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身影毫不拖泥帶水大步離去,廳堂內(nèi)卻無一人開口……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
“此子……”
柳恭一陣沉默,看向少年。
“景略以為此子如何?”
……
少年雙手合攏在胸腹,卻不由看向早已沒了人影的門口,深深嘆息一聲。
“若不能收服,當(dāng)……毀去!”
柳恭微微點(diǎn)頭,又一陣苦笑道:“此子能張口說出此等四句,柳某不能及其一二,毀之……可惜了啊~”
邋遢少年抬眼看了他一眼,又笑道:“那屠各胡有句話說對了,為天下者就不能心存善惡忠奸,只以天下百姓張目,今之太子勢微,朝中群狼尚未清除,再添北地暗蛟,天下何時可穩(wěn)?”
柳恭點(diǎn)頭,笑道:“景略果然大才,又何須遭苦四處奔波,不若在河?xùn)|……”
“大人,小民今時年不過十五六,待游歷求學(xué)有成后再來相助大人豈不是更好?”邋遢少年忙起身拜謝。
見他又是如同當(dāng)日在鄴城之時,心下嘆息一聲,卻笑道:“罷了,你我也算是忘年之交,自不當(dāng)?shù)R了你之求學(xué)之路,頗為可惜了……”
少年小心看了他一眼,笑道:“大人說錯了,那上庸公假子出山尚不足年余,若非太子得知黃金龍鎧之事,僅一盔甲就可讓秦國公強(qiáng)壓太子一頭,其后更是有枋頭之事,雖乍看是那假子怯懦,是任意小兒之為,但太子失了枋頭之助卻是事實(shí),想要再挽救一二亦是難如登天,如此之人,手段之高遠(yuǎn)勝小民千萬倍,大人又何須惋惜?”
“呵呵……”
柳恭示意少年安穩(wěn)就坐,笑道:“景略太過自貶了,那假子雖有手段,卻一味剛猛勇進(jìn),不知進(jìn)退之道,不知過剛易折之理,如那天空之隕星,燦爛只是一息之間,與景略相比,差了不是一星半點(diǎn)。”
柳恭越是如此,邋遢少年越是放肆,越是撓頭捉著亂爬虱子,言語哪里似十五六歲少年,分明就是半百頑童老者,不時大笑聲傳入腳步急匆的官吏耳中,以致于怪異目光頻頻瞥向大開著的府衙正堂……
出了干凈的郡衙,一腳踩入一尺的泥濘,陳啟國心下沒由來的一陣厭惡感,對這座金娃娃一般的城池毫無任何好感。
進(jìn)出安邑城都沒有被守城門軍卒刁難,留在城外的馬峒、騰?卻有些詫異,看著他臉上的不悅,馬峒疑惑道:“八弟,昨日嬸娘不是說柳郡守是個溫潤君子么,難道是假的?”
陳啟國微微搖頭,說道:“君子?反正俺是不信這世道下還能存活什么君子,更何況一腳插入鄴城皇子之爭之人。”
騰?皺眉道:“八弟,這個柳郡守不會是石胡太子的人吧?”
陳啟國皺著眉頭細(xì)細(xì)品味了之前情景,點(diǎn)頭道:“應(yīng)當(dāng)是那石宣之人,就算不是,也當(dāng)是傾向之人,聽著意思,他更愿意枋頭幾十萬胡人支持石宣,太子地位穩(wěn)固,也就沒有司馬八王、劉淵、石勒諸子之間的爭斗動亂,或許他真的更希望百姓少遭受一些動亂之苦吧?!?p> 騰?、馬峒兩人相視一眼,紛紛搖頭,馬峒更是不屑道:“枋頭支持石宣,石宣勢大可壓他人低頭是不假,可那枋頭苻洪難道就不是另一個劉淵、石勒,不是另一個石虎?”
陳啟國一陣苦笑,正如六哥馬峒所說,枋頭若真的順順利利支持石宣登位,權(quán)勢自是登峰造極,取而代之亦不難,想到此處,眾人腦中竟然莫名其妙冒出個念頭來。
“或許他們不是看中的石宣,看中的是那苻洪、姚戈仲?!睂O尚香突然開口。
從來都是隱形人的孫尚香突然開口,所有人全都不開口了,但陳啟國心下還是有些疑惑,他雖沒見過苻洪、姚戈仲,但從胡氏嘴里,知道那柳恭是皇親國戚,算是石虎的外戚宗族,為何不支持石虎的子孫?
心下有些猶疑不確定,沒有親眼見過石虎,沒有見過石虎諸子,沒有見過苻洪、姚戈仲,沒有親身感受,他也沒法子進(jìn)行判斷,只能根據(jù)這些人的作為判斷,究竟對不對,他也有些疑惑了。
騰?搖頭說道:“八弟不用想太多,管他們?nèi)绾巫飨耄灰徽腥窃蹅?,他們愛如何如何!?p> 馬峒猛然拍了下他肩膀,翻身上馬,笑道:“三哥話語不錯,八弟,只要給六哥弄了三千鐵甲騎,哪個敢給咱們兄弟臉色看,六哥弄死他!”
陳啟國翻身上馬,咧嘴仰天大笑。
“兒郎們,軍歌給爺唱起來——”
“聞鼓不進(jìn),聞金不止,旗舉不起,旗按不伏,此謂悖軍,犯者斬!”
“聞鼓不進(jìn),聞金不止,旗舉不起,旗按不伏,此謂悖軍,犯者斬——”
……
“所到之地,凌虐其民,逼淫婦女,此謂奸軍,犯者斬!”
“所到之地,凌虐其民,逼淫婦女,此謂奸軍,犯者斬——”
……
“觀寇不審,探賊不詳,到不言到,多則言少,少則言多,此謂誤軍,犯者斬——”
……
陳啟國一聲怒吼,千余騎,無論是騰?、馬峒,還是孫尚香一干囚鳳營女卒,全隨之仰天怒吼,早已經(jīng)習(xí)慣了無視他人怪異目光的他們,毫無任何扭捏別扭仰天怒吼,馬蹄轟隆,怒吼聲震數(shù)里,安邑城門外民夫紛紛停頓,一隊押解老少幾十人的軍卒也隨之停住腳步,全轉(zhuǎn)頭看向轟隆隆遠(yuǎn)去的雜牌騎軍……
“呸!”
一軍卒重重吐了口濃痰,用著油亮衣袖狠狠擦拭了下青黃鼻涕。
“他娘地,竟嚇了俺一跳……看啥看,一群賤皮子,趕緊走!若讓老子挨罵了,看老子不剝了你們的皮!”
咒罵的軍卒一腳踢在停下來的老者腰桿上,力道太大,老者徑直栽倒在地,整個胸前全是牲畜造下的糞便活著的泥水,軍卒唯恐弄了自己一身,又后退了一步,再次重重吐了口唾沫。
“呸!”
“晦氣~給老子滾起來!”
說著狠狠甩動了下鞭子,一群軍卒嘻嘻哈哈,甚至還有幾名軍卒打趣拍打著打人軍卒肩膀。老人一跤摔的頗重,掙扎幾下沒能爬起,就在軍卒們有些不耐煩時,人群中上前兩個青壯漢子,一左一右默默將老人攙扶起身,低頭默不作聲繼續(xù)走向洞開的城門。
震天《十七律五十四斬》軍歌遠(yuǎn)去不見蹤影,城門外出現(xiàn)一雞窩頭邋遢少年,身上原本瀟灑素白衣衫,如今卻滿是油污,粗麻布鞋子亦是牲畜糞便泥濘臟污,甚至褲腿衣擺上也沾染了不少,但少年對這一切卻視而不見,只是欠腳看著無一人的方向,嘴里輕聲低喃……
“十七律五十四斬……有意思的屠各小胡郎……”
邋遢少年轉(zhuǎn)身,雙手用力一甩,將老大的一個包裹甩到肩上,轉(zhuǎn)道向東,嘴角莫名上翹。
“可惜,匈奴屠各胡注定會成為歷史,天下大勢在氐族苻家,你只是個失敗的穿越者?!?p> “小呀么小二郎,背著那書包上學(xué)堂……”
邋遢少年哼唱著他人不明所以兒歌,背著老大的包裹一顛一顛遠(yuǎn)去,不少軍卒看著老大的包裹時,眼中莫名泛著一絲貪婪,可當(dāng)目光聚集到他腰間一圈叮叮當(dāng)當(dāng)或銅或木質(zhì)腰牌時,又一臉正色甩動皮鞭,呵斥怒罵著衣衫襤褸加快腳步。
凍土解凍,除了早晚尚寒,大地還算堅硬外,余者皆是泥濘難行道路,過萬人拖運(yùn)著的糧食極為艱難,陳啟國前來安邑就是希望可以威懾一下,告訴安邑自己不是好惹的,可見了王豹的數(shù)百騎衣甲裝備后,威懾就成了個笑話。
沒了耀武揚(yáng)威的心思后,千騎也向著大遷徙隊伍日夜趕回。
兩日僅行了五六十里路,剛剛返回的陳啟國一陣憂慮。
“大郎,要不夜中趕路,白日里休整吧?”
九娘咬斷針線,抖動了兩下已經(jīng)有了模樣的嬰兒小衣,一臉笑意向他展示著從胡氏手里學(xué)來的針線技藝。
陳啟國翻動了兩下小衣衫,笑道:“咱們的孩兒應(yīng)當(dāng)是十月里出生,小衣是不是單薄了些?”
“自然是單薄了,這是貼身小衣,俺還沒準(zhǔn)備縫制厚實(shí)的呢!”九娘一把搶過孩兒小衣,陳啟國撓頭憨笑。
九娘再次說道:“白日里太難走了,夜里路面凍了實(shí)在些,咱們也能行走的快上不少,就是容易被人夜中襲擊了。”
陳啟國撓頭不已,不用九娘開口,他也知道夜里行走快上不少,正如她所說,夜里最易偷襲之下而亂作一團(tuán),造成許多沒必要的損失。
可要是這么緩慢行走,一路上不知會因泥濘毀壞了多少車輛,更為麻煩的是錯過了耕種日期,這才是最為致命的事情。
認(rèn)真考慮了好一會,陳啟國嘆氣道:“俺與大哥他們商議商議,九姐就莫要太過擔(dān)憂了此事,對咱的孩兒發(fā)育不好。”
九娘卻白了他一眼,笑道:“還不是大郎皺巴著的眉頭,要不然俺才不替大郎憂愁呢!”
“唉……”
陳啟國一陣苦笑,翻身躺在九娘大腿上,抱著她腰身,整個臉頰貼在還平著的肚子上,一臉得意說著。
“煩事太多,還不如跟俺兒子說一說悄悄話舒坦呢,兒子~聽到阿爹話語沒?”
九娘一陣好笑,想把他推開,最后還是輕輕揉了揉他的腦袋。
“男人頭女人腰,能看不能摸……”
話語說到這里,陳啟國不由一陣苦笑,這才想起自己無意撞見她洗澡的事情,而她原諒他的條件,正是讓她狠狠揉了幾下腦袋,果然,他話語說出,自己腦袋就沉重了不少,嘴角更是苦澀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