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長鼻子、缺耳朵的家伙”,散宜生等幾個人心里一琢磨,誰都知道說的就是崇侯虎,他們一到羑里,就把這些情況告訴文王,并且還告訴文王伯邑考被烹作肉羹賜給文王喝的事,文王聽了,又是悲痛,又是惱怒,趕緊上馬,逃出羑里城。出羑里城不過十來里路,文王胸中總覺得梗塞著一團東西,極不舒服,常想嘔吐。因下馬用手指探入自己的喉嚨,忽然“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團紅紅的東西在地面上;接連又“哇、哇”的幾聲,紅的東西吐得更多了。
原來是肉團,成了一大堆。仔細一看,肉團似乎在蠕動;再仔細一看,所有的肉團都化作了剛生下地不久還未睜眼的兔兒。文王想著愛子無辜被殺,十分悲傷,不禁放聲大哭。趕緊叫人把這些兒子肉變的紅兔兒用土掩埋了。那地方后來還有所謂“吐子?!贝嬖?,
回到周的國都岐下,文王立刻整軍練武,勵精圖治,四五年間,接連攻并了附近的幾個小國,然后又親自統(tǒng)率兵馬,前去征伐崇國,殺了崇侯虎,在那里建立了周國的王都豐邑,這樣一來,總算是報了被譖遭囚、又喪失愛子的仇,并且把周國的勢力范圍也向東推進一大步。崇侯虎這家伙,雖說是個讒臣,他還是紂的能夠握炭流湯、力舉五百石重沙的二十四個勇士之一,很不好對付
周文王是那個寒冰上的棄兒后稷的后代子孫,后稷的母親就是姜嫄,她在郊野游玩,踩了大人的足跡,這才生了后稷。文王的身材是長條條的,皮膚的顏色是黑黝黝的,生著一對看起來有些異樣的近視眼'給他那莊嚴的外表添上了一些讀書人的憂郁氣。他自從在羑里被釋放回來,想起兒子伯邑考的慘死和昏王紂的暴虐無道,天下的人民都遭他的殘害,就連吃飯睡覺也不安心。他決心把他的國家治理好,把諸侯們暗自聯(lián)合起來,以便時機一到,便興師問罪,為人民除害,為兒子報仇,同時也實現(xiàn)自己遠大的理想抱負。
他的臣僚中雖然有像閎夭、太顛、南宮括、散宜生這樣的賢人,可是還缺少一個極有才千、能文能武的大賢做他的輔佐。他時常留心尋訪這樣一個大賢,在睡夢當中也不止一次夢見他在向他微笑,招手。有一次夢見天帝穿了黑袍子站在令狐津的渡頭,一個須眉皓白的老人站在天帝的身后,天帝呼喚著他的名字說:“昌,賜給你一個好老師和好幫手,他的名字叫望。”文王趕緊倒身下拜,那個老人也一同倒身下拜,夢就醒了,這夢真是奇怪呀,仿佛也聽見人說,是有這么個大賢,就住在他的國里,但卻不知道他究竟姓甚名誰?住在哪一個方向,哪一個地區(qū)?因此他常常帶著隨從,出去打獵,希望能夠在這種東西南北的漫游中,僥幸遇見他心里日夜渴想的大賢。
有一次,他又出去打獵了,他叫太史編替他卜了一課,他滿心歡喜,遵照著太史編的指示,帶領(lǐng)著大隊人馬,放鷹逐犬,一直打獵到渭水的蟠溪。在蓊翳的林木深處,在碧綠的一汪水潭的旁邊,只見一個胡須銀亮的老者,坐在一束白茅草上,戴著竹編的斗笠,穿著青布衣服,安安靜靜地在那里釣魚,車馬的喧囂和人聲的嘈雜并沒有使他受到驚擾,他仿佛在另外一個世界中似的。
坐在車上眼睛有些近視的文王,皺著眉頭,半闔著眼瞼極力張望了好一會兒,居然也看清楚了一個大概:他那狀貌和風(fēng)度,就像是夢中見過的那個站在天帝身后的老人。文王趕緊跳下車來,恭恭敬敬地走到老人的身邊,和他談話。老人不驚不慌,從從容容地回答,神情態(tài)度和平時一樣。文王和老人談了沒多久,連桑樹的陰影幾乎都沒有移動一下,談得文王滿心歡喜,知道他就是自己所要尋訪的那個識見超卓、學(xué)問淵博的大賢,就誠懇地向他說道:
“老先生,我那去世的父親太公從前常向我說:‘不久準會有圣人到我們這里來,我們周民族將因而興旺發(fā)達?!憧烧婢褪沁@樣一個圣人嗎?我家太公想望你已經(jīng)很久了!”
說畢,就請老人坐上特別為他準備好的馬車,文王親自駕了車子,一同回岐山的京城去?;厝ゾ桶堇先俗隽藝鴰?,叫他做“太公望”。
太公望本來姓姜,所以人們又叫他做姜太公。他的祖先曾經(jīng)幫助大禹爺平治洪水有功,封在呂這個地方,又叫呂尚或呂望,實際上只不過是僻野窮鄉(xiāng)的一個卑微而不得志的人罷了。他雖然極有才學(xué),時常想把他的學(xué)問和本領(lǐng)用在世間,可是他的大半生幾乎都這么默默無聞、窮困而顛沛地度過去了。據(jù)說他曾經(jīng)在朝歌屠過牛,又在孟津賣過飯,或許還在別的地方做過別的一些微賤的事,當他精力已經(jīng)有顯明衰退的征象的時候,他才不得不到渭水來,在水邊結(jié)上一座茅庵,以釣魚為生,糊口度日。
在他的內(nèi)心深處,也還有這么一個隱隱的希望:有一天會不期而遇見像周文王這樣的明王,把他從泥涂當中振拔起來,使他滿腹的經(jīng)綸抱負,能夠最后得到施展,可是一年一年地過去,他在渭水釣魚,也有了好些時光了,他的須發(fā)終于由斑白而全白,石頭上他投竿拋餌,兩膝跪踞的地方,已經(jīng)有了深深的凹陷下去的兩道印痕,而希望當中的明王的腳音還是渺茫。最后,他連這一點僅存的希望也打算拋去,準備做一個他并不甘心做的煙波釣徒,隱遁終身。
卻不料正在這“形如槁木,心如死灰”的當兒,在這山林幽隱的地方,他聽見了犬吠、馬嘶、人群嘈雜的聲音,他忽然敏感地意識到他盼望了幾十年的這一天終于來到了。已經(jīng)快要熄滅的星星之火,頃刻間便又在他的胸膛里燃燒起來,成了熊熊的巨焰。當他看見一個黑而長的王者打扮的人走向他身邊來的時候,啊,他的心房跳動得是多么厲害呀,可是他知道如果露出驚惶,是不會有很好的結(jié)果的,所以他勉強抑制住了情緒的激動,而表現(xiàn)出了與平時一樣悠閑自得的神態(tài)。
求賢若渴、眼睛又稍微有點毛病的文王,當然沒有仔細覺察到這從容的態(tài)度里多少是有著一些人為的矜持的?!粦騽⌒缘臅娊K于結(jié)束了,文王從和呂尚的談話中,用他那政治家的巨眼卓識,很快就認識到他就是他所要尋訪的那位大賢。在帶領(lǐng)著人馬回宮的途程中,按照當時優(yōu)待賢士最隆重的禮節(jié),他親自坐在車右趕著馬車,但他并沒有覺察到,坐在他身旁的這位老人,滾滾的熱淚,再也抑制不住地從眼眶里流出來,流得滿腮和胡須都濕了。
太公遇文王以后,文王最初叫太公到灌壇地方去作小官,一年以后,他把那地方治理得平靜無事,連風(fēng)都很知趣,吹響樹枝那么大的風(fēng)都沒有發(fā)生過。一天晚上,文王夢見一個非常艷麗的婦人,攔住他的去路痛哭。文王問她為什么哭,她說:“我是泰山山神的女兒,嫁給東海海神做妻子,現(xiàn)在要回婆家去,卻被灌壇地方的長官阻擋住了我的歸路。因為我一出行定有驟風(fēng)暴雨伴隨,若是真的發(fā)作起飄風(fēng)暴雨,又怕?lián)p毀那位官長的好名聲,犯了過錯,受天帝處罰。若是不發(fā)作飄風(fēng)暴雨呢,我又走不了路,所以兩難?!蔽耐跣褋?,覺得奇怪,就把太公召來,問他這事的究竟。太公正不知怎么回答是好的時候,這天果然有人來報說:有很大的風(fēng)和很大的雨從太公管轄地方的邊境上經(jīng)過。文王于是便提升太公擔任了大司馬的職務(wù)。
周文王自從得到姜太公,把附近的幾個小國都吞滅了,從岐下遷都到豐,這一遷都便使周民族的勢力向東進展了幾百里,一步一步逼向紂的京城朝歌,有人把這種情況告訴紂,糊涂的紂居然還這么說:“我做天子豈不是有天命的安排嗎?諒他又能把我怎樣?”照常淫樂,全不理會氣
遷都后不久,周文王就死了,他名叫發(fā)的兒子周武王繼承他做了國王。姜太公仍做國師
武王發(fā)和他的父親一樣,眼睛有點近視,牙齒是駢生的:大概是在原來的牙齒里面,又長了一重內(nèi)牙,他做太子的時候,最喜歡吃那臭味很大的鮑魚,可是他的老師姜太公卻總是不給他吃,說鮑魚不是正宗的食品,上不了祭神的案板,是不能給像太子這樣尊貴的人吃的。武王個性雖然倔強,卻也不敢違拗老師的話,只是偶然暗地叫人弄些給他吃罷了。
武王即位不久,就興兵伐紂,姜太公非常贊同,出兵前照老例叫太史卜了一課,得的兆象卻是大兇,文武百官正在猶豫,姜太公忽然從人叢中走出來,揎起衣袖,用手將龜殼和蓍草從神案上一把掃下來,憤憤地拿足去踩那龜殼,大聲說道:“枯骨死草,能夠知道什么吉兇!出兵,出兵!不要為了這鬼東西妨礙我們的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