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斫宋

第十八章 故鄉(xiāng)風景悄自易,一路行來心計工

斫宋 面包不如饅頭 3375 2019-12-30 17:10:52

  渭州并不大。

  李寇自河岸走心中計算,往西不過三五里遠便到了西門。

  在他看來,也不過是從水橋溝走到西門口的現(xiàn)代距離。

  這是大半個渭州城的大小,只不過這只是內城。

  李寇知道城郭是兩個不同的意思,城是內城,郭是外城,內城與外城之間,即古代城市人口聚居的地方,他記得有一首詩里說過,叫什么“李白桃紅滿城郭”,是唐人羊士腭的《山閣聞笛》里的一句,這還是拜老家大力開發(fā)旅游資源,據說是知府先生站在山頂手指腳下說的一句話,那句話出,老家滿山桃李,一是為村人帶去不少收入,二來老家桃李芬芳美不勝收,李寇確喜歡的緊,由是記住了那位好背詩的知府。

  此外,李太白還有一句“金鞍照城郭”,由是李寇記著城與郭的區(qū)別。

  只是他不知渭州一個邊緣小城,竟也有巨大的內城,集官宦衙門、鋪席商店并許多富貴人家居住之地,外頭又有郭拱衛(wèi)著渭州城。

  若以郭來算,渭州外圍只怕要東到三角城,西上北門坡了,這可不是一座小城。

  李寇心中想著,貪婪地觀察這時代的渭州,不意竟在西門城門洞外,看到一伙居擁一桌,身邊挑著一個大大的“稅”字的差役,他也認不得那是什么打扮,只看著灰藍色底色,外頭繡一圈紅的裝束,有的掛著刀也有的手持棍子,都在火盆前哆嗦。

  無空向前打個招呼:“今日好生寬舒啊。”

  那幾個站起來,叉手都叫道:“大師有禮?!?p>  李寇心下哂然,不過是想叫他瞧他有多大威風而已。

  他目測許是收稅的攤子到城門口的距離,倘若在此暴起殺人,不過幾個縱起便到城門外,遠遠只看郭墻頗高,只是內城與郭墻之間,道路兩邊分散著高低不同的房屋,內城城墻下的距離城墻足有三丈之遠,顯然是個規(guī)劃的外城,只是外城民居多不講規(guī)則,亂哄哄的有的青石起第有的木椽稍稍支起個棚子,四面凈是透風的,若要自此潛逃出去,只怕要費些周折。

  他在這里打量,無空直與幾個差役說是看他面子要帶人出城,這時,那城門洞里抱著長槍按著刀弓的幾個軍卒也過來搭訕,說幾句寒暄的話,多看了李寇兩眼,也沒有多問。

  這年代,僧人竟橫行至此?

  李寇自知道渭州是軍州,倘若渭州的守衛(wèi)也如此不周密只怕不妥。

  果然,熱聊片刻,那邊彼此分別,無空又往外走,出了內城,李寇才見道路兩邊房屋何止千座,有狹窄小巷子里,黑色的污水凝滯地從石板上往外流,更有幾個小子,在小巷子里互相追逐打鬧,也不看路上兩眼,顯然是并不關心過去過來的都是什么人。

  李寇心下猜測,只怕郭墻處的防守嚴厲至極。

  果然到了郭墻下,城頭有巨大的弩,城門洞里外都有拒馬樁,安排得十分得道,城頭千斤閘機括一旁,森然排列著不知幾千幾萬如大槍般的槍箭,又有準備妥當?shù)臐L木石砲,看城墻上來回巡邏的軍卒,各自手持利刃,垛口排列著底下堆滿干柴,干柴甚至有越過城墻上垛口的,中間拱托著一口又一口黑沉沉的鐵鍋,有一段一段的城墻垛口已被煙熏得發(fā)黑了,甚至有一些垛口已經破裂,看那斷口怕是近期有過戰(zhàn)事,被什么重武器摧殘過的,只是城墻上的弓弩,看著都是對準郭內的。

  防民之力怕不比防賊寇弱。

  李寇看兩眼,見城頭有人瞪著眼瞧著他,于是垂下眼簾,將氈帽拉一下,做成中學歷史課本插圖里李闖王氈笠的樣子,后頭形成平坡遮蓋住后頸,前頭高高卷起露出額頭,看著倒也是個有些氣派的人。

  無空未敢在郭門外與守卒熱聊,公然打過招呼,在一旁與都頭狀的軍卒頭領低語片刻,然后回頭肅然沖李寇與朱文招手,道:“快走,說好只一天時辰?!?p>  李寇拔步便走,這時朱文察覺那無空有些異常。

  他急忙跟上,趁著出門,與進城的幾十個人擦肩而過時機會,低聲對李寇說:“這廝怎地有些鬼祟?”

  李寇低聲道:“莫與他先起齷齪,只看我安排,謹慎提防他?!?p>  兩人出城來,李寇回望渭州郭墻,比之內城城墻少也有三丈的高度,外郭墻高不過三丈,又不是青石板與青磚混筑,看起來很像是夯土構造,城墻上頭用了一些磚頭,看著外頭的已有些殘破了。

  朱文介紹道:“西門倒還罷了,東門很是殘破,我只聽人說,去年秋西賊侵犯在渭州打了一仗,那賊們并未攜帶弩弓,只是耀武揚威趁機沖到門外,造成一些混亂而已,半日不到便揚長而去,卻不知圖什么——不過三五十人,倒有大半為守軍撂倒,他們圖什么?”

  李寇問:“你看他們圖什么?”

  朱文搖頭道:“只是當時折經略相公在京師,不然只怕三五千人也不敢來犯。”

  這折可適倒是頗得民間信任。

  說著話,三人自土路上往西北方向而行,有寬闊不足一丈的土路,兩旁倒是有蕭瑟大樹,有的是楊有的是柳,道路兩側都是農田,此時渭州大地一片荒涼,只有麥田里微微的麥苗,才為渭州平添三分生機。

  李寇極目遠眺看向南北兩邊,南山依舊蒼涼,北山依舊荒涼,只有蜿蜒而上的不知是行軍還是鄉(xiāng)人千百年走出來的,在黃土顏色里顯得分外顯眼的灰色的路,似乎千年以后也沒有變過。

  李寇心中大略有了渭州的地理形勢圖,與后世一樣這是一座順著涇河河谷修建的城池了,東西跨度長南北間隔小,只不過少了后世千年的踩踏,此時的渭州是個西北高東南低的地形。

  路上偶有行人路過,有俗有僧,倒是沒看到道冠,有的趕著驢車,有的推著木車,也有看是達官顯貴人家的,坐著木箱車骨碌碌從道上飛馳而過,只是牽引的可不是馬,看都是騾子。

  這方面李寇勉強算是半個行家。

  他自幼生長在農村,對牲口頗有些熟悉。

  他發(fā)現(xiàn)北宋的騾子,比現(xiàn)代的騾子并不有十分巨大的區(qū)別。

  有農人吆喝著趕車的,窄且矮一些的,那是驢騾,吃得少力氣也能夠山區(qū)之用,比馬少吃而耐力更好,比驢聰明而爆發(fā)力更大,那是公驢與母馬配的牲畜了。

  倒是那些趕著車快快走的,尤以那些車夫打扮也比尋常農人好的多的,用的多是馬騾。

  朱文見李寇瞧著來往的騾子,以為他并不懂這些,便笑道:“大一些的那是馬騾,《淮南子·齊俗》有云:六麒麟,四駃——所謂駃,便是馬騾,乃公馬與母驢所生,然則駃之說,卻不都是馬騾,所謂騾騾之子,千里駃,乃是與傳說里汗血馬堪比的寶馬,日行千里,十分了得。”

  李寇可不知什么叫決提,他只知道騾子相傳乃是匈奴人培育的。

  至于真?zhèn)嗡斎徊恢?,只是知道馬騾驢騾都很少能生育,上千匹公騾和上千匹母騾里,才有那么一點幾率生出騾子來,據說是什么染色體的原因,他是研究人的醫(yī)生,對此并不清楚。

  他只是在村里生活過,知道一些農人知道的事實。

  朱文又道:“國朝少馬挽力不足,渭州雖是軍州,挽力也全靠牛驢,至崇寧年章莊敏楶公主關西諸路時,引關中驢,又自胡商處買西域驢,渭州輜重挽力之缺方得以解決,又沿用鄉(xiāng)民土法,學西賊本事,多產騾子,由是渭州之騾已足夠鄉(xiāng)人常用,富貴人家多用馬騾作挽力,鄉(xiāng)民則取便宜許多的驢騾,畢竟此地乃是軍州,倘若農忙季節(jié),地里頭都是耕牛,一旦西賊打來,只怕逃跑也不及?!?p>  寥寥幾句話,李寇從中得知最有用的消息。

  這里是長年累月有戰(zhàn)爭的地方,與后世那個五線小城不同,這里如今是邊境。

  李寇便問:“決提二字怎樣寫?”

  朱文不知他所想之事,只道他是個好學的,乃取路邊碎石在地上寫出駃二字,李寇跟著學寫兩遍,間架結構記住,抹去地上字跡,已能工整書寫了。

  朱文笑道:“大郎筆法倒是老練,只是寫字不比……”

  “走吧?!崩羁苋拥羲槭鹕肀阕摺?p>  朱文知他是個高手,但他不愿讓無空得知。

  朱文心下存疑,看李寇目視無空,心下便明白了,不由暗暗忖道:“這少年人機敏警惕至此,也不知一路逃回渭州時,吃了多少苦頭——不對,不對,他確不知駃二字怎樣寫法,但他只學兩遍,心下已有了記法,以他年紀如若好生寫字,倒也不怕沒有個前程,只是他待這僧人似乎甚為戒備,道是何來的理由?”

  漸漸到了涇河邊上,土路越發(fā)狹窄,只是每隔百丈便有路邊一處錯馬的過路坪,彷佛會車的地方一樣,星星點點一直往西北方延伸。

  李寇又見冰凍的涇河,比后世寬闊數(shù)倍,此時冰凍未解,河上有上百人,手中各持鐵鍬棍棒,又帶著繩索,又帶著斧頭,都在腳上裹著粗布,正在河面上鑿冰,這是李寇知道的,古代大戶人家亦或者官府,常在冬季取河上厚冰,儲藏以待夏日利用,他看過一篇報道,說是清末那會子,紫禁城里尚且有冬日鑿冰的隊伍,具體已不記得了,只知道冰可以留在夏日取用。

  李寇方將將見了山路與后世里相近,心下正略略有些欣喜,又見這冬日取冰的隊伍,心下又暗淡許多,輕輕嘆口氣,他自言自語道:“到底還是徹底不同了?!?p>  這里不是他所熟悉的平涼,這是宋朝時代的渭州。

  在這里,他不是故鄉(xiāng)的故人。

  他只是一個誤闖的客人而已。

  在這里他尋不到熟悉的景物,也自然見不到熟悉的人。

  他是真真正正成為一個千年之前宋朝時代的人了。

  李寇心下一股沖天怒火直往上翻,一起壓在后頸處。

  只待有個時機,那怒火便要火山噴發(fā)一般爆發(fā)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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