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當知。”
“石虎一死,河北必亂!石趙名下各子、各將必會如同當年劉淵、石勒一般爭斗廝殺不斷,而今日與當年又有不同,今日南有建康、北有鮮卑?!?p> “一旦十州大亂,各方爭斗廝殺下,也絕非一兩年可以安穩(wěn)平定!”
……
陳九有些話語未有說盡,陳啟國心下卻知他想要說什么,嘆氣一聲。
“十州之地,胡漢之族已不足四百萬,大亂之下,百姓無力耕種,家中如今日無糧,各方廝殺,十州之地動輒千百里無人,即是有人,也難以提供動輒數(shù)萬軍卒糧食,各方以人為糧,發(fā)生今日石虎二十萬卒以數(shù)十萬百姓為糧也在所難免……”
“這些俺知道……三妮失敗了,當石虎以漢民為奴那一刻,俺就知道三妮……白死了,知道此戰(zhàn)無可避免。”
陳九無力,甚至不愿看著臉前一臉肅然老人。
“自出生時,自俺還在娘親肚子里,俺就……俺吃過……”
“俺把俺娘的骨頭一點點敲碎,一點點吞入肚子……俺見過今日情景,俺知道沒有糧食,他們又會做出什么事情……”
……
“九叔知道的,乞活軍為了活命,也曾以人為食,俺知道,俺在加入乞活軍時,俺只是九叔的儲備糧……”
“年歲太小,十個里面會有九個成為食物,俺不怨九叔,不怨乞活軍,這就是乞活軍的規(guī)矩,誰先倒,誰就是糧食,或許,這就是乞活軍的公平,一切都要拼命運,看生死皆由老天來決定!”
……
“劉淵、石虎稍好一些,不是說兩人殺的人少了,而是說他們的時代,人丁畢竟不是這么稀少,竭力搜刮還可以搜刮了些糧食,明目張膽的以人為糧還不是很多。”
“今日不同了,襄陽、樊城對峙一年,沒人知道一個冬日饑餓、凍死了多少百姓,石虎不是打仗,就是抽調數(shù)十萬百姓修建宮室,一場,在他領百萬人前來洛陽那一刻,一切就不同了……俺知道,十數(shù)丈土坑里枯骨只是個開始?!?p> “只是個開始……”
……
“娃,或許你是對的,人丁凋零不足,想要數(shù)萬大軍調動,沿途抽調不出任何糧食,或許帶著人,以人為糧會發(fā)生在將來……”
“但咱們以最短時間內……”
不等陳九話語說完,陳啟國堅定說道:“今日大哥鬧騰不滿,其實也說明了些問題,軍中已有諸多隱憂、不穩(wěn)?!?p> “原本俺是想著,將黃河之南五州人丁全部遷入關中,地盤雖少了一大塊,力量卻也更加集中在了并州、關中,咱們依然還是緊緊攥著拳頭的。”
陳啟國心下一嘆。
“不瞞九叔,若函谷關所留不是石虎胡民精壯,或許俺會想法子結束了此戰(zhàn),逼迫著石虎不再以人為牛羊,逼迫石虎放棄漢民為奴情景,就是因俺更愿意緊攥著拳頭,更加愿意將名下將領緊緊拴在身邊?!?p> “九叔你是知道的,盡管俺留于大同郡,并州五萬正兵、十五萬役兵雖看著在各將手中,事實上還是始終被俺拴在身邊的,可得了洛陽就又有不同了……并州軍被勝利刺激的雙眼泛紅,并州軍不得不四散分開,被眼前權利蒙蔽雙眼……”
陳九面色愈發(fā)冷峻,默默從孫尚香手里接過茶水……
“無論如何約束,人丁不足是事實,各將分開,并州軍散于各處,這些將領勢必是一方鎮(zhèn)將,也只能稱王稱帝才能收攏人心,可這勢必會成為建康眼中釘,本還安穩(wěn)的漢中、西涼也會因此有了借口圍攻咱們,如同去歲各家圍攻石趙一般,而今日,咱們還要算上石趙,算上拓跋、慕容、段氏諸鮮卑胡,會自西至東,自南至北圍攻。”
“西涼出金城攻秦州,漢中出斜谷口,上洛郡谷道也不怎么安全。”
“拓跋、慕容、段氏諸多鮮卑胡與石虎芥蒂很深,知曉石虎大敗缺人手,鮮卑諸胡會自大寧攻大同郡,除非石虎死了,鮮卑諸胡擔憂石虎吞其族眾,必不會輕易入鄴城,只會轉而攻打大同郡?!?p> 陳啟國飲了口茶水,稍微緩解了喉嚨里的撕疼。
“拓跋什翼犍與宇文氏合二為一,拼死一戰(zhàn)下,可拿出萬騎,北燕慕容皝去歲動用了四萬卒,今歲又奪了宇文數(shù)萬眾,若全力一戰(zhàn),可拿出步騎七八萬,令支城段蘭有兵五千,各鮮卑胡可出兵十萬眾?!?p> “石趙、鮮卑胡或合力攻我并州大同、樂平、上黨三郡,或向南攻我河南之土,同時,建康亦可自臨淮、襄陽東西兩線北攻河南之地,或自上洛郡,或先奪益州攻我關中。”
陳啟國嘆息道:“若咱們自立為王為帝,建康必視我等為賊,未來必是之前各方圍剿石趙之勢,唯一慶幸的是,我軍與石虎大戰(zhàn),損失并不是很多,去歲建康于石虎交戰(zhàn)一年,雙方都已力竭,此時的龍亢虎、七哥……俺覺得試探咱們的態(tài)度為真。”
陳九微微點頭,在半路時就已經得知建康東西兩線同時過河。
“龍亢虎可與那冉閔廝殺不敗,定然是建康悍將無疑,但卻駐步不前,而司馬老七卻不顧后退安危,向北一路急進,定然是建康朝廷在試探,欲要嵩山為界分去兗、徐、青三州,同時,龍亢虎欲要完全占有荊州,欲要染指豫州……”
陳啟國心下嘆息,說道:“且不說退縮忍讓,建康朝廷會不會接納了咱們,漢中發(fā)生慘事就在去歲,軍中上下也會有猶疑的?!?p> “去歲建康與石虎對峙廝殺了一年,今歲我軍與石虎百萬大軍廝殺之時,建康卻視而不見,此時兩路過淮水而來,軍將們自是不滿。”
……
“退避的結果,只有兩個,一者軍將不滿,心生怨懟,二者我軍漢民將領轉而投靠建康?!?p> “數(shù)十年動亂,建康自北而南逃,是不可能信任了胡將的,九叔也知道……”
陳啟國指了指面孔,苦笑道:“就俺這容貌,建康就不可能信了俺,退避就意味著,并州三四年來的胡漢相融失敗,意味著軍中將領的割裂,并州胡漢兩族再次舉刀相殺?!?p> “況且……俺也不認為,過了淮河的七哥、龍亢虎老老實實聽從建康君命,若真的一心為建康,他們在桓宣死在關中后,就該結束了此戰(zhàn)?!?p> 陳九一陣沉默,微微點頭,拍了拍他松弛了手掌。
“別想太多,好好安歇養(yǎng)病,一切有九叔,有寨里老人,出不了太大之事。”
陳啟國心下長嘆一聲,自兵過函谷關,他就知道自己會面臨何種選擇。
是否占了河南之地?
是否臣服建康?
不臣服任何人,面對建康、石趙、鮮卑諸胡、西涼、漢中“圍攻”又當如何?
……
“建康、石虎去歲大戰(zhàn),今歲二三月才罷戰(zhàn)回返,雙方已然力竭,又有今日我軍大敗石虎百萬軍卒,短時間內,當可安穩(wěn),來年卻難說了?!?p> “八月十五,石虎登基欲要穩(wěn)住、收攏軍心,俺想去趟臨淮、襄陽、金城……想在八月十五登基為帝,斷了北地漢民對建康的念想……”
聽著他話語,陳九沉默許久……
“斷了好……斷了就斷了吧!”
“娃的身體……”
陳啟國微微搖頭,嘆氣道:“九叔莫要太過擔憂,俺的身體并無大礙,就是累了、乏了、厭了……休息幾日應該無礙,九叔莫要太過擔憂?!?p> “登基的事情能簡單些就簡單些,無非是要個名頭,給手下將領們一個名分而已?!?p> 陳九卻一陣苦笑,一個“名分”卻不知要讓多少人頭破血流,讓多少人甘愿一波又一波義無反顧上前送死。
陳啟國心志受損,軍中沒人會想到他會一日病倒在床,建康東西兩線過河,軍中為此爭吵不休,漢民將領,胡人軍將、漢民所屬乞活軍將領……相互爭吵不斷,或堅決迎擊,或就此歸順朝廷……
在陳啟國清醒后,所有爭吵聲音全部消失不見,城內歡呼聲無數(shù),相互奔走歡呼,胡府老人已經不在,究竟是成了糧食死掉,還是連撐到了二月都無?
沒人知道。
胡府衰敗、破舊更甚,原本的大門早已不在,安裝在上面的木門也還是狄靖、麻秋兩人進駐時才不知從哪重新安上的。
門外站著一隊兵卒,看著身上襤褸、模樣,剛剛急切跳下馬車的九娘就知道,這些人不是并州軍所屬。
狄忠良見她疑惑,上前低聲說道:“這些是降將麻秋的親隨,不知因何故,在……陛下得知了麻秋救下義父后,并未囚禁麻秋,反而讓他的親隨守在門外。”
狄忠讓猶豫上前,低聲說道:“九妹,義父自獲救后也不愿意見了俺們,狗娃登基,若無義父,那牛蠻子留于洛陽,曦兒他……又當如何?”
九娘眉頭莫名一皺,神色卻有了一絲不滿,說道:“三哥,大郎如何做自有大郎的道理,牛大哥自一開始就是寨子旗帥,之后又是一軍之帥,若非居于洛陽,落于何處都是一異姓王!”
狄忠儉忙點頭,一邊將狄忠讓拉扯到了一邊,點頭道:“九妹說的是,只是牛蠻子太過蠻橫,在陛下面前尚不滿,三弟也是擔憂曦兒、九妹被欺負了,這才……這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