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華縣平原鎮(zhèn),有一戶姓喬的人家。
生了個女兒臉上有一大塊黑斑蓋住了半張臉,鼻子缺了一半,還是個跛腳。
喬家父母找鎮(zhèn)子里的算命先生卜卦一問,說他們的女兒是夜叉轉(zhuǎn)世,今生是來討債的。
得到這樣的解釋,使得他們對女兒又懼又怒,但終究念是骨肉,給她取了個名字叫阿丑,沒有殘害她的性命,想著養(yǎng)大之后嫁出去就算了。
時間一晃過了二十多年,喬家父母一開始害怕又生出丑女,中間過了很多年才又連續(xù)生了兩個女兒,皆是粉面圓臉,非常喜人,和她們的姐姐是兩個極端。
在兩個小女兒還沒到婚嫁的年齡時,就已經(jīng)有很多人上門提親,喬家父母待價而沽,都是推搪沒有答應(yīng)。
唯獨喬阿丑沒人問津,讓他們很是氣惱,愈加看不順眼。
可說起來,喬阿丑又有什么錯呢,從小被同齡的孩童丟石子欺辱毆打不說,還要忍受大人們叫她母夜叉轉(zhuǎn)世,更沒有父母撐腰。
即便如此她依然是每日砍柴挑水做飯,負(fù)責(zé)著一家人的生活起居,沒有怨言。
有閑暇時就幫母親織布販賣,手藝漸漸爐火純青。
但是這織出來的布匹,喬母卻對外說是兩個小女兒的手藝,使得提親的人更是絡(luò)繹不絕。
而喬阿丑,除了面貌丑陋,會做些粗活,就沒有其他的名聲,更沒有人相得中她。
可是哪個少女會不懷春呢,她曾聽?wèi)蚶锏墓适轮v過,會有才子敬服于女子的德行而不重女子的形貌,三番兩次的巧遇,最后成為眷侶,相輔相成,流傳為佳話。
因此她始終堅持奉行著聽來的部分女德,感情要忠貞不渝,嫁人后不事二夫,對父母始終奉孝,為人要烈火剛直,這些成為了她堅持二十多年的信仰。
喬阿丑這樣想著,織成的布匹已經(jīng)成為金華一絕。
但是無人知曉,都以為是喬家另兩個女兒的杰作,于是引來了更多的才子富商。
這年喬阿丑已經(jīng)二十六歲,沒有遇見故事里的意中人。
時常在河邊落淚,討厭自己的樣貌,每每哭完變得更加堅強。
過了些時日,喬家的二女兒到了年齡,嫁了戶有錢人家,得到了很多聘禮,可惜嫁過去之后,織出的布匹實在一般,整日游手好閑,一點都不賢良淑德,被婆家嫌棄,過得并不好。
事情被傳開之后,很多人以為喬家的小女兒才是寶貝,又是每日上門提親,這次喬家父母不敢答應(yīng),一直讓喬阿丑教喬小妹織布。
一日沒有教會,喬阿丑就挨一日的毒打,喬小妹就在邊上埋怨織布勞苦。
直到有一天,鄉(xiāng)下有個姓穆的苦力,已經(jīng)四十多歲,死了妻子,但沒有留下骨肉。
不想斷絕他們穆家的香火,又沒有錢再娶一個姑娘,很是煩惱。
同村的媒婆是他的姑媽,有幫人去過喬家提親,知道喬家有個大女兒一直沒有出嫁,只是樣貌丑陋是個跛腳,婚嫁的花費應(yīng)該沒有多少,問他愿不愿意。
姓穆的苦力知道自己的條件,哪里有得挑。
聽說是二十多歲的黃花姑娘,熄了燈又有什么差別,當(dāng)時就拿出了所有身家,拜托媒婆去提親。
喬家父母一開始對那二三兩的聘禮并看不上眼,但是轉(zhuǎn)念一想喬阿丑確實年齡很大,而且心里一直以為她是夜叉轉(zhuǎn)世,會給他們帶來厄運。
又想二女兒在婆家不受待見,可不就是被喬阿丑生生克住了,不如順?biāo)浦蹖⑺蕹鋈?,興許二女兒的日子就好過了,之后也好把小女兒嫁出去。
兩人一合計,收了錢,當(dāng)時就把喬阿丑趕出了家門,跟著媒婆走了。
媒婆被他們搞得也摸不著頭腦,但總歸是談成了,并不在意。
喬阿丑面對這樣的變故措手不及,想想要離開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心有戚戚,朝著父母跪拜,只收到兩雙白眼和‘滾’字。
一時間心如死灰,二十多年的朝夕相處,原來只是如此。
但又想到自己如今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出嫁了,興許丈夫會是個不錯的人。
懷著期待的心情,跟著媒婆到了鄉(xiāng)下。
面前的人又黑又瘦,年紀(jì)快和父親一樣大,看著自己的眼神帶著鄙夷,不過很快收回了這樣的目光,露出一種略帶同情的眼神。
這就是我的夫君嗎?
和想象中的不大一樣,但是我這樣的人又能挑什么呢。
一整夜兩人都沒有交談。
熄了燈,喬阿丑很順從,痛苦地咬著唇成為了女人。
隨著木床板的咯吱聲,人生進(jìn)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姓穆的每日出去做苦力,喬阿丑則幫同村的人做女工,賺些工錢。
這里的人雖然不喜歡她的相貌,但是她丈夫的人緣還好,好歹再沒有人叫他母夜叉,日子再怎么清苦也比從前好過。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年,他們小日子漸漸好了起來,又修了一間小房,沒多久生了一個男孩,四肢健全很正常。
姓穆的很驚喜,于是對喬阿丑愈發(fā)的好起來,更是出遠(yuǎn)門接長工,賺更多的工錢。
可惜有一天,他再也沒有回來,孩子也才剛五歲。
沒有了男人的女人,拖著一個孩子很難做工,與天塌了一樣,沒多久生活就難以支撐。
喬阿丑想起娘家,希望他們看在孩子的面上幫幫她,卻被趕了出來。
她已經(jīng)是一個操持家務(wù)的主婦,不再似年輕時候的懵懂,被這樣對待心里也很生氣,發(fā)誓再也不回娘家,自己省吃儉用的養(yǎng)著孩子,生活很清苦。
邊上鎮(zhèn)子有一個外來落戶做布匹生意的商人姓孟,孩子剛剛周歲,妻子就病死了,急需要續(xù)弦,幫他照看孩子長大成人。
他長得很清秀,田地家財也不少,幫他說媒的人很多,但是沒有一個人看得上了。
有一天,他偶然間到喬阿丑的村子收布匹,看到喬阿丑織出的布匹,頓時驚為天人,明白了當(dāng)時轟動一時的喬布出自這里。
至于為什么喬阿丑織出的布沒有出名,可能是因為長得太丑,或者是夾雜在一般的布匹中被埋沒也說不定。
從村里唯一的媒婆處,打聽到喬阿丑的身世,很是佩服她的德行,私下里找人透露愿意娶她的意思。
喬阿丑雖然感激孟生能看上自己,但是依然無法同意,一直推辭。
“我現(xiàn)在如此忍凍挨餓,嫁給官人可以得到溫飽,怎能不愿意呢?但是我又瘸又丑,和別人不一樣,我所能自信的是品德,要是再嫁第二個丈夫,官人還能圖我什么呢?”
得到這樣的回復(fù),孟生并不氣餒,反而對她更加傾慕,知道這里無法下手,又找了媒婆到喬家提親。
喬家父母看到這么多的聘禮,當(dāng)時就答應(yīng)了下來,以為喬阿丑還像以前一樣聽話,親自去勸說,執(zhí)意要她嫁給孟生。
但是喬阿丑沒有答應(yīng),嘴里說著一女不事二夫,父母已經(jīng)把我嫁出,如今是穆家的人,把他們趕了出去。
喬家父母不舍得聘禮,也羞愧自己答應(yīng)的事情沒有做到,愿意把小女兒嫁給孟生。
孟生沒答應(yīng),要回了聘禮,沒多久因為勞累病死了。
喬阿丑雖然不答應(yīng)孟生的求親,但是也把他當(dāng)做人世間唯一的知己,聽到這個消息,連忙趕去替他奔喪。
但是孟家沒有了主人,此時一片亂糟糟,仆人偷了東西跑路,無賴也插一手搶奪田產(chǎn),唯獨剩下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在他父親的靈前嚎啕大哭。
喬阿丑見了很是傷心,沒有力量阻止這種事情發(fā)生,只能抱著嬰兒四處打聽,有沒有人和孟家相熟。
最后找到一個姓林的秀才家里,同他說道。
“夫婦、朋友是人間大倫。我因為很丑,被人看不起,只有孟生能了解我。以前我雖然拒絕了他的求婚,可我的心卻早已許給他了。如今他死了,兒子又小,我當(dāng)然應(yīng)該報答知己。但是撫養(yǎng)孤兒容易,抵御壞人的欺侮就難了。如果因為孟生沒有父母兄弟,就坐視他的兒子餓死,家產(chǎn)被搶光也不相救,那么五倫之中就可以不要朋友這一倫了!我所期待你的并不多,只要你寫張狀子告到縣官那里,孤兒我來撫養(yǎng)?!?p> 林秀才答應(yīng)了,但是事情被搶奪孟家財產(chǎn)的潑皮無賴知道,他們合計之后,拿著刀子堵了林秀才的門,要他不能去告狀,否則要他的性命,林秀膽子很小,怯懦地答應(yīng)了。
喬阿丑得知之后,很失望,帶著孩子自己到縣城告狀。
經(jīng)過城門口的時候看見一張大告示,問了路人才知道上面有自己失蹤丈夫的名字,遂去領(lǐng)了尸骨,遇見了古三通。
原本想要一齊把孟生的冤情稟報了,卻被告知縣尊去主持鄉(xiāng)試開啟,要等下午才回縣衙,只好先去找恩公磕頭致謝。
之后的事情,大家已經(jīng)悉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