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盲索（二）

　　“我是被賣到他們那個(gè)山溝溝里去的?！眿D人說。

　　“一開始賣給的也不是他，是村里的一個(gè)癩子。那癩子脾氣差，動不動便打人的。一碗粥冷了要打我，熱了也打我，不冷不熱了，他尋個(gè)別的理由也要打我。也不肯好好做事，他家老頭子生前攢的幾個(gè)銀錢全都被他拿去下注，贏了便喝酒，喝醉了要打我，輸了也要拿我出氣?！?p>　　婦人就像是在說前世的事情，語氣平靜，一張帶著些許褶皺的臉也不曾起什么波瀾。

　　“有一次我忙著修家里的豬圈，他要我把他的換洗衣裳送到他手邊，我不過耽擱了把手洗凈的時(shí)辰，便被他一碗熱油潑過來。我雖然用胳膊擋住了大半，仍然有幾滴熱油濺到了眼睛里，一雙眼就這么毀了。”

　　婦人說著，用左手去卷抱著孩子的右臂的衣袖，胳膊上猙獰的傷疤依舊清晰可見。

　　“后來，我又聽到他輸光了所有的錢，竟要把我當(dāng)賭款給抵押出去?！?p>　　婦人冷笑一聲：“凡事得有個(gè)限度。我斷不會繼續(xù)容他如此待我。于是我便趁著他喝得不省人事，摸了一塊石頭，摸索著朝他的后腦勺就砸了過去。我看不見，也不知準(zhǔn)不準(zhǔn)，足足砸了二十六下才罷手，其中有四下砸的偏了，砸在我按著他的手上。小指大約是已經(jīng)折了，動彈不得，而且至今都不長指甲?！?p>　　婦人接著說：“老板娘，您知道嗎，砸他的時(shí)候我很平靜，一點(diǎn)慌亂的感覺都沒有。我就這么一下一下的數(shù)著，直到他都涼透了我才停了下來?！?p>　　“他們把我抓住，要把我綁了，從山崖上丟下去?！?p>　　“后來我相公救了我?！碧岬剿南喙?，婦人一成不變的臉上終于帶了點(diǎn)微微的笑意，眼角的皺紋聚在一起，竟像一朵盛開的花：“他本是在山里做擔(dān)貨郎的，幫著來往的人把貨擔(dān)子從山這邊挑到那邊。常年干體力活，身材壯碩，脾氣又大，村子里沒人敢惹他，由著他把我救下來，娶回家。”

　　“村子里的人怕他，卻不怕我這個(gè)沾了人命的。三天兩頭說一些閑話倒是還好，不搭理他們也就是了?？蛇@些人心肝都黑透了的，趁著我相公出門擔(dān)貨，往院子里丟一些死耗子，往大門上潑臟水。還有的欺我眼盲，偷偷摸摸把院子里的東西順了去，據(jù)為己有?！?p>　　“我們夫婦二人很快便被排擠的住不下去了，便收拾了家當(dāng)，下了山，改名換姓到最近的鎮(zhèn)子里謀生路?！眿D人回憶著自己的艱苦，臉上卻是熠熠生輝。大約是有良人在側(cè)，雖說清苦，卻是甜的。

　　“我們在鎮(zhèn)子外的河邊搭了兩間草屋，有兩床薄被，一床用來鋪，一床用來蓋。相公是肯賣力氣的，在碼頭上幫人扛袋子養(yǎng)家糊口。我就替人家洗洗衣裳，活也不多，人家大多嫌我眼盲，怕我洗不干凈。也有心好的，特意留給我來洗，掙的不多，也總是可以買些鹽巴的?！?p>　　“旁人總覺得我相公面相兇，不好相與。他卻是極疼我的。碼頭上主家請他們吃烙餅，每人兩張，他舍不得吃，帶回來給我。剛烙好的餅，他怕帶回去涼了，便揣在懷里捂著。等回到家，胸膛上都燙出泡來。”她說著便笑了：“他一向就是這么傻模傻樣的。”

　　“后來啊，我懷了孩子。相公高興壞了，也開始忙活著找一些錢多的活計(jì)干，也不肯讓我洗衣服了，生怕虧待了我們娘倆兒。”

　　“有一天，他興高采烈的跟我說，他要替主家送一樣?xùn)|西去京城。送去了有一百兩銀子的報(bào)酬，回來了就可以買兩間房子，買幾畝地，還能買一頭牛，以后便可以過上好日子。”

　　“我心里發(fā)慌，勸他不要去?？伤麍?zhí)意要去，臨走前還連夜編了幾雙草鞋，讓我拿到集市上買了，買上兩斤肉吃?！?p>　　“可是他這一走啊，就沒了音訊。我在家里等啊等啊，等到孩子都生了下來，等到做完月子，他還是沒回來。”

　　“我心想，這京城到底是有多遠(yuǎn)啊，怎地走的這般慢？后來聽說進(jìn)京趕考的狀元郎都回來了，他還沒有回來。我慌了神，想著去找一找。便這么一路走一路問，身上的盤纏被人騙光了，我便一邊帶著孩子乞討一邊走?！眿D人道。

　　“也不知我走的路對不對，陰差陽錯(cuò)就來到了您這里。”婦人說著又要感謝：“老板娘心善，承蒙您的照料。還是請您告訴我，這路究竟該往哪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