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碩塞也見到了一幕讓他震驚的景象，九百闖軍騎兵分為三隊，如同三堵銅墻鐵壁向他壓來。闖王李自成自領中路，手執(zhí)寶劍，親自指揮突陣，左翼是馬世耀的兄弟馬世泰，右翼是馬世泰的副將郝?lián)u旗。郝?lián)u旗原本是李自成的大旗手，每次臨陣，都是他舉著闖字大旗引領沖鋒，因此大家都叫他郝?lián)u旗，原本叫什么別人倒都忘了。后來郝?lián)u旗積功升為軍官，做了馬世泰的副手，自然也不再親自扛旗了，但這一次，李自成又把大旗交給了他。闖軍的三堵墻騎兵，最后一次追隨他們的皇帝奔赴戰(zhàn)場。身后則是兩千步卒，端著如林的長槍向前推進。
碩塞和他的滿洲部下們并沒有任何畏懼，以往和明軍戰(zhàn)斗時，清軍以少勝多是家常便飯，就算是和順軍戰(zhàn)斗，在兵力對等的情況下也從來沒輸過（阿濟格被自動無視了），現(xiàn)在清軍的兵力是順軍的一倍，碩塞信心十足，對李自成的到來感到十分興奮：“隨我取下闖賊首級！大功就在眼前！”催促著手下兵馬上前迎戰(zhàn)。
碩塞年輕不懂事，不代表他手下的四個綠營總兵腦子也缺弦。潼關之戰(zhàn)時，由于地形的限制，順軍并沒有使用三堵墻戰(zhàn)術，因此碩塞并沒有見識過。高第在山海關下可是吃過這個虧，如墻一般的鐵騎滾滾而來，一般的騎兵任你武藝再高也抵擋不住，要破解三堵墻，要么利用地形或者工事，要么就得用更強的騎兵去擊破。而南岸這六千清軍剛剛渡河，有的人過來了，有的沒過來，編制不完整，而且有的沒帶馬匹，有的沒帶鎧甲，有的沒帶長槍，火器也全都在北岸。在這個一馬平川的漢江沖積平原上，讓一群甲胄不全的步兵拿腰刀去對付三堵墻？高第的老謀深算其實不亞于吳三桂，當初叛明降順又叛順降清也是他和吳三桂一起做的決策，只不過他的人馬沒有吳三桂那么強，所以一直被掩蓋在吳三桂的光環(huán)之下。當此情形，高第立刻掉轉馬頭，帶著自己的部隊狂奔而去。董學禮和陳德也都是既和闖軍長期為敵，又在闖軍麾下效過力，也迅速發(fā)現(xiàn)情況不妙，當即轉進如風。
碩塞還沒反應過來，怎么好端端的軍隊一下子就散了？只有薊鎮(zhèn)總兵孔希貴當初只是在名義上投降了一下大順，也沒參加山海關之戰(zhàn)，不知道三堵墻的厲害。四部綠營中，以孔希貴的兵力最為完整，在有滿洲王爺帶著八旗兵壓陣的情況下，孔希貴還覺得自己能拼一把，所以他選擇就地列陣抵抗?？墒寝D眼之間，他就為自己的決定后悔了，順軍的沖鋒開始了，在沖鋒之中，順軍騎兵的隊形依然嚴整。久經(jīng)戰(zhàn)陣的孔希貴當即明白這不是自己擋得住的對手，兩軍剛一接觸，孔希貴掉頭先奔，其部隨之潰散。
只剩下碩塞還抱有一線希望，他率領部下的幾百滿洲兵迎頭撞上了郝?lián)u旗的隊伍，即便是最強悍的白甲護軍，仗著武藝精熟也只能在臨死前擊落一兩個順軍騎兵而已。但是這一撞之下，順軍的隊形也亂了，陷入混戰(zhàn)之后，武功更強、護甲更精的清軍便占了上風，而且清軍的老兵更多，作戰(zhàn)經(jīng)驗更豐富，因此重新整隊也比順軍更容易?？墒蔷o隨著郝?lián)u旗沖上來的還有大批的步兵，無數(shù)長槍此起彼落，不管你是怎樣的百戰(zhàn)勇士，同時面對四五根長槍也只有死路一條。碩塞舞動寶劍，竭力抵抗，郝?lián)u旗已經(jīng)躍馬殺到，大刀猛力劈下，將碩塞的金盔砍出一道大口子，碩塞腦漿迸流，死于馬下。
河灘之上，順軍四處追殺清軍敗兵。前面都是陳德、董學禮、高第三部的潰兵，堵塞道路，孔希貴跑得慢了，被順軍追上，亂槍刺死。高第、董學禮丟盔棄甲，搶了小船逃向江北。尚可喜和沈志祥眼見情況不好，從江上炮擊南岸順軍，阻礙了順軍的追擊，讓一部分清軍敗兵得以逃出生天。陳德就沒有那么好的運氣了，他被一群敗兵裹挾著奔逃，被追上來的順軍亂箭一射，陳德的坐騎倒斃，自己右腿也中了一箭。陳德掙扎著站起，一瘸一拐地逃命。眼前卻出現(xiàn)了一匹大黑馬，馬上一個高大的中年漢子，身披青色鎧甲，手提寶劍，一只獨眼爍爍放光，正是李自成本人。
李自成只覺得那只已經(jīng)不存在的左眼又隱隱作痛，四年前他初識陳永福和陳德父子的情形歷歷在目，又想起他是如何與陳永福折箭為誓，永不相負，陳永福又是如何戰(zhàn)死在太原，用生命為他換來了整軍備戰(zhàn)的時間?？杀M管付出了這么多的犧牲，他還是打輸了潼關之戰(zhàn)，丟掉了陜西。念及此處，李自成心中默默嘆息一聲，寶劍一擺：“滾?！标惖裸读艘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立刻拖著腿逃走了。
李自成想起了崇禎六年的時候，各家反王的總盟主紫金梁王自用在直隸磁州率領十余萬農民軍面對陜西、昌平、河南、四川四路明軍的圍剿，戰(zhàn)斗不利，農民軍損失慘重，王自用親自斷后，奮力血戰(zhàn)，身受重傷，其他各部農民軍才得以撤入山中，這才有了后來的大順皇帝李自成、大西皇帝張獻忠。當時是劉芳亮拼死救回了王自用，所以后來大順建國時劉芳亮才被封為磁侯。王自用傷口感染，高燒不退，臨終前把自己的兵馬交付給了李自成。
還有崇禎九年的時候，李自成被明軍賀人龍部打敗，高汝利投降官軍，老闖王高迎祥率部從漢中殺奔西安，吸引了明軍的全部注意力，結果敗于孫傳庭之手，高迎祥被叛徒出賣，解至京師殺害，李自成卻得以逃出生天。
這一路走來，死了多少人啊，有成名的“流寇巨渠”，也有無數(shù)的無名小卒，尤其是最近這一年來，無數(shù)十幾年來陪李自成出生入死的老兄弟以驚人的速度一個個倒下。自從當年選擇造反這條路，大家就做好了隨時赴死的準備，這么多年來，他們一直都是在用自己的生命給其他兄弟開出一條道路，現(xiàn)在，李自成也做好了這個準備。
李自成一撥馬：“回去，殺阿濟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