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恒打王府回來就勾著腦袋悶不作聲,竇姨娘以為他在外邊吃了什么了不得的大虧。偷偷的打發(fā)紅袖兒去問寶扇,寶扇搓著手翻來覆去想半天,沒覺得老爺吃虧??!
“你再仔細的想想?!?p> “紅袖兒姐姐這沒什么可想的,老爺進了王府內(nèi)宅我只能在廊下等著聽喝兒,離那么遠里頭說什么話兒根本就聽不清?!?p> “小王爺就沒提點咱們老爺什么嗎?回來路上也沒遇到什么人?”
“沒有呀,真沒有。小王爺根本就沒在家,門房魯大腳說小王爺去京中都快半來月了。至于回來的路上,就是路滑咱們家老爺嫌冷叫快點回家,我們繞著內(nèi)街走近道回來的,沒遇見什么不相干的人?!?p> “奇了怪了!”
“怎么了?”寶扇追問,紅袖兒也不理他回來回了竇姨娘,倆人看老爺這會情緒不高都不敢問。
“老爺,清月樓的清倌人早起打發(fā)小斯來問咱們家,節(jié)下可要安排唱曲的?”竇月娘跟在林恒屁股后邊伸手把這幾天娘家送來的狐皮拿給他看:“往年咱們家都是要請客的,安排兩場戲,叫女客們在后堂吃酒聽曲吧!湖面那個暖閣還是太冷了,女客們怕寒都受不住。前兒刮大風(fēng)好好的還把窗戶給吹壞了,今兒個打發(fā)人磨蹭到晌午才修好,我去看過了,里頭好大一股子怪味兒!還有大哥送來的上等狐皮你看看!說是專撿著貨頭兒給你挑的?!?p> 林恒接過來拿手慢慢摩挲:“巴巴的一個窯子里混飯的成天上咱府上溜達什么,要是叫唱曲的自然就打發(fā)了人喊她去了,她還敢不給安排?”靖州境內(nèi)倒不像別的地方民風(fēng)開放,以林恒為首的文人雅士還是比較排斥娼樓妓館那種地方的,認為男人粘上了嫖、賭就落了下乘是有辱斯文的表現(xiàn):“今年這皮料還行,去年你大哥送來的那是上過染料的吧,我穿個月白的襖子,特特的翻出來套上顯擺,跟薛家少東吃酒的時候肩膀頭子都掉色兒了怪模怪樣的?!?p> “人家清月樓開門做生意,也不單找咱們一家。真忙活起來說沒時間就沒時間,就得提前定,要不到時候咱們家辦事不熱鬧也不丟別人的顏面。”說罷一伸手搶過皮料:“你那肩頭染色叨叨一年了,準是下人洗染了衣裳怕你責(zé)罰沒告訴你吧!狐貍皮子原就長在身上怎么會掉色兒?”
“你們家老大是天生的買賣人,算盤都打到我府上來了!”
“哎呦,越說越像那么回事似的,我們家人就巴巴的尋了你一個坑?”
“不知道!去年的那件皮襖怎么尋不見,你找出來我拿著好好問問他。才做了沒穿幾天又做!”林恒對竇家大哥竇良蓬的印象一直不是很好。
“去年的你不是總?cè)氯抡f掉色嗎?我拿家去給我爹爹穿了!”竇月娘知道那皮貨有假,從親哥哥手上買假貨無非是想幫襯娘家。誰想到皮匠染色兒手藝那么差穿一次就染了衣裳,林恒一下身她就拿去叫竇良蓬賣了?!敖裉烊ネ醺趺礇]吃酒就回來了?小王爺沒留人?”
“你到是大方。我也看出來了,你只對著你自己娘家人大方。跟著那些人日日盤剝我罷了!”林恒脫了鞋,居中坐在香樟木的浮雕鏤空羅漢床上,腳底下鋪著厚厚的暗紅色的墊子,竇姨娘叫紅袖兒把炕上的抱枕也拿出來墊在老爺身后,又給他腿上蓋了小夾被兒。
竇月娘繞到身后手上點了墨語軒自己香料坊里做的上等成色兒的桂花精油,對著林恒的太陽穴輕輕的揉搓起來。暖烘烘的被子里好聞的桂花味兒彌散開來,熏人欲醉。
林恒半倚半坐著伸了個大懶腰,打著哈欠:“這個林表妹還是跟小時候一樣碎叨。像我那三嬸子一樣,差點沒把我煩氣死。她自己在王府不得寵,入府都一年了,連個姨娘名分都混不上。自己不求上進,隨便來個誰也不問男女長幼追著人家想辦法。一點貴婦主子的架勢也撐不起來。要不是臉蛋子長得漂亮,依著我看她早叫王府那種深宅大院霍霍死了。饒是這么著還能這么豐腴也是本事!”
“明個兒早起還一腦門子官司呢!咱們家那幾個不省心的叔伯要來審核我呢?”
“啊?什么叫審核你?”
林恒乏了懶得解釋,說了她也聽不懂:“你一個女人懂什么!”
“我不懂,她嚴梅梅也是女的,你怎么就叫她做了大掌柜,這個掌柜要是我來做準比她風(fēng)光的多!”
“嗯,可不嘛!你多敗家,旁的人誰比的了你。過來我問你,”一手攬過竇姨娘的小蠻腰?!拔乙娔惴块g里多了幾只五顏六色的水晶豬,哪來的?”
竇月娘貼著林恒的耳垂,“那是人家送的!”
“你再說是送的!”林恒另一只手不老實的捏著竇月娘的耳垂兒打轉(zhuǎn):“你花錢買了東西鋪子里才送的吧!”
“那,我就不明白了,送你給一兩個就完了,干嘛送那么多?”
竇月娘蹭的坐起來,推開他的爪子:“干嘛,許你成箱成箱往嚴梅梅房里送金玉首飾,就不許我喜歡五顏六色的豬?今年是豬年,富貴吉祥我樂意!”
“渾說什么,我那是送過去的樣品!”
“老爺姨娘,嚴大掌柜的來了!”紅袖隔著簾子說。
“她來做什么,都這么晚了?!?p> “趕緊的請進來!”林恒不管竇姨娘不滿的捶在身上的拳頭。
嚴梅梅帶著點墨,寶路一路提著燈籠,進門把禮盒交給紅袖兒收著。竇姨娘理著亂發(fā),見嚴梅梅大雪天穿一身月白棉襖,湖水綠繡福字坎肩上一圈兔毛,脖子上墜著帝王綠的翡翠鑲赤金大如意鎖,腕子上打了兩支同色的帝王綠翡翠鐲子,右手中指一只同色戒圈,不由拿眼狠狠剜了林恒一眼。心說果然是要想俏一身孝啊。
這一身打扮明顯就是炫富來的。嚴梅梅就是故意的,說不上緣由。這些名貴首飾原不是她一介掌柜置辦的起的。都是柜里鎖起來的樣子貨,當(dāng)然了如果她想要林恒也不一定準舍不得送。
嚴梅梅不覺得自己對林恒有什么想法,但是并不代表愿意看著竇姨娘在林恒面前耍嬌貴。特別是耍了陰謀詭計,算計完別人還以為別人都是傻子的時候。今兒個登門便,是來還她那一口牙的。
“嚴大掌柜來了,聽說你出了門,怎么回來這么久才想起來看我??!”
“這個嗎,梅梅回來自然是先去探望爹娘。娘親說表姐托了媒人給梅梅提了一門好親。特來登門拜謝!”
“哦,什么樣的好親,也,說與我聽聽!”林恒聲音里帶著不悅轉(zhuǎn)向竇月娘。
竇姨娘何等靈透的人,知道這是專門來給自己點眼藥兒來了。她到不怕,左不過是女孩子耍的點子哄弄爺們兒小把戲。都從這歲數(shù)過來的,誰看不透誰?
“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原是美事。梅梅如今也十五了,我弟弟竇良杵老爺也認得。良杵如今長高了不少,知根知底的,今年開春也快十八了。我尋思著跟梅梅郎才女貌正是一對?!?p> “呵呵,多謝表姐厚愛,只是將來嫁給竇良杵,怕是真成了一家人要在表姐跟前喚一聲妹妹了,那老爺豈不是成了妹夫嗎!”嚴梅梅故意提點了一句,壞笑著告辭。
嚴梅梅前腳走,竇月娘就小妖精不得好死的在心里把嚴敬如那只老狐貍的祖宗八代問候了一個遍。招呼紅袖兒打水洗澡,這回準能一舉得孩兒!
等竇月娘從澡盆子里出來,特特的換上了水紅色的低胸蠶絲褲褂,唧唧縮縮的回到臥房才知道林恒已經(jīng)被葉子卿的貼身丫鬟秀芹給截了胡。氣的竇月娘拿起梳妝臺上才熬好的阿膠膏狠狠砸在了地上。滿屋都是老驢皮子的腥臊味兒。
喜悅樓開業(yè)在即。
聽起來喜悅樓更像是一家裝潢別致的茶館,酒樓。實則,喜悅樓一樓一共隔開了十四個小鋪面。四個大的不過十個平方,小的基本上就鴿子窩那么大點地方,專門租給經(jīng)營服裝首飾的小鋪面。二樓是茶社,四周裝飾的古香古色,也是做成若干的小間中間一個桌子,幾把椅子。沿墻主營筆墨紙硯,書畫扇子。三層整層都是吃飯的地方。分區(qū)域布置的水餃、包子。面條、炒菜。經(jīng)濟又實惠,面向街面上的販夫走卒,過往的行腳商客。
創(chuàng)意是不錯但是真正起了樓運營裝修是另一回事。
早起,一屋子能說上話的族老基本上是都到齊了。林恒坐在左手頭把椅子上,下頭依次論輩分坐著二叔公,三叔公。二叔公家的幾房掌事的兒子們。三叔公的兒子們坐右邊,長幼有序。
嚴梅梅頭頂上盤著一個發(fā)髻,底下碎發(fā)隨意的飄散著。今天特意戴著鏤空的銀篦子攏了頭發(fā)。耳朵上一串八寶葫蘆琺瑯耳勾。一身寶藍色襖裙銀灰色的馬甲上照例繡著幾株紅梅。看上去不同往日的風(fēng)采到顯出幾分犀利的打扮很招人眼球。
二叔公三叔公已經(jīng)來了好一會了,幾房掌事的兒子們聚在一起嘰嘰喳喳爭吵不休,鬧哄哄的不輸牌館兒。族中議事,每次都是這么個開場。
嚴梅梅跟林恒對視一眼,不禁扶額。
“今兒不管怎么說,得給我們大家伙一個交代。我早說一個女娃子,紙上談兵。啊,是不是?!她才經(jīng)見過幾天世面?大展柜這么重要的位置怎么可以交給一個沒出閣的閨女家家的?”二叔公頭一個義憤填膺。
“二叔公說的有道理,可是咱們當(dāng)初起這個樓是一塊合計過的,這跟男女沒什么關(guān)系,沒聽說未出閣就不能長腦子的!”
“唉,這話我贊成林恒說的。”三叔公拋磚引玉:“咱們說事就說事不要拿出沒出閣說事。但是林恒啊,我跟你二叔公,我們幾家人聽了你的花言巧語,把我預(yù)備給自己買墳地的銀子都投到喜悅樓來了。現(xiàn)如今樓也起來了,你們遲遲的不開張。合著虧空我們大伙拉著,便宜都叫你們占了?!?p> “就是!”
“我們不干了!”
“退股退股,說那么多干嘛,退股我們不干了!”
三叔公站起來舉手壓壓眾怒:“不退股也行,你把大掌柜換了。如今我兒子你大哥峻峰也從外地回來了。我看著喜悅樓地界兒占的不錯,不如你們賃給我,咱找個中人,合計合計利息,叫峻峰拿著開個酒樓。你們幾家也吃個紅利?!?p> “老三,我還在這呢,你拿什么大?那塊兒地方它就不適合做酒樓,你自己訪訪去,周圍多少家酒樓,你一個書生不懂經(jīng)營。依我看不如叫我兒子賃過來好歹裝潢裝潢也不用你們掏銀子,開個驛站,準保掙錢!”
“二叔公,三叔公?!绷趾懵牪幌氯チ耍骸斑@個樓的地契還在我林恒手上。當(dāng)初謀劃好了的事情我們做事得善始善終。這么著吧,再容我三個月時間。臨陣異將沒有這個道理。這個事既然是我牽頭兒辦的,就還是我說了算!掌柜的我不會換。利息加一成,倘若三個月后還是不能開張納客。城外林家莊二十畝地的地契我雙手奉上!以后喜悅樓的事情叔公們說了算。”
林恒的話似一記響雷,驚得在座都默然不出聲。大伙心里盤算。這買賣合適啊,利息加一成,就算自己家只分十畝地也是白得的。一年四季春夏秋冬,種瓜種豆都是額外收入。即便賃出去給長工也能坐收漁人之利何樂而不為。這送上來的錢再推出去,傻了嗎?
“那就照你說的辦,到時候你林恒可別怪兩位叔公以大欺?。 ?p> “絕不食言!”
“好,那咱們就一言為定!”
送走了幾位叔公及一眾子侄,嚴梅梅疲倦的靠在椅子上再不想硬撐了。不知誰的茶半掀著蓋子尚有余溫。嚴梅梅隨手拿起來全灌進肚子里。
“不用怕,一切都有我!”林恒心疼的把嚴梅梅的頭攬在胸前,嚴梅梅沒有躲。喜悅樓的前程她從來沒擔(dān)心過,就像剛才拿一杯茶,一飲而盡的只是寂寞。
“是我前期的盤子鋪的太大了!沒的叫你受了連累?!?p> “嗯,是有點。通盤籌劃有時候比一個好點子更加重要。這也是一種本事,懂嗎?”
“真要奉上二十畝地?”
“不然怎么辦,我得為你爭取時間?。 绷趾銣厝岬恼f:“只是不知道我們還有多少機會,你這小腦袋瓜里還有主意嗎?”
“有,賣了地,咱們逃吧!躲得遠遠的!”
“好!”林恒蹲下身子,仰頭認真的看著她:“只要你愿意,我隨時帶著你遠走高飛!”
“竇姨娘,林姨娘,還有林琳她們怎么辦?”嚴梅梅苦笑。
“都帶著!林恒不是個薄情寡信之人!”
呵呵,所以才沒有所以的。
嚴梅梅回了墨語軒,給自己換了身鮮亮的衣服,賬房錢先生拿著毛筆,嚴梅梅說一句他記一句。檢查好了問嚴梅梅還有沒有要添的內(nèi)容。嚴梅梅說沒有了,他才另掏出梅花信箋來一筆一劃工工整整的重新騰寫了一遍。
趁著錢先生寫帖子的功夫,嚴梅梅站在門口看著嚴遷教寶路和幾個小娃娃練劍,一板一眼的規(guī)規(guī)矩矩到是很有意思。嚴梅梅嘴角掛著微笑,腦子里全是和父親談到林恒時,嚴敬如恨鐵不成鋼的憤怒。也許,是自己太大意了,男女大防在這個時代是頭等毀人名聲的大事件吧!
兩日后,南城薛家少東薛德寶帶著夫人薛柳氏如約而至。找薛家入股是嚴梅梅目前能想到的最快籌措資金的辦法。
林恒親在打開中門站在門口迎接。兩人抱了拳說說笑笑的穿過回廊往議事堂走。嚴梅梅不是后宅女眷不能以夫人之禮待客,說到底她也不過是林府一個高級點的當(dāng)差的。遇到薛柳氏這樣的富戶夫人應(yīng)該是伙計伺候女主顧的謙和。
薛柳氏一身粉紅色新嫁娘打扮,個子高且瘦,不大像靖州當(dāng)?shù)毓媚锏墓羌堋>钢菖訙赝?,體態(tài)嬌小玲瓏者居多。薛柳氏眉宇間洋溢著少見的英氣,到有幾分男兒面向,一看就是爽利潑辣的痛快性格。
薛柳氏大步走來,一點沒把嚴梅梅放在眼睛里。
薛少進了門一路都在贊林恒的宅子氣派,賓主落座,林恒隆重的介紹了自己的女掌柜:“這就是我們墨語軒的女掌柜嚴梅梅?!?p> “啊,久仰久仰,”薛少舉拳回了嚴梅梅的一個萬福:“林老爺有氣魄,敢破陳腐,聘請女子做大掌柜,想來這位嚴小姐一定有人所不及之處!”
嚴梅梅站在下首笑而不答。
“薛某此來,是特意為了喜悅樓的事。聽說喜悅樓在.....那個詞怎么說來著?”
“招商!”
“唉,對對,是招商就是這個意思,要招分包商,不知是何意思啊!”
嚴梅梅走到前面,對著薛家夫婦再次福了一福:“說來,喜悅樓這次招商想必少東家已經(jīng)了解了。我們在樓外張貼了告示。想把二樓茶座整個包租出去。按照我們的計劃二樓靠墻是經(jīng)營筆墨生意的,兼售古玩字畫。少東家可以出裝潢費用,自己設(shè)計。其他的事少東家一概不用操心,租約五年,五年以后咱們再談。當(dāng)然會參考一些當(dāng)時的街面市價?!?p> “這個主意好啊,林兄果然是高見,竟聘得嚴大管家這樣的英才真是巾幗不讓須眉??!”不用花錢蓋房子,拿點裝潢費用就能給五年使用權(quán),這買賣可以做。
“哪里哪里!”
林府議事堂里賓主寒暄場面很是融洽。
里邊有點墨,書香伺候,寶路跑到后院馬槽去喂馬。紅袖兒從茅廁出來:“這不是寶路嗎,怎么今日掌柜的沒盯著你念書。”
“我們掌柜的跟老爺在大堂上請南城薛家少東家吃飯呢!”
“咦,他們兩個老爺怎的會叫著大掌柜作陪?”
“誰說是兩個男的,還來了一個很兇的娘子,好像是薛少東家的新婚夫人!”
“哦!”紅袖兒拉著長聲兒若有所思。趕緊跑回去告訴了竇姨娘。
“什么,豈有此理,她嚴梅梅算個幺兒啊算個六兒???憑什么她跟著老爺出頭去宴請內(nèi)宅女眷。紅袖兒,給我拿衣裳梳頭!”竇姨娘邊說邊動手扯頭上的朱釵,頭發(fā)一把一把的脫落也全不在意。
“哎呦,姨娘你又沉不住氣。”
“火上房了你還要我憋著?看我不去撕了嚴梅梅那小蹄子的嘴!”
“姨娘你既這么氣,何不學(xué)人家來個借刀殺人?”
“什么借刀殺人,你說說看!”
議事堂大廳里一道一道的新菜式擺滿了一桌,站在院子里酒香味兒就能醉倒蜜蜂。
“這道西湖醋魚做的真是好吃,我在靖州城竟從來沒有吃過?!毖α闲χf。
“薛夫人可得多吃點,”嚴梅梅起身給薛家夫婦滿上酒“不瞞二位,今兒這一桌連同這壺里的酒都是我自己平日里混琢磨的的,別說靖州,便是京中也吃不到第二家!”
“如此到是奇了,怎么嚴掌柜的還會燒菜不成?才剛我還想,下月初五是老太太千秋,打算找林老爺借廚子一用。如此,竟不能了!”
“哪的廚子不能借啊,若是薛夫人稀罕,連掌柜的也一同給了你吧!”循著聲音,只見葉子卿在秀芹的攙扶蓮步走來。
葉子卿這回可是下了血本了,把平日舍不得見人的珠翠掛了一頭。身上艷紅的斗篷,鑲金邊全兔毛的領(lǐng)子。橘紅色的牡丹圖案繡百鳥的夾襖,淺鵝黃百褶裙一搖一晃的闖了進來。
林恒心里咯噔一下。
嚴梅梅走過去對著葉姨娘福了一福算是打過招呼。葉子卿也不理徑直走到林恒身邊:“坐著坐著,你們怎么都起來了,這叫我多不好意思。這位就是薛少夫人吧!我是府上葉姨娘。才剛有事耽擱了!薛夫人可莫要怪罪。”
“豈敢豈敢,姨娘能來就好,有到是入鄉(xiāng)隨俗,客隨主便?!?p> 大伙尷尬的看著她一時都有點不知怎么繼續(xù)談?wù)隆A趾愣似鹁票骸叭绻ι偻?,那明日早起,咱們就找了中人過來把內(nèi)容再細致商榷一下,立個字據(jù)往后好辦事!”
“好,就這樣定了,明早用過午飯我就來,咱們先小人后君子!”
“啊!”葉姨娘突然想起來才剛出門,索積少說老爺叫她隆重打扮,待自己給嚴梅梅說個親的事。“我差點就忘了,少夫人我還有點事情想求薛夫人呢!”
“?。壳笪??”薛柳氏對葉姨娘這種自來熟的市儈很意外。才認識葉姨娘,對她的唐突很是反感,她也不喜歡嚴梅梅。
“是我們嚴掌柜的,人你到是也瞧見了,聰明,秀氣,能寫會畫可是得了我們老爺?shù)恼鎮(zhèn)髂?!”葉子卿端著林恒的酒杯飲了一口:“如今嚴掌柜也十五六了,大姑娘家家的這個歲數(shù)不出閣將來就不好嫁人了。我們老爺仁厚怎好耽誤了嚴掌柜的青春,倒顯得是咱們做東家的不體恤下人了?!?p> “你給我住口!渾說什么你?”林恒實在是聽不下去了。他們正在桌上談喜悅樓招商的大事,眼看八九不離十了,葉子卿左一個下人右一個說婆家的,完全就是來攪局砸場子的。
葉子卿嚇了一大跳,隨即反應(yīng)過來,老爺這是當(dāng)著外人落自己顏面??!葉子卿臉紅的似要滴血眼含熱淚,放平時林恒早就心肝肉兒的摟在懷里哄了??蛇@會子林恒怒目圓睜似要吃人一般兇惡。
嚴梅梅大囧,她也沒想到平靜的湖面突然飛來一只蹩腳鴨子,攪亂了一池春水。
薛少玩味的看著林恒一家,薛柳氏是個腸子不會拐彎的人,一口酒噴到西湖醋魚上:“哈哈哈哈哈!”笑的止都止不住。
入夜,思及晌午的趣事薛柳氏蜷著身子蝦米一樣笑的直不起腰來。薛少溫柔的撫著她的后背:“別樂了啊,聽話,再樂又該肚子疼了!”
“老爺,喜悅樓的股你還要參嗎?”
“夫人的意思呢?”
“呵呵,依我看那林恒也就是個徒有其名的糊涂秧子。你瞧他娶的那個姨太太,活脫脫就像是掉進染缸里的花貍貓。反正我是不喜歡她。說起來聘用女掌柜的到是沒什么,生意人嗎!女掌柜這個由頭拋出來本身就很惹眼。我是怕這女掌柜的徒有其表紙上談兵。你聽聽她說的那些個事,這世上有人這么干過嗎?怕是聽都沒聽到過吧!”
“不敢瞞夫人,我到是覺得她說的東西很有趣,可以試一試!”
“老爺,我聽街面上的人都說這個叫嚴梅梅的女掌柜的,有意入府做夫人呢!”
這種事,男人一般并不覺得奇怪。
“這其實不關(guān)咱們的事。男子立世娶小老婆也是常有的事。他們看我們,我們何嘗不是在盯著他們。有道是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我看這個姓林的吟詩作畫或者在行,他連內(nèi)宅尚且安排不妥當(dāng),萬一拿著我們的銀錢去博紅顏一笑,我們豈不是吃了很大的虧?”
“夫人說的正是我心中憂慮的??!”
次日清晨,嚴梅梅的眼皮一直跳,說不上來的感覺。林恒跟嚴梅梅在議事堂用了早飯,坐到半晌午,還不見薛少東的人影。這下連林恒也坐不住了?!敖袊肋w騎馬去府上問問,含蓄點,別顯得咱們猴急猴急的!”
又過了兩盞茶的功夫,嚴遷回來了:“怎么樣?”林恒迎到院子里問。
“唉,回老爺,我去了薛少東府上,蔡管家說他們少東家昨夜有事,下晌已經(jīng)帶著少奶奶出門了。”
“可問準了歸期?”
“問了,蔡管家說一個月是它,半年也是它。他說東家的事他做下人的不敢細問!”
“唉!”林恒氣的一鞭子打在桶粗的大樹上,干硬的樹皮掉下來好大一塊兒。
林恒憋了悶氣,晌午飯都沒吃,合衣躺在竇姨娘的暖閣里困覺。尋常林府老爺寄情書畫脾氣是個頂好頂溫柔的人。今遭也不是怎么了,粗聲大嗓,連著罵了好幾個人。這會竇姨娘的院子里人人噤聲膽小的奴才大氣都不敢出。
竇姨娘在房間里燃了安眠香,兩盤燒干凈林恒還是睡不著。索性垂了紗帳,自己一個人躺在榆木雕花月洞床上瞪著眼睛盤算心事。如果這檔子事黃了,二十畝地的賠償是小,里外一年多搭進去的銀子都是帶著豐利拆兌的,可拿什么還??!
他心里深深的恐懼,自己一心振興林家,卻好大喜功,總想一口吃個胖子回來。嚴梅梅不過是個女人,她的好些主意是經(jīng)得起推敲的,甚至于很優(yōu)化于這個時代。
也不知道是自己害了嚴梅梅還是嚴梅梅坑了自己。林家不能在自己手上敗落,這是他唯一的底線。
“那血啊,我的媽,你去看還能看見印子呢!”豆梗的聲音。
“別是死耗子吧,留點血怕什么的!”紅袖兒附和。
“紅袖兒姐姐我?guī)讜r騙過你,我親眼看見她們把紹兒扔進井里的,雪地上拖著那么長的血印子?!?p> “哎呦媽呀,你可不敢亂說!”紅袖拔高嗓門:“你看見紹兒被葉姨娘打死了?”
“到是沒親眼看見,可是倘若不是她們打死紹兒,為什么不去叫人幫忙喊郎中!”
“你們倆賊頭賊腦的在窗戶底下渾說什么?”林恒突然打開窗子,嚇得豆梗跟紅袖兒見了鬼一樣“啊啊啊”的大叫,把林恒也嚇得大叫了一聲。
“都給我進來回話!”
“是!”豆梗跟紅袖兒兩人你推我,我拽你的墨跡到暖閣,竇姨娘自己掌了燈。
兩個丫頭跪在地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
“說吧,誰死了?”
“是,是,紹兒,給葉姨娘燒火的粗使丫頭紹兒死了!”紅袖兒不出聲在下頭拿尖尖的指甲蓋子桶豆梗,豆梗雙手撐地腦袋埋在地上說。
“死了,別渾說,我怎的不知道?”竇姨娘假意喝斥道。
“千真萬確。前兒夜里我去找書香跟點墨要鞋樣,幾個人說話聊的晚了,回來的路上經(jīng)過凝香苑的角門子。我親眼看見葉姨娘跟秀芹她們,她們兩個拉著個人在雪地里走,身后好多的血!不是紹兒卻又能是誰,那園子里攏共只住著她們娘兒三,難不成她們拍了流浪漢的花子回來剔骨吃肉不成?”
“別胡說,這個事非同小可!”
林恒自己也害怕起來。即便是粗使丫頭,自己枕邊人也不該是個草菅人命的毒婦。紹兒常常挨打,他是知道的,只是念著和葉子卿的感情:子卿還小,年少得寵張揚一點,等她慢慢長大了就明白事理了。但是此番她不知天高地厚攪合黃了生意也就罷了,居然吃了豹子膽學(xué)著傷人害命。林恒一時怒從中起,伸手提了馬鞭踹開房門就去了凝香閣。
竇姨娘在身后給他拿著衣裳一路小跑著追過來,身后跟著豆梗和紅袖。林恒到底還有些理智,接了衣裳披在身上,先去查看血跡。經(jīng)過一個白天,雪地已經(jīng)結(jié)冰了,仔細看墻根下堆著的雪塊兒中似乎確實有很多大塊大塊的暗紅。
幾個女人嚇得腿腳僵直,連林恒自己心都跟著發(fā)顫。如果是真的,那么自己林府豈不是出了命案。這還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