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房的事有周太后看顧著,周裴并不擔(dān)心。
翌日一大早,她向太后請了安,便帶著太后準(zhǔn)備的食盒回了府。
大夫人見她特意回府送明嘉下場很是高興,拉著她的手親熱地問她在宮中的日常起居可還適應(yīng),周裴自是恭敬地一一作答。
不多時,鄭氏也來了。
她瞧見女兒眉目中便帶了歡喜,細(xì)細(xì)地叮囑了明嘉要注意之事,這才拉著周裴到一旁說起話來。
然而到了快啟程的時候,二房那邊卻始終沒有人過來,直到馬車在垂花門前面一一停好,才有一個婆子跑過來道:“……二老爺和二夫人身子都不大爽利,怕耽誤了大少爺?shù)暮檬?,特命我來送‘紫氣東來’的筆袋子,祝大少爺金榜題名!”
都病了?
大夫人聽著眼中就閃過一絲譏誚,但想著今日是兒子的大日子,這婆子又恭賀得誠懇,這才忍下沒有發(fā)作,收下筆袋淺淺一笑:“既如此,萬大娘快去梨玉那里拿了對牌請大夫去,生病了可是大事?!鞭D(zhuǎn)身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
那婆子瞧著就松了口氣,周裴卻眉心一動。
娘娘的動作可真快。
不過看大伯母對二房一貫的態(tài)度,也不怪二伯母遇到事竟會求到了宮里去。
她輕輕嘆了口氣,目送著大伯母一家坐馬車離去,也起身告了辭。
“……今日還有禮儀要學(xué),后天一早再回來看娘?!彼ξ乇Я肃嵤系氖直邸?p> 鄭氏自然舍不得,但想著女兒跟著太后住一段日子,身份自是更貴重些,只好依依不舍地送她上了馬車。
馬車經(jīng)過繁華的朱雀大街,只見街上到處都是背著箱籠趕考的士子,不由暗暗為大哥捏了把汗——這會試一連考三場,每場三日,這一天天下來,豈不是要脫了一層皮?
而剛回到壽康宮的偏殿中,綠容便一臉焦急地迎了上來。
“這是怎么了?”
“……您讓我看顧的那個木槿姑娘”,她忙不迭地說明了來龍去脈,“……今晨洗壞了林貴人的一件心愛的衣物,貴人動了大怒,罰跪了半個時辰不說,這會子看上去竟是要用私刑……”
周裴聽得心中一跳。
宮里人的衣物一般都是送到浣衣局去洗,一些極貴重的衣物,多半也是交給自己宮里的粗使宮女去洗,可她上回瞧著,木槿明明是專司養(yǎng)花之事的宮人,怎么會……
且木槿是前世服侍她的大宮女,性子很沉穩(wěn),這種簡單的差事不可能辦砸……
周裴這樣一想,眉間就現(xiàn)出幾分肅然。
她本來想著,這一世她不會再嫁入宮中,那插手宮女的人事就既沒有必要也不合規(guī)矩,可如今一看,倒未必是件好事。
她抬腳便走,綠容忙跟了上去。
…………
咸福宮東側(cè)殿。
一位穿著十分體面的嬤嬤正沉著臉訓(xùn)話,其面前跪了個十五六歲的宮女,面色蒼白,搖搖欲墜。
那嬤嬤看在眼里,目光一閃,便從后背抽出一物來,厲聲道:“怎么?你當(dāng)你是金尊玉貴的大小姐呢?毀了貴人的衣服,才跪了半個時辰就在這里裝嬌弱!混賬東西!”
手高高揚起,直沖跪著的宮女的面門。
那宮女愕然抬頭,下一刻便用盡了力氣迅速拿手捂住臉低下頭去——就如身殘面丑的士子再有才能也不能在陛下面前謀個一官半職一樣,在內(nèi)宮服侍的宮女如果面容有暇,是要被立刻趕出宮去的,免得嚇到貴人們。
匆匆趕來的周裴看著那長長的竹條出了一身冷汗,斥道:“住手!”
難道上一世木槿頭上那道長長的疤痕是這時留下的?
這個傻丫頭!
周裴只覺得心里一堵——那樣長的疤痕,當(dāng)時得疼成什么樣啊,又是傷在頭上,養(yǎng)起來也困難……
想到這里,她看向那嬤嬤的眼神就格外的冷。
若是真犯了錯,拖出去打幾板子才是宮里的規(guī)矩,她拿那樣的東西教訓(xùn)人,分明是想毀了木槿的容貌!
那嬤嬤忽然被叫了停,嚇了一跳,反應(yīng)過來之后便面色不善地盯著周裴一行人——看著面生,難道是宮里又進(jìn)了新人她不知道?
一旁的綠容怕這人說出什么不像話的言語,忙站出來板著臉自報家門:“這位是周家的四姑娘,今日里住在壽康宮陪伴太后娘娘,休得無禮?!?p> 那嬤嬤認(rèn)得綠容,一聽她這話便變了臉色,換上一副諂媚的神色:“……正教訓(xùn)不聽話的小宮女,嚇到姑娘了吧?”
周裴冷冷看她一眼:“我家太夫人是你們貴人的姑母,我奉長輩的意思來給貴人問個安,你且放下手中的事進(jìn)去稟報一聲?!?p> 那嬤嬤哎了一聲,自曉得周裴口中的“太夫人”正是林貴人引以為傲的背景,忙不迭進(jìn)去稟報了。
一旁跪著的木槿呆愣愣地看著面前從天而降的貴女,下意識地瑟縮地往后退了退,卻見那瞧上去比貴人還高傲的少女看了過來,目光卻是一片柔和:“你且先起來,跪在這里,被這宮里的主位瞧見了也是一樁事?!?p> 木槿怔了一下,聽她如此了解宮中的事,不疑有他地扶著墻站了起來。
說話間那嬤嬤便去而復(fù)返,臉上的諂媚又多了幾分:“我們貴人請姑娘進(jìn)去說話呢?!?p> 木槿便看著那貴女恢復(fù)了冷漠的神情,儀態(tài)端正地進(jìn)了殿。
…………
林貴人正是花信年紀(jì),容貌妍麗,雖懷著身孕,依舊打扮得很是雍容華貴。
她見了周裴,先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圈,接著便連聲稱贊。
周裴微微低著頭受著,待她說完了,才笑著抬起頭與她寒暄:“……送大堂哥下場,遇見太夫人,她老人家便托我向您問個安……”
林貴人聽了很是高興,送了她一副青玉石的頭面當(dāng)見面禮。
兩人東拉西扯了一會兒,周裴才狀似無意地提起木槿:“……在殿外頭拿著那么長的竹條教訓(xùn)人,看著就心里瘆得慌……萬一見了血,只怕要折損了您腹里皇嗣的氣運呢……”
林貴人聞言臉色一變。
周裴看著目光閃了閃。
深閨里的女子,信佛信道的都有,懷著身子的,更是聽不得這個。
“……生得那么漂亮一個人,偏生做事情這么毛躁,我也是氣急了……”沉默了片刻,林貴人才嘆著氣向周裴抱怨,特意在“漂亮”二字上加重了語氣。
周裴聽著心中一動。
宮里的慣例,高位的嬪妃或是寵妃若有了身孕,許多都會推了身邊服侍的美貌宮女來固寵——就如同大戶人家的通房,雖有實卻無名分,生殺大權(quán)全在嬪妃手中握著。
可在低位的嬪妃那里,美貌的宮女就不是什么好事了——一旦入了圣眼,只怕要不了幾日就可能騎到她們自己頭上去,白白地添了一個人讓自己鬧心。
她一路走來,發(fā)現(xiàn)林貴人宮里伺候的人大多相貌平平,木槿放在里面,倒確實是挺水靈的一個人。林貴人月份重了,恐怕正是喜歡胡思亂想的時候……
念頭閃過,她便打定了主意。
既然是容不得她在身邊,那她將木槿要走就是了。
正欲開口,殿外卻傳來內(nèi)侍略顯尖銳的聲音:“陛下萬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