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榮不為人定，盛衰非與王權(quán)。天地之定道，成往壞空，由而其事之福禍、財之多寡、得失之先后，以所己之物，終不失矣，非己之物，終不所得，誠知敗家人，偏生富貴家；是曉蓬蒿草，為長粟谷間。還笑歷朝空喊了萬歲，到頭卻沒有不變的江山。且教世人好理此天地之數(shù)，待于衰時自憐。好似那夏禹商湯周武，難料了桀紂歷幽，原說定數(shù)百年，到時不差了奇變，皆自去還。
如舊濫調(diào)陳詞，君爾棄之方是，此于正文呈上，前言虛中隨洪皓入至范宅，見園中山石題刻一番論述，正為興致，但聞人語響，洪皓即驅(qū)前，自是引薦黃中。而黃中見其，亦前揖禮道：“在下宇文黃中，字叔通，成都廣都人，正值春闈，入京應(yīng)試，這冒昧前來，怕是叨擾?！狈墩铰劦溃骸罢f冒昧就言過之了，時后同立朝堂，自無分別，何故客氣?！苯佣謫枺骸凹仁菑V都宇文氏，可識得今朝中宇文舍人？”黃中答：“自是識得，其乃家兄，此番入京，本是投靠，卻不思恰時兄長外放官職，便自行來，遇了光弼引來貴地，想是無端叨擾，于貴處生些麻煩?！狈墩叫δ说溃骸霸怯钗墓?，更不必談冒昧二字，令尊亦同朝之人，卻告病離朝許久，不知近來可好？”黃中答：“蒙兄掛念，父是舊疾于身，因而致仕歸鄉(xiāng)，近頗起伏不定，本侍奉床前，卻是正是春闈，父乃命我行之，故是來此。”時范正平欲還問，又想著留客于外，是為不妥，乃邀入室。
入得室內(nèi)，抬頭迎面便見一青地大匾，匾上斗大三字，正是“澄源閣”三字，字乃正書，清新脫俗，感為大家。再看其右小字“慶歷七年，書贈侍御史范公”，左為“光祿寺丞戶胡瑗”。下黃花梨木案上，設(shè)汝窯彩繪花鳥銅鑼大盤，旁二單青色釉瓷瓶。壁懸范中立溪山行旅大畫。又一聯(lián)道：“先其憂而后其樂奮起于斯，知有圖不知有身亦堅其志”，左小字為“七十老人純?nèi)视诮ㄖ芯竾晔謺?。再看卻少落款蓋印與壓角閑章，頗感美中不足，又其字雖蒼勁有力，卻也些頹唐之氣。
黃中復(fù)觀此聯(lián)，范正平便道：“時正值家父七十壽宴，此《溪山行旅圖》乃叔父純粹公尋得贈于父，時父初至京城，又入朝為相，叔亦起知信州，復(fù)故職，知太原，加龍圖閣直學(xué)士，兄弟相逢，自然大樂，又此畫懸于壁，恰少一聯(lián)為配，父遂借酒意題于此聯(lián)。次日弟正思要父親將印按著，卻父道字丑形亂，一辱眾目，即要撕去，我二人百般勸方才留著?，F(xiàn)想這般事歷歷如目，事影俱在。不過物是人非，父與弟相繼離去，此為悲也。思無舊物，便于柜中尋來此聯(lián)，便懸在畫側(cè)，亦不知可合父親意否。”言罷神傷黯然，悲痛莫名，復(fù)捶胸嘆息。
黃中瞧其形狀如此，遂道：“令尊廉檢清明，為官多有口碑，七十提筆，況已不易，而書此跡，堪為大作，可謂奇也。此般書法，造詣之高，猶可名與四家，存韓柳之風(fēng)，歐陽之骨，不亞二王顏張。今懸畫側(cè)，令尊當喜?！狈墩铰勛詡萋允?，續(xù)于前言：“想初先祖文正公于仁宗慶歷年間，行于新政，意限冗官，提升效率，藉以省財之效。卻新政受挫，遂遷出京，歷知邠州、鄧州。于鄧州時，適逢友滕子京重修岳陽樓，聞祖父至，便贈祖父《洞庭晚秋圖》，求作兩記，祖父應(yīng)之，一則《岳陽樓記》，另則《偃虹堤記》?！秉S中聽來，便心存敬慕，乃道：“‘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此為官者若大之胸懷，我聞文正公時與先仁宗皇帝上《答手詔條陳十事疏》，新政雖敗，自他人之不能貫徹行之，非文正公之失?！?p> 想此功過之事，自難定論，又當此人此時，自不多言，故黃中乃言范仲淹知延州，領(lǐng)兵西御黨項強兵事，稱其謂書生典戎行，為實國之柱石?！狈墩铰劥穑骸白娓复_系國家安危，自當社稷良臣。不過終為能除黨項之禍，聞近日西北鼙鼓聲復(fù)起，是不知結(jié)果如何?！毕牒轲┝⒁慌栽S久未言，此番便道：“夏人自來反覆無常，一面修貢，一方犯邊。仁宗朝雖有三敗，方之盟約，卻神宗皇帝時，河湟之地復(fù)，宋夏望河所治，相互為戰(zhàn)。哲宗皇帝時，平夏之役，收復(fù)橫山，便夏不復(fù)能軍，屢請命乞和，是近來楶立邊功，為西方最。此還當歸功文正公初定塞堡爭筑之計，僅此當朝之柱石。而令尊亦四朝為官，廉儉如一，世人稱‘布衣宰相’。而至子夷，學(xué)行甚高，比之子建，又世濟忠直，堪為定遠、伏波。”范正平聽話及己，容漸顏開，卻擺手道：“父祖確廉檢寡欲，先憂后樂。我卻不才，不過靠祖上余蔭，得以居此，叔通莫要虛言，莫就寒磣于我?！?p> 范正平道罷遂自笑來，又示意請坐，復(fù)召小廝奉茶。獨洪皓接了話題，接而于他。黃中插言無隙，又自覺無趣，便坐一旁與四周看顧。但見地下兩溜八張花梨四出頭官帽椅，通體光素?zé)o雕，搭腦兩端微翹。靠背后彎，扶手、鵝脖均取彎材，相交之處，角牙相襯。下為直牙條，腿足圓材，腿間裝步步高管腳棖，是也精細。再看此室三間，此中一廳，可納客話交；右間翠簾帳幔，隱看一榻，應(yīng)閑睡之處；左間乃書畫處，一紫檀如意云頭紋大畫案，案面長方平直，案下束腰，腿足先外彎又內(nèi)兜轉(zhuǎn)，與鼓腿彭牙相仿。足下托泥相連，中部上翻靈芝紋云頭，除面外，通體雕飾，大小相間，豐腴圓潤。又室內(nèi)所置器玩陳設(shè)，皆現(xiàn)文人境地，謂之精雅，凝閑適淡雅、隨遇而安、簡而不繁之韻。四壁畫卷，或舊人山水、人物花鳥，皆名賢墨跡，各若干軸，精品充架，猶是大氣。所陳書籍，多顯古色。案上陳設(shè)亦究，筆硯文具，各無所缺。
思時乃見范正春帶二小廝入內(nèi)，為洪、宇文二人置茶。罷乃坐黃中之后，與范正平言：“我見兄長自朝中來，一直不快，可是逢了為難事由？”范正平聞乃起身長嘆一聲，續(xù)而道：“是有煩心事，想你外放是由加錫錢事，初蔡右丞復(fù)言官家行夾錫錢于陜西，此事當時未定，暫就擱置。不想今日得報陜西路已鑄大觀折大銅錢及夾錫錢，并定大銅錢以一當十，夾錫錢以一當三，故朝中自然爭議?！狈墩阂嗦勓裕骸俺醪逃邑┮云錈o銅鑄，故夾錫之為貴。昔時擱置，今怎又提。不過ー切改鑄，則非銅錢，猶日前鐵錢。今召私鑄西北，又將召私鑄東南，是為擾民，教民犯法，實非朝廷之利。”
范正平聞卻答：“此也是難事，且論萬事陰陽，皆存兩面，此夾錫錢亦非百無一用。初契丹、黨項于北境州郡大量購我鐵錢，熔煉再制兵器，今若雜以鉛錫，則脆不可用，難成兵器衣具。再有我初理鑄錢所，知之一二，今錢一千重六斤，銅每斤官買其直百錢，又須白鉛和之乃能成錢，除火耗銼磨損折，須六七斤物料乃得千。又銅自涔水、永興數(shù)干里運至，其腳乘又在百錢之外，薪炭之費、官兵給工匠率分，其支用不貨一二，細計千四五百錢本方得一千，何利之有。西北戰(zhàn)事，兵費開支巨，財政枯竭，行夾錫錢可補國庫之虛，彌軍費不足，若成，自國有利。且中丞言：‘天下六分之物，五分養(yǎng)兵，一部給郊廟之奉、國家之費，國何得不窮？民何待不困？’此言不虛，若此行不革政，他日定為遠慮?！?p> 范正春卻頗不以為然，接言：“養(yǎng)兵之難，當革將兵之法，何以更鑄錢策，況夾于錫材，契丹、黨項不可鑄兵，卻錢易毀不易存，長期以往，必大興鑄造，得不償失。又鑄錢之法，歷朝不更，今取他途，百姓官賈豈能受，一激民憤，必是大事。想初漢新莽時，托古改制，以‘大泉五十’一枚，當五銖錢五枚，又行金錯刀、小泉直一、五物六名二十八品，且每行革變，不過一年，方至綠林豪強之變。此歷朝幣鑄之策，遂不輕易而更，恐行前事。養(yǎng)兵之法，雖是遠慮，卻若夾錫錢行，那當近憂?！?p> 范正平一時不得言，故不再語，倒宇文、洪二人處云霧間，范正春見遂解釋：“我國錢有銅、鐵二等，而折二、折三、當五、折十，則隨時立制。行之久者，唯小平錢，即是現(xiàn)用錢，上有官家御筆，是稱御書錢?！倍怂煊谏砟脕砬瓶?，方孔圓錢上排“大觀通寶”四瘦金體文，清秀骨瘦，鐵劃銀鉤。加之廓深肉細，精湛作工，更顯俊逸，氣度不凡。二人瞧著，范正春續(xù)道：“二位不知，我國之錢，甚是流通。黨項、契丹、渤海、大理國皆為用，是謂一朝所鑄、四朝共用。此外至海近大流求、小琉球、日本、新羅，遠些層撥、中理、默伽，一些不知所在之地，皆為流通。用量之大，無可厚非，計我真宗一朝所鑄錢便乃唐數(shù)十倍，后歷朝有增無減，故鑄幣成一難事矣?！?p> 二人據(jù)此前范正平言，道夾錫錢利多弊端，當可行之。范正春聞即駁：“二位先生可知，我朝錢幣因地制宜，開封府、江南東西兩路等十三路專用銅錢;四川一帶專用鐵錢，陜府路、河?xùn)|路則銅、鐵錢兼用。此番西北行夾錫錢，弊端易見，一其硬度、耐磨不及青銅、黃銅十之一，故印模壽命短。想神宗熙寧初，曾詔鳳翔府斜谷置監(jiān)夾錫錢，卻因脆惡易毀，不久罷之。此后各處私錢雜用，不能所禁，至是法弊。二則夾錫錢與一般鐵錢無別，以至地方以鐵錢充夾錫錢為用。更有甚者，夾錫錢當十銅錢相仿，是小民以藥染擦夾錫錢如銅色，與當十錢混淆。以致夾錫錢未有一分之利，而物已三倍之貴。又川峽四路成都府以紙為幣，喚交子，這便更亂，叔通久居川中，應(yīng)該知曉?！?p> 黃中自幼長于廣都，自然知道，想朝廷初于川蜀地行大錢，一千大錢重達二十五斤，置一匹絹需九十至上百斤鐵錢，溷用又不便于攜。時商賈遂以紙為幣，名喚交子，代鐵錢流通。后忠定公知益州，與交子鋪戶整頓，剔除不法之徒，專由十六戶富商經(jīng)營。仁宗朝詔設(shè)益州交子館，行官交子一百二十六萬貫。近卻信用有失，富賈多已不用。故言：“卻此說來，夾錫之錢萬不可行，若行之，必受其亂，王小波、李順之人紛紜疊至，朝廷還要慎行夾錫之錢。”洪皓聞之，亦言不可。
范正平見三人反對，便自嘆息道：“此事怕是你我妄自憂慮，今于朝上遂議此事，章申公、石碩公力爭不可，官家頗些微詞。申公即言請外遷，官家應(yīng)允，調(diào)舒州團練副使。朝后碩公亦上書致仕，聞晚間已離京去?！秉S中聞申公之名，合于橋邊情形，便知是章惇，遂于橋邊情形詳說，洪皓亦添詞增句。言罷范正平言那長者即是石碩公矩，為三先生石公守道之子，其人承繼父學(xué)，以傳注記問為學(xué)，崇尚義理，黜抑浮華，百官文詞之首，又歷三朝，頗具聲望。言之不免嘆惋。接言其陳大人乃殿中侍御史，名禾，字秀實，日前彈劾樞密使童貫怙寵弄權(quán)，夸炫朝列，以觸怒龍顏，當日雖免，卻待翌日，言官奏其狂妄，故謫監(jiān)信州酒。
黃中聞不免失望，為嘆原以主明臣直，不想竟這般結(jié)局。洪皓亦大出意料，乃言近日游京街道衢巷，聞有言徽宗望之不似人君之語，乃問范正平，其人接道：“世之諸事，無風(fēng)起浪，定為大稽。市井之言，確系屬實，官家于繼位前，戀聲色犬馬，作畫題文。游戲踢球，更為所長。”洪皓接問：“道自古江山易更，本性難移。官家既好詩書雅樂，何不做太平王爺，何得繼大統(tǒng)？”洪皓此疑，黃中亦感，范正平遂解疑慮，言道端王即位。
事隨記憶，回首前夕。時乃哲宗三年，范純?nèi)室蚴卤毁H，范正平任開封尉。當日，天際泛白，紅日悄透，隱掩東方，又一暗月，圓潤如盤，懸跡西邊。汴京城中，依如往日，人來人往，如潮似流。獨范正平昨夜新醉，此方醒來，披衣掀門，卻見范正春來，便要之莫急火燎，邀來看詩。其人不理與他道：“宮中傳信，言是陛下崩，乃請兄長入宮去。”范正平大驚失色，睡意皆無，頃刻整理衣冠，驅(qū)行趕去。
一行風(fēng)塵仆仆，待至只見朱門緊閉，獨待漏院內(nèi)，文武官員大多齊全，相互竊語，各抒之見。范正平與各人揖禮見過。此一人為呼申公至，眾人看去便見章惇，眾即相擁上前，為見樞密使曾布先眾人迎上見禮為言：“申公，宮中之事想已曉得。陛下崩殂，臣等于心切痛。不過細思，國不可一日無君，申公當早定奪，我等亦心中有數(shù)。”章惇聞乃反問，其答：“申公當知，先帝有十四子，卻無嫡子，故依禮律，立長子繼承。又前五子，七、八、十子未成少夭，時十三，十四子年幼，故陛下為長子繼位。今陛下蒙不幸，膝下無子。以余淺見，應(yīng)效太祖太宗故事，行兄終弟及之禮法?！毖源耍娙私詾橥?，曾布續(xù)道：“其下申王、端王、簡王、莘王、睦王，皆先帝子。立嫡立長，本是申王無疑，卻申王爺目疾，無以承繼。其下簡王爺為劉太妃子，陛下同母弟，最合承繼大統(tǒng)。卻若簡王繼位，故劉太妃所生兩子先后為帝，太后處境不免為難?！敝坏篮喭鯐r，章惇略微顏，此時只見眉頭皺起，曾布不由提理衣裳，略少聲音道：“倘若簡王爺不立，那就是端王爺?！?p> 聽罷，眾人雖多議言，卻還贊成，獨章惇不悅，怒與眾道：“事與社稷，怎能如此。世人皆曉端王輕佻，喜文墨，好花石，如何君臨天下。而陛下同母弟簡王爺，人品貴重，深有陛下風(fēng)骨，必能克成大統(tǒng)。至于太后，國家重計，應(yīng)有取舍，不可私利，輕言決之，以我之見，權(quán)易立簡王爺。”眾人聽罷，皆竊私語，曾布退將一旁，不復(fù)再語。于此宮城門開，傳旨意，太后召群臣入殿，章惇遂拂袖前去，眾人隨后。
垂拱殿中，陳置擺列依如舊時，獨頗些壓抑。向太后坐垂簾，群臣于前見太后。太后遂起身直言：“家蒙不幸，國遭于傷，天下奇變，社稷獨殤，大行皇帝崩殂，未余子嗣。但家不可無主，國不可無君。此眾臣工皆國之良柱，社稷之臣，蒙幸國恩。逢此國家大事，權(quán)計將安出？”章惇官拜宰相，百官之首，理當先言，而后事以零客之才，當言不明，乃摘《宋史.章惇傳》，閱者見句則自解。文呈上：
皇太后議所立，惇厲聲曰：“以禮律言之，母弟簡王當立?！被侍笤唬骸袄仙頍o子，諸王皆是神宗庶子?！睈獜?fù)曰：“以長則申王當立?！被侍笤唬骸吧晖醪?，不可立?！睈杏?，知樞密院事曾布叱之曰：“章惇，聽太后處分。”皇太后決策立端王，是為徽宗，遷惇特進，封申國公。為山陵使，靈轝陷澤中，逾宿而行。言者劾其不恭，罷知越州，尋貶武昌軍節(jié)度副使、潭州安置。右正言任伯雨論其欲追廢宣仁后，又貶雷州司戶參軍。
范正平道此乃泯茶一口，黃中即慨言：“常言‘芝蘭當?shù)?，不得不鋤’，想易思之，申公他日道端王輕佻，于今端王繼位，當先鋤之耳?！崩m(xù)洪皓道：“是也如此，不過申公今日舉，未之唐突，以至無事臣禮，太后聽此語，異感氣憤，心必此般慮?！毖源四艘允忠弊樱毬曅簦骸澳阊粤⒄l，就要立誰，我所提之人，你皆否定，且連君臣禮儀不顧，那還得了？此我家朝堂，亦還你家，倒如此放肆?！甭?wù)邽樾?，尤黃中不能自已。
范正平卻不顧他，又言其是早已知端王喜好文墨，輕佻也亦，故先其意亦立簡王，待漏院前聽了曾布言，便是沒了主意。而時五王應(yīng)召，獨端王入殿，遂于大行皇帝靈前即位，與大行皇帝謚號‘憲元顯德欽文睿武齊圣昭孝皇帝’，廟號哲宗，葬永泰陵。又曾布請?zhí)髾?quán)同處分軍國事，太后以長君辭?；兆谄?，移時乃聽。一時但凡紹圣、元符舊臣，皆以還朝，章惇所斥逐賢大夫士，稍稍收用之。才六月，即還政，次年正月崩，春秋五十六。徽宗追念不已，乃數(shù)加恩兩舅，皆位開府儀同三司，封郡王，非常典也。
洪皓細聽此方又問：“官家進賢退不肖，便亦中興之主，子夷今日歸來，何由不快？量這夾錫之錢，雖為弊端，官家亦為國慮，不應(yīng)奮恨，兄之不快，可獨夾錫錢一事?！狈墩酱穑骸肮偌掖_是圣明，雖有小錯，常亦糾之。今日之憤，卻不為此事，而系米南宮之輕浮狂妄至極。官家竟道南宮仙人，處乃禮法之外，不可禮法約束，可此祖宗之法為太祖太宗所定，安豈有法外之人?！逼溲悦啄蠈m者，襄陽米顛也，名芾，字元章?！端问贰份d：芾為文奇險，不蹈襲前人軌轍。特妙于翰墨，沈著飛翥，得王獻之筆意。畫山水人物，自名一家，尤工臨移，至亂真不可辨。精于鑒裁，遇古器物書畫則極力求取，必得乃已。
洪皓聞之欣然為崇，言說“米點山水”。又話其逸趣之事，誠《宋史》載：冠服效唐人，風(fēng)神蕭散，音吐清暢，所至人聚觀之。而好潔成癖，至不與人同巾器。所為譎異，時有可傳笑者。無為州治有巨石，狀奇丑，芾見大喜曰:“此足以當吾拜!“具衣冠拜之，呼之為兄。
卻黃中聽來覺不快，乃道：“朝廷自有法度，況是祖宗之法。官家乃圣人，若一王爺，賜宅邸、金銀，多般貴重，亦無差錯。今米南宮獨于法理之外，日后恐人爭效仿，那于圣人，如何持要?！甭劥撕轲g之，言乃大才傲物之類，范正平是以為然。
至關(guān)之事，原早間朝堂夾錫錢事議罷，徽宗煩亂，卻見米芾手中之札，心甚愛之，乃咳嗽意他留位。芾乃知意又自不舍，乃于近侍稱皇帝叫拿唾盂。侍官見之，予以彈劾，徽宗去語才俊不可以常禮束之。此時為再述其裝顛索硯事，是又一日，徽宗與蔡京論書道，乃召米芾于屏風(fēng)題寫。寫畢乃喜端硯竟不釋手，故于捧硯跪稱此物經(jīng)他人濡染，不堪為君王再用，為求賞?；兆谛?yīng)，卻芾乃懷硯就走，全不顧墨灑滿袖袍。歸于家中，又將硯比首，抱之共眠。
范正平言此，皆捧腹為笑，又獨黃中最樂。卻是洪皓又效米芾，將桌上茶杯懷揣，向外奔去，茶水亦撒衣裳四處。其蹦跳而走，猶甚滑稽，與之勾欄瓦舍間，舞妓優(yōu)伶并之。見他人笑，這便隨意而舞，卻也新添茶水，一時澆于手上，為數(shù)嚎叫，竟也不棄了茶杯。奈不經(jīng)意門檻相絆，便自臺階摔去。幾人愈發(fā)開顏，甚黃中此乃離座，一時竟出聲不得，另二人忙是去扶著，黃中見了，也強咬了袖子同去。只見其人臉略瘀傷，豆大汗水自額而下，衣裳亦破，滿是夷陵，手亦幾紅腫大泡，好生狼狽。一旁小廝忙盛了水來，又拿藥與他敷著，接又更新衣。眾人不免為之惜噓，獨他又復(fù)原來之態(tài)，復(fù)以談笑。
一切理畢，乃歸廳內(nèi)，乃小廝盛于佳肴，一時方吃過。即各將散時范正平道：“明乃清明時節(jié)，春和景明，吐故納新。正《易經(jīng)》言由陰至陽變時，又你二人必居府無趣，便自尋些樂子，早間就至大相國寺、馬行街、鵪兒市玩游一番。午間行白礬樓、欣樂樓、三元樓、會仙樓嘗食酒菜，其南食、川飯、北食皆有。下午便攜踏青，汴京城郊，水系川息，又正春日，汴河、金水河、惠民河、蔡河、五丈河，冰水復(fù)川，交匯流徑，沿途風(fēng)景名勝，才子佳人，野外擺餐，留詩歌賦，各與高下，當為樂事。晚間夜市，勾欄瓦舍，多耍鬧去處，自可歸來游玩。”洪皓聽來接道：“汴京城夜，不比他處，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瓦舍勾欄，酒樓茶坊，笙歌不停，通宵達旦，比之白天更甚，叔通可要看?！?p> 黃中接笑道：“昔聞京夜市，宜令禁斷。夜市直至三更盡，才五更又復(fù)開張，各鋪通宵買賣，交曉不絕，耍鬧去處，自當要去?！秉S中罷邀范正平同去，其人擺手道于原由，是以明日朝內(nèi)清明賜火，又言范正春同去，其自笑而允之。卻零客書此，感逢知己不易，與之幾人交，亦甚羨慕，便與詩嘆：
同行難遇同行友，相逢易談相逢語。
緣自主導(dǎo)四方客，詩意文章百篇留。
且欲后事如何，君爾瞧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