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走到分叉路口
高二入學(xué)后,我們又分開了??h城和市里的路途并不遠,但對于經(jīng)常一個月也不回家的我來說,短短的距離已經(jīng)成為我們最大的障礙。
但我還是頻繁寫信給她,不管是學(xué)習(xí)還是學(xué)校好玩的事情,一一匯報。起初,她也會回復(fù)我的信,說讓我不用擔(dān)心,她一切都好。再后來,她回信的頻率越來越低,即使有回復(fù),都是寥寥幾句。
我不知道妞妞是有意疏遠我,還是需要自己一個人靜靜。我只知道,對一個花季少女來說,失去父親的打擊是致命的,是我永遠不能體會的。
而我那時候,除了寫信安慰,似乎也沒有想到更好的辦法。升入高二后,學(xué)業(yè)的繁重,以及對未來無限的渴望和期許,我把更多的精力都撲在了學(xué)業(yè)上。我相信妞妞和我一樣。
我和妞妞進入了第二次隔閡期,我們的關(guān)系不知不覺又疏遠了。這種無力感,經(jīng)常讓我夜不能寐。如果長大是人生的必然,難道疏遠也是人生的必然?在短暫的人生中,我們究竟有多少難以違背的意志,難以挑戰(zhàn)的必然,以及難以逃脫的宿命?這種無力感甚至讓我一度感到沮喪。我充滿信心,充滿熱情地想主宰自己的命運,而實際上,我經(jīng)常無能為力。
這段時間,妞妞家庭的變故是巨大的。由于姨媽無力支撐起整個家庭,不得不找個伴,給孩子們找個后爸。這是妞妞最大的擔(dān)憂,卻也是她繞不過去的坎。但是在農(nóng)村,像姨媽這樣的客觀條件,再找個更好的男人無疑是不可能的事。尋尋覓覓之后,鄰村一個五十多歲的光棍,一個放了一輩子羊的老實人,來到了妞妞家里。
妞妞對此事堅決不同意,跟媽媽在家里大吵大鬧,也無濟于事。她是無奈而無助的,又是倔強不屈的。她在夜里哭紅了雙眼,還不得不咬著牙接受命運的安排。小胖還小,似乎一切都能接受,這更讓妞妞感到悲傷。
從此以后,妞妞就很少回家了。平時,她在學(xué)校住宿,周末就到小姨家里去。妞妞的小姨住在縣城鄰近的一個村子里。小姨從小就對她很好,因為妞妞家里的變故,更是像親閨女一樣看待了。
就這樣,從秋天到冬天,又到了第二年夏天。高二的時光,就匆匆流逝了,就像我們的友情一樣,悄悄流逝了。我們不再通信,甚至很久都沒有見面。盡管我的日記本里,總是在和妞妞對話,但我也倔強地沒有去找過她。
高二的時光,無疑是充實的。不管文科理科,我的知識結(jié)構(gòu)都在取得突飛猛進的進步,對知識的渴望,也更為強烈。
一直等到高二放暑假,我決定去找妞妞。無論如何,我們都是朋友,最好的朋友,這是我深信不疑的事實。
我趕上回縣城的客車,沿著熟悉的路途,跑去妞妞學(xué)校去找她。我很想和她聊聊,這一年的進步,這一年的成長。我的內(nèi)心是單純而熾熱的??墒遣磺?,她不在學(xué)校,她的同學(xué)告訴我,她應(yīng)該去小姨家了。盡管我并沒有去過她的小姨家,但每次回家的路上,有一個岔路口,妞妞都會說那條道去她小姨家。
我不知哪里來的勇氣,決定去找她,縱有千山萬水,也不能阻隔年輕的心。我總是這樣,每當(dāng)特別想做一件事時,總是熱血上頭,越有阻力,我越是干勁十足。我見面心切,一路快跑,很快走到了那個岔路口。我站在山頂上,看到坡底下的村莊,和我們村差不多大。也許太行山上的村子都是一個模樣。
我猶豫了片刻,鼓足勇氣往下走,但當(dāng)我真的走到村口的時候,卻又膽怯了,瞻前顧后,猶疑不決,看到有村民過來,還得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我內(nèi)心編織了一堆的借口,只為讓自己不要太尷尬。
正當(dāng)此時,卻從我來的方向,出現(xiàn)了熟悉的身影。但是,妞妞不是一個人,后面還跟著一個男生。
我有些遲疑,還有些驚喜,快步迎了上去。
妞妞看到我來,顯露出緊張詫異的神情。她怎么也想不到,會在此時此刻與我相見。也許她也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可是我們已經(jīng)看到對方,無法逃避。
“我去你們學(xué)校了,說是你已經(jīng)走了,你怎么不等我,你去哪兒了,怎么現(xiàn)在才來了?”
“你來這里干什么啊?我也不知道你會來了?”我們幾乎同時說。
“他是我同學(xué),小姨一個村的?!辨ゆせ仡^指著說。
對面的小伙看起來虎背熊腰,塊頭很大。憨憨地說道:“你們認識是吧?那我先回去了?!闭f完,他就先走了。
小伙走后,我們沒有回村子里,而是默默地往回走。我情不自禁上去牽妞妞的手,都被她甩開了。我不知道為什么,感覺自尊心受到了打擊和傷害,懊惱而又沮喪,情緒瞬間降到了冰點。
我們一直走著,也不說話,也沒有對視,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她在前,我在后,一直走到了岔路口。她終于停下來,轉(zhuǎn)過身,看著我,鄭重地說道:
“大宇,你快回家去吧,再不走就晚了?!?p> 我聽不進去她的話,走上前去,把她抱在了懷里,幾秒鐘的時間,卻讓我感到溫暖。我承認我很想念這個擁抱,那是我無數(shù)次一個人的時候,做過的美夢。
她卻用力把我推開,嚴厲地說:“大宇,請你冷靜一下,我們還小,不能早戀。你知道這樣會毀了你嗎?你忘了你的夢想嗎?你難道也想和我們的父輩一樣,每天面朝黃土背朝天活一輩子嗎?你就這樣胸?zé)o大志嗎?你不是每天說大丈夫不可貪兒女情長嗎?”
她激動地說著,淚水打濕了臉龐。
“感情的事上了大學(xué)再說,好嗎?你好好加油,考上大學(xué),好不好?”她的聲音堅定而又柔軟。
空氣瞬間凝固,我也冷靜下來。妞妞的話就像是我自己內(nèi)心的聲音在吶喊,這個聲音每天住在我的心里,折磨著我,催促我前行。
但是,那時候的我,年輕氣盛,血氣方剛,自尊心又極強。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早已失去了理智。我只是知道自尊心收到了傷害。
我說了聲再見,就揮揮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一邊走,一邊痛哭。想起妞妞剛才決絕的模樣,我就更為悲傷,以至于在無人的山谷,大聲嚎叫起來。
我把自己偽裝成了一個受害者的模樣,就好像是妞妞拋棄了我一樣。多年之后,我才明白,當(dāng)我轉(zhuǎn)身離去的一剎那,其實是我拋棄了妞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