎么二小姐就一點兒都不著急呢？
“哎喲，你生氣啦？”蘭笙聽出了玲瓏語氣里的埋怨，她想解釋，卻又沒想好如何開口。
說她不在意皇帝找誰生孩子？還是說她進(jìn)宮壓根就不想得到恩寵？或者說她只想安靜地等到塵埃落定？
可是，何時才算塵埃落定呢？如果她終究要長留深宮，又要不要去爭寵呢？如果她真的不會有皇帝的孩子，那她又算什么呢？一時間，蘭笙的腦海里涌現(xiàn)出無數(shù)個疑問。
玲瓏見蘭笙說了一句話就陷入沉默，反而緊張起來，她不喜歡小姐不在意，又害怕小姐太在意，真是左右為難。
直到用晚膳時，蘭笙也沒說一句話。玲瓏擔(dān)心起來，她請董嬤嬤去勸勸蘭笙，卻被董嬤嬤一句“不敢僭越”擋了回來。
平日里，蘭笙總要跟玲瓏閑話一番才會沐浴安歇?？墒墙袢?，蘭笙早早地沐浴完，就讓玲瓏休息了?？粗岘囆纳癫欢ǖ赝松矶?，蘭笙雖心有不忍，卻沒表示什么。
她不是故意戲弄玲瓏，她只是希望玲瓏能自己想明白，有些事，非當(dāng)局者不能解其曲折。旁觀者雖清醒，卻難免會忽略當(dāng)局者的感受。與其讓玲瓏替她憂天忿地，不如讓玲瓏謹(jǐn)守本分、潛心避之。
皇帝成婚未及半年就能同時得到三位皇子，當(dāng)真是老天眷顧。想到皇帝柔順和煦的性子，蘭笙不禁慨嘆，他教出來的兒子只怕會和他一樣多情款款。
有朝一日，三個小皇帝比肩而立，都是那一脈相承的溫暖笑顏，只怕他們挑挑眼角，就能將三尺寒冰融化作汩汩細(xì)流。想到這個畫面，蘭笙不由得笑了起來。
“想到什么開心事了？”皇帝的話音傳來。蘭笙以為自己在意境中陷得太深，出現(xiàn)了幻聽，可是一抬頭才發(fā)現(xiàn)皇帝真得站在了她的面前，而且身后還跟著一臉惶恐的玲瓏和幾個面無表情的太監(jiān)。
蘭笙連忙從榻上起身，向皇帝請安。
晌午時，皇帝明明跟著皇后走了，為什么此刻會出現(xiàn)在錦織苑？就算皇帝不想在皇后宮里留宿，也還有三個懷孕的女子在等著他關(guān)懷，他處處不去，偏偏來到這里，究竟有何用意？心中的訝異不安順著蘭笙的眼角流露而出。
“臣妾沒想什么。是這書寫的好，讓人心生愉悅?！比糁闭f自己為皇帝有了三個子嗣而感到欣喜有趣，恐怕是個人都會認(rèn)為她惺惺作態(tài)。
“白日里丟下你走了，你不會怪朕吧？”皇帝在桌前坐下。
“陛下過慮了，臣妾未做他想?！碧m笙給皇帝倒了茶，束手立在一邊，此情此景十分熟悉，不過彼時的自己要更為緊張。
“既然你沒有胡思亂想，那朕就走了，你早點兒休息吧！”皇帝站了起來，臉上的笑意竟然散了幾分。
蘭笙雖覺不妥，卻是求之不得，皇帝肯因為一點兒顧慮走這一趟，莫非是要給她添幾分薄面？她心中有再多怨艾也得忍下：“臣妾恭送陛下?！?p> 垂首時，蘭笙只能看見皇帝的衣擺，見皇帝說走不走，不禁有些困惑。
突然，皇帝幾步走到近前，將蘭笙拉起，拽入自己懷中：“你總玩這欲擒故縱的手段，不覺得厭倦嗎！”皇帝罕有地露出了嚴(yán)正端肅的神情，一雙眸子更像是被火焰推擠的夜，少了從容，多了惱怒。
“陛下……”蘭笙被這親密卻別扭的姿勢攪亂了心神。今晚的皇帝很反常，若不是蘭笙清楚知道自己沒有犯錯，她真會被皇帝這番質(zhì)問嚇到。
皇帝直勾勾地盯著蘭笙的眼睛，不容她閃躲。
蘭笙情不自禁地皺起了眉，她看不懂皇帝眼里的情緒，是憤怒？是懊惱？還是不甘？又或者是，委屈？皇帝在想什么？這突如其來的盛怒真得是因為自己的委婉退卻嗎？蘭笙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無論是夫婦一體的天經(jīng)地義，還是隨機(jī)應(yīng)變的順其自然，蘭笙總得對此刻的皇帝做出回應(yīng)。
蘭笙提醒自己，該來的終歸要來。既然確實是命中注定，就沒必要再貪圖僥幸了。蘭笙暗笑自己，習(xí)慣了得過且過，驟然變通一次卻有些差強(qiáng)人意的味道。
她轉(zhuǎn)首對屋里的奴才說道：“你們都退下吧！”玲瓏最后出去，關(guān)門時給蘭笙留下了一個擔(dān)憂驚惶的眼神。
見人都走了，蘭笙再次迎上皇帝的目光，柔聲說道：“陛下，天色不早了，您就歇在臣妾這兒吧！”
“趙蘭笙，你不再躲著朕了？你的小把戲都用完了？”溫文儒雅的君王竟然用刁難指責(zé)的語氣諷刺蘭笙。
“陛下，臣妾的小把戲都用完了。就讓臣妾伺候陛下安心休息，好嗎？”蘭笙注意到皇帝額頭兩側(cè)快速起伏的節(jié)奏，溫言道，“陛下別氣，是臣妾多慮了，誤會了陛下。”
蘭笙伸手按上皇帝的額角，輕輕揉動，她凝望著皇帝，希望自己的真誠能被皇帝接受。
皇帝沒說話，須臾后松開了蘭笙，徑直走進(jìn)內(nèi)室。蘭笙快步跟上，為皇帝更衣，扶他上床，然后點了香、熄了燭，坐到了床邊?；实燮届o的目光戳在蘭笙臉上，令她生出一種血淚滿面的錯覺。
“陛下，好好休息吧，臣妾陪著您?！碧m笙下了很大決心，將手覆上皇帝的眼，強(qiáng)迫他將眼睛閉上，然后為他揉捏著額頭，直到皇帝舒展眉峰，陷入沉睡。
發(fā)生了什么事？皇帝懷揣的一腔郁氣究竟是因何而起？蘭笙輕拂過皇帝的臉，描摹著那柔和清雅的線條，回憶著適才曇花一現(xiàn)的怨怒，百思不得其解。
皇帝入睡后，蘭笙便拿了薄被到榻上去了。軟榻終究不如硬床，上次睡了一夜后，她的后背疼了兩天，這次又睡，后背又有的疼了。
迷迷糊糊睡著后就是接連不斷的夢境，一會兒是自己抱著不知誰家的孩子在御花園里游玩，一會兒是自己和其他帝妾一起恭喜皇后產(chǎn)子，一會兒是皇帝領(lǐng)著一個小孩共同指責(zé)她虛偽無狀，一會兒是她拉著雅茉去找歐老太醫(yī)要生子的藥方……
“夫人，起來了嗎？夫人？”正夢到自己在太醫(yī)院里找藥材的蘭笙被一陣刻意壓低的叫聲拉回到自己的寢殿中。她揉揉眼睛，想起了昨晚的事?？纯雌溜L(fēng)那邊依舊沉睡的皇帝，蘭笙趕緊起身去應(yīng)門。
“夫人，您可算醒了?！绷岘嚸嫔⒕?，在她身后，赫然是紫云宮里的李嬤嬤。
“什么時候了？”蘭笙知道，李嬤嬤絕對不是路過錦織苑來請安的。
“夫人，已經(jīng)辰時了?；屎竽锬镆呀?jīng)派人來催過兩遍了?！绷岘嚹樕系耐辽珟缀跻銮嘌縼?。
蘭笙也是驚愕難當(dāng)，想到皇帝還睡在屋里，她趕忙吩咐玲瓏準(zhǔn)備早膳。迎著李嬤嬤苛責(zé)的注視，蘭笙說道：“煩請嬤嬤稟告皇后娘娘，本宮伺候陛下用完早膳就過去請安?！睉?yīng)付完李嬤嬤，蘭笙趕忙回屋去叫皇帝。
走到床邊，看著皇帝安然沉睡的樣子，蘭笙有點兒不忍打擾?？墒窍氲匠蒙媳姵剂形?，皇帝若再晚出現(xiàn)，恐怕會招致非議，蘭笙也就不敢不忍了。幸好，兩次晚到都是因為宿在了錦織苑，外人說錦蘭夫人狐媚惑主總比說皇帝夜夜笙歌要好。
“陛下，該上朝了?！碧m笙握著皇帝的手，輕聲呼喚，“陛下，醒一醒，該上朝了?！?p> 接連喚了三四聲，皇帝才張開眼，他迷蒙地看看四周，待看清蘭笙的臉，才問道：“什么時候了？”
“陛下，已經(jīng)辰時了。臣工要等著急了?！碧m笙也不管皇帝是否醒利索了，動手將他扶起，然后就是洗漱、更衣、用膳，一氣呵成。
等蘭笙送走皇帝再趕去紫云宮時，其他人已經(jīng)都離開了?；屎笮那椴粣偅瑢⑻m笙留了下來，一頓明槍暗箭的訓(xùn)斥后，又安排她做了一個時辰的女紅才放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