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拉著李寇徑去門外僻靜處，低聲道：“大郎既有家學(xué)，又有一身好武藝，如今財(cái)物富足，須不可落入它途，莫若尋個機(jī)緣，落戶籍時(shí)，一不落商籍，二不落流籍，三不落兵戶，如此方好有個前程，手握巨款，有名師執(zhí)教，此后定當(dāng)前程似海，可莫要落在歧途?！?p> 李寇奇道：“何謂流籍？”
商籍兵戶他是知道的，流籍又是什么？
朱文道：“便是無產(chǎn)的人家?！?p> 李寇道：“那便是農(nóng)籍了？”
朱文點(diǎn)頭道：“并無農(nóng)籍一說，大郎既有巨款，可在城郭外買地，也可在遠(yuǎn)處購得莊戶，自做主家?！?p> 李寇明白了，這是要他花錢買地辦個農(nóng)業(yè)戶口。
“正好回老家去！”李寇心下主意已定。
他問朱文：“讀書又如何？”
“自然科舉?！敝煳拿C容道，“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此間事了，大郎多的是前程，莫與將門文官間急切地選站隊(duì)。”
李寇道：“此是定籍后的計(jì)較，不知你又作什么打算？”
朱文正要猶豫，李寇邀請道：“不如同去？”
“也好，只是城郭之間的田地，二十萬也買不來許多，郭外田地，倒也有三兩畝。”朱文頗為猶豫，“只怕我家人多，也要勞大郎多過幾年苦日子。”
李寇道：“我只要一個山溝便可，自此處去，往東東北走，翻過兩座山，便是我安身立命之所了，彼處靠近西夏……”
“只可叫西賊！”朱文切齒痛恨，“在渭州地界，哪家與西無國仇家恨？”而后笑道，“倒是官府頗是常謂西夏，又多見在官方文書里，西賊之說，常見于私下說話之時(shí)的?！?p> 李寇道：“我欲置營寨，定居于此，你可知那山溝里，三五十萬又能購得多少田地？”
朱文沉吟著算了一下才說：“只怕一個山溝是值當(dāng)不得三五十萬，倘若大郎要收納一部流民，官府自然也高興，又能減少不少，若又從官府購買糧食，又能少許多?！?p> 那倒不必立即便定，且看那鐵鞭寺又要發(fā)付他多少大錢。
這時(shí)，朱文請李寇再置一身衣衫。
“內(nèi)襯不可少了衣衫，還有這頭發(fā)，大郎須有個理由才行?！敝煳哪恳暲羁艿亩贪l(fā)，建議他再花錢買個帽子，勉強(qiáng)遮掩一下才好。
若不然教人看著，只都當(dāng)他是個沙彌。
李寇依朱文所說，先讓朱文去吩咐那店家掌柜，而后便在腳店一旁，尋見一家“孫裁縫鋪席”，李寇也不懂怎樣裁剪，只看朱文忙碌，又有人笑嘻嘻來量他身高，李寇只聽那人叫一聲“高五尺”，再對比自己的目測身高，又在光下影子里，粗略算計(jì)一下，得出這時(shí)候的尺大概在31到32厘米之間。
他倒是知道古代的尺寸各不相同。
小妹曾取笑他“只知尺寸，不知朝代”，就因?yàn)樗选度龂萘x》里一群大高個和《水滸傳》里的小個子搞混淆了。
在《三國演義》里，六尺高的人是侏儒，但在《水滸傳》里倒是個還算拔萃的人物。
比如明尺里宋江身高六尺，若是按照《三國演義》里的標(biāo)準(zhǔn)只怕連一米五也不到。
李寇這才知道各朝各代的度量衡并不是一樣的。
“這樣的身高，在宋朝也不算矮了?！崩羁苄南孪?。
他怕的是這穿越讓他就此固定了。
因此在方才他特意遠(yuǎn)遠(yuǎn)打量過宋人，這里頭高的就是朱文，他目測應(yīng)在一米八以上，其次便是那位張小乙，約有一米七五，其余的成年男子大都與他相差不多，此時(shí)聽那裁縫說話，他便知以后提及身高，他該怎樣回答了。
孫裁縫鋪席有的是各年齡段的衣物，李寇翻看只見有布衣也有綢緞衣服。
“大郎愛哪一樣？”孫裁縫家的裁縫們很是熱忱。
倒是有人拉著李寇的軍大衣上下打量，頗是奇怪。
李寇只選一件布衣長衫，又問裁縫們要買帽子。
裁縫們都笑道：“倒是個愛惜體面的小郎君。”
李寇想起倉庫有幾面鏡子，村委會一旁的房間也有一個大落地鏡，他倒是急切想要看，只是那鏡子可比玻璃鏡值錢多了，他暫且只好忍著，也只能大略認(rèn)定，如今大約年輕十七八歲，身高大約在一米六左右。
有裁縫拉著他讓試衣服，脫去軍大衣，迅速穿上那條厚長衫，那是一條淺藍(lán)色的長衫，正將他一身保暖羊毛衫和那薄棉褲裹在里頭，他又換一條赭色長褲，而后飛快蹬上那雙籃球鞋。
裁縫笑道：“這小郎君本是該穿綢緞的，看也是個不曾吃苦的人。十一二的年紀(jì)罷？倒是這個頭很是嚇人，”他瞧著朱文，又說，“只怕長大些比你這人還要高?！?p> 李寇微微拱手，心里道：“定借你吉言?！?p> “想來應(yīng)該是變年輕了吧，畢竟如果還是那張老臉，這些人眼睛有不是出氣用，怎么能瞧不出來？”李寇信了裁縫鋪席里的裁縫們的話。
又有人拿來一定帽子，李寇看著很是眼生，他只知道這玩意兒叫幞頭，只是他瞧著嫌棄。
你道何來？
那裁縫竟又取一方綰著假發(fā)的方巾，要在他頭上扎起來。
他可知假發(fā)這種東西在現(xiàn)代也很多都有問題，這時(shí)代的只是衛(wèi)生便讓他不習(xí)慣。
“小郎君還嫌棄不成？”裁縫們很奇怪。
李寇道：“這是幞頭？我不愛這帽子，”他手指墻上高高掛著的一頂斗笠，道，“這個正好?！?p> 朱文忙道：“大郎是讀書的人，怎可戴氈笠？便衙門里做事的節(jié)級，尋常也是不愛這氈笠的?！?p> 李寇道：“這卻不是罪犯專用，我又如何用不得？我看它暖和的很，就它?！?p> 裁縫只好尋一頂合適的氈笠，李寇看那上頭有紅纓穗節(jié)，又想起《水滸傳》插畫里的武松。
只是他也知曉那插畫多是以明代的江湖漢子所用，倒也不在這里多說宋代緣何有明代的氈笠模樣。
畢竟他也是知道明太祖“山河奄有中華地，日月重開大宋天”的人，這還是小妹批判錢謙益那些軟骨頭時(shí)說過的。
一時(shí)打扮停當(dāng)，李寇看依著門等著的無空。
無空似乎已不著急了，他面上笑容頗是和善，只那光頭在李寇瞧來很是不喜。
李寇打扮停當(dāng)，又將軍大衣裹在身上，想一下，又問店里買一個包袱皮，將玻璃杯放在里頭裹著，揣在自己懷里，才再取飛鈔與那裁縫算賬。
裁縫們見他身懷寶貨竟不遮掩，紛紛吃驚自不必提。
李寇只注意無空，那僧見玻璃杯時(shí)又慎重起來，看他低下頭不知想什么，李寇也不好問，只是心下斷定這僧不是個規(guī)矩的人。
“走！”李寇迎面出門，望定左右看時(shí)，不知哪里去來，口中便叫一聲，只等那兩個知道路的帶頭。
他倒不是非要去那鐵鞭寺，只是琉璃盞現(xiàn)世，尋他的人必定不少，且躲一躲，看這渭州城又有什么神仙找他。
無空一言不發(fā)腳下加快，他望定西西北方快走。
朱文跟在后頭，李寇又走在后頭，三人并不答話，快步往渭州城外而去。
李寇一路只看，渭州城中倒也布置整齊的很，已不知青磚還是紅磚密匝匝鋪的路面，此時(shí)多是坑坑洼洼的水坑，有的是正往街道上潑水的婦人，也有牽著騾馬拖著車來回的人，街道兩邊，并不見一家大門，只有林立的商鋪，有的是這家腳店那家鋪席，又有婦人愛好的胭脂鋪，還有挑著“京師某家正酒售賣”酒旆的酒水批發(fā)零售店，更多的是針頭線腦，香燭果子，諸如此類的小鋪席，只見縱然是酒樓，也少見有兩層以上的，有僧道自在穿梭，有婦人呼朋喚友進(jìn)胭脂鋪，又進(jìn)果子店，更有看是穿綾羅綢緞的年輕女子，也不招搖，只結(jié)伴在酒水鋪席前穿梭。
李寇又見竟有花店開在路邊，那年輕的女子們，多的是進(jìn)出“張家成衣店”，進(jìn)出“李娘子胭脂鋪”，又有穿梭于“城外桃花坳王家鮮花鋪席”的，花枝招展，頗類后世的逛街。
只是這是宋代，怎么還有大冬天里開門營業(yè)的花店？
李寇將這些一一記在心里，遠(yuǎn)遠(yuǎn)望見高大的城樓時(shí)，他心中想著：“只看到小賣鋪很多，多的又都是生活用品，可見宋朝的小商品經(jīng)濟(jì)的確發(fā)達(dá)，只是怎么不見街道兩側(cè)有人家？還有那糧油店鋪怎么也不見？既然此時(shí)已有反季節(jié)鮮花，當(dāng)也是有類似溫室的建筑，怎么會沒有人想到反季節(jié)蔬菜？不是說宋朝的人都是吃貨嗎？”
他又見路邊店鋪門口，都還掛著木板，有的長有的短，上頭刻著大字，都是辟邪的話，大店掛在門前柱子上，小店擺在門口木架子上，很有后世春聯(lián)的味道。
“莫非就是春聯(lián)？”李寇勉強(qiáng)識得兩塊木板上寫著“開年大吉”之類的吉祥祝福，心里油然想起一首詩來，“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近前看時(shí)，果然是桃木的，心中明白了，“這就是宋代的春聯(lián)?！?p> 只不過這時(shí)候的春聯(lián)大都是驅(qū)邪的。
“有趣倒是有趣，只是這宋代的年也過完了?！崩羁苄闹袊@息，“這也好，免得瞧著人家歡度新春，我又心里難受?！?p> 心下想著這些，他加快腳步趕上前面兩人。
人家越是熱鬧他心里越是難受。
怎么就到這時(shí)代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