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驛寄梅花（三）

　　老板娘：

　　惠書奉悉，如見故人。

　　前幾日將軍派人斷了敵軍的糧草。最近幾日戰(zhàn)斗，敵人明顯糧草不足，節(jié)節(jié)敗退，我方傷亡減了不少。

　　前日里打掃戰(zhàn)場，碰到了撿尸官。

　　我們負責將還可以用的兵刃，箭鏃重新收集起來，也看看還有沒有活著的同胞要救一命，或者有沒有活著的敵人要補一刀。

　　撿尸官跟在我們后面，將我們清掃過的地方的尸體拎起來，丟到一輛大板車上。若是有被砍斷了胳膊或者腿的，便丟到另一輛大板車上，如果在附近找到他們的胳膊或者腿，方便放在一起，若是找不到，好歹有個頭臉能送回家去。

　　我們動作太慢，搜索出來不大的一片地方，那里的尸體便被撿尸官拎著胳膊或者腿很快的將他們丟大板車上，像是丟一只只并不十分沉重的麻袋，要知道，撿尸官的臂力都是驚人的。

　　他們見慣了生死，心中也漠然了許多，有時候見我們搜索的太慢，還能跟在我們后面談?wù)撥娭薪袢盏幕锸场Ｓ幸恍┩乙话愕谝淮紊蠎?zhàn)場的小將聽不得他們在死人堆里談笑，有時也會與他們發(fā)生爭執(zhí)。

　　縱然如此，我們也斷然不敢讓他們走到我們前面的。

　　因為有可能有還活著的戰(zhàn)友，便有可能有還活著的敵人。撿尸官沒有防身的本事，極有可能遭了敵人的暗算。就算是爭吵不斷，我們也不會將他們放在前面，畢竟死掉的人還要靠著他們被撿回去。

　　縱然是撿拋太過隨意了些，也是只有戰(zhàn)勝的一方有這般待遇。打下的戰(zhàn)場，是歸了勝者的，戰(zhàn)敗一方的尸體，若是時間還來的及，便攏到一處，一把火燒了。若是來不及，也只能由著他們在地上丟著，爛成泥，或者是喂了野狗。

　　縱然是戰(zhàn)勝者，清理戰(zhàn)場也是要搶著時間的。誰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敵人又會卷土重來，我們只有搶在他們來之前，盡量多的將物資和尸體運回去。所以那種丟麻袋一般敷衍的撿拋成了最省事的做法。

　　在一眾撿尸官里面，領(lǐng)頭的是一個年逾五十的漢子。他這個人，總是愛念念叨叨地同旁人說話，天南海北地神侃，不僅同其他撿尸官說，也同前面的士兵說。士兵新失了戰(zhàn)友，又不知道自己什么候也會躺在這里，被人丟麻袋一樣的亂丟，心情大約都是奇差的。跟他同行的小將，大多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會同他吵起嘴來。

　　后來他發(fā)現(xiàn)我并不愛說話，也不同旁人斗嘴，便跟在我后面，絮絮叨叨的說了不少。

　　他說他是快四十歲的時候來到的這里，當初他的兒子不聽他的勸告，執(zhí)意參軍。他執(zhí)拗不過，又擔心兒子死了沒有人收尸，便隨著他們的隊伍做了一個撿尸官，將那些死掉的孩子都撿回去。

　　一開始的時候他總覺得心里揪的難受，看到遍地的尸體，又是哭，又是吐。他想著這么多家里的娃娃死在這里，家里的親人連一具尸體都落不到，該有多難受，便咬牙留了下來。

　　后來他終究沒有能為他兒子收了尸。

　　他兒子死的那一仗，戰(zhàn)敗了。他在戰(zhàn)場上收了無數(shù)人的尸體，最后卻只能隔著一片野地，看著自己的兒子消失在旁人的火堆里面。

　　我心中難過，不知不覺就將此事寫給了你。如果是你，大約是會開解開解他的吧。而我，卻只會在這里拿這種聞?wù)邆囊娬呗錅I的事情來煩擾你了。

　　感謝那位俠士的幫扶，護佑點心江湖與你平安。待我回去，必先請無法護你之罪，再報俠士義舉之恩。

　　縱有千言萬語的相思，也只能至此便罷了。天已經(jīng)很晚了，明日便要開拔，該熄燈了。

　　安好，無憂

　　云空沙再拜

　　寫完這封信，吹了燈，云空沙久久不能闔眼，撿尸官的話一直盤旋在他耳邊。

　　“像你這般白凈模樣，怎么也會來參軍呢？我一直以為你這種像瓷一般的娃娃，不是哪家提籠架鳥的紈绔，便是流連花叢的浪子，這種死人遍地的地方是見不到的?！?p>　　“你這性子，倒是像我兒子，悶葫蘆似的，十杖打不出一個屁來，心里的主意卻拿的比誰都決絕。只是可惜他并沒有你這一副好樣貌。”

　　“收不了他的尸體就收不了吧，地上還躺著這么多娃娃呢，能送回去一個便是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