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土夜魘榜,從秦魁開始沖刀陣已經(jīng)過去小半日,他已闖過第十三重刀陣。到了這里,他發(fā)現(xiàn)第一重那肉身上的痛苦根本就是小兒科,往后的刀陣指向的盡是他心中最在乎的事物!幾乎每一重都是撕心裂肺的痛,以至于他對后面的刀陣生出來些許懼怕。明知是假的,可卻真實到讓他的心每一次都痛的要裂開。
譬如這十三重,他看到了他鐘情一生的姑娘,帶上了鳳冠霞帔,對鏡貼上花黃,踏上了別人的花轎,成了別人的新娘。說來可笑的是,他現(xiàn)在連那姑娘是誰也不知道,說起來這刀陣反比他了解自己了!
“人生來便不是好的,刀陣四十九重,總會有一重撞在他最不能承受的地方!”老人看著秦魁,忽然便沉默了。十三重,這是他的極限了。這一關(guān)他過不去,他受過這痛!那一天他喝的酩酊大醉,那一天她笑得燦若春花,那一天他瘋了,她笑了。從那以后世上少了一個癡心人,多了一個絕情的刺客。也有個奇怪的規(guī)矩,路見喜宴必進(jìn)去喝一杯喜酒,在洞房當(dāng)晚殺了一雙新人!
周墨也有些感慨,說起來他過這一關(guān)還是托了他夫人的福。當(dāng)時他正痛苦著呢,腦子里莫名就竄起來平日里的種種打鬧以及那母老虎一樣的脾氣,一下子心就不痛了,反倒是后悔當(dāng)初為啥要成這親。
“自古溫柔鄉(xiāng)是英雄冢,這十三重可算是攔人最多的了。你說,他能過嗎?”
“老頭,別想了。這小子跟你我不一樣,他的溫柔鄉(xiāng)多了……”
還在刀陣?yán)锏那乜@然還不知自己風(fēng)評被害,一個人走在一條刀尖林立的道路,追趕著那姑娘的花轎。他是不想追的,奈何在這陣中身不由己??!
刀尖多行一步,他便能多看到一幕他與這姑娘一起的經(jīng)歷,這些歡笑隨即又被尖刀刺入,將快樂殺的粉碎。他在刀尖奮力地跑著,那花轎卻漸行漸遠(yuǎn),他可看見那騎著駿馬的新郎已經(jīng)來到轎前,即將領(lǐng)走屬于他的姑娘!
他怎么敢的啊?秦魁怒從心頭起,地上的刀尖忽然消失不見,另外一把砍刀出現(xiàn)在他手里,一個聲音在心里喊道:“殺了他吧!奪回你的新娘!”
是的,殺了他,殺了那新郎便可終止這一樁他看來荒謬至極的婚事。秦魁提這刀,在已經(jīng)沒有刀尖的道路上獨自前行,刀刃上折射出一張魔鬼獰笑的臉龐。
“都去死,都去死!你們這些人算什么啊,在我這里搶人?”秦魁喃喃道,刀舉起,一刀直接砍向那新郎的頭顱。
然而又是一幅幅畫面在他面前浮現(xiàn),是這二人完婚后的生活。這新郎很合格,不曾納妾也不曾出入青樓妓院,對新娘,孩子都是極好的,生活算不得大富大貴,卻也是安穩(wěn)中處處是驚喜。又是一句話在他耳畔響起:
“我們是很好的朋友,永遠(yuǎn)都是朋友!”
這事那個姑娘曾對他說過的,現(xiàn)在他方才讀通了。只是朋友啊,是啊,他只是個朋友!這一樁婚,他靠什么破壞?靠他那點窮苦讀書人的所謂風(fēng)骨,還是靠那些不切實際的夢想?他又憑什么讓一個好好的姑娘去跟他過那些窮困潦倒的日子?
“去爭取啊,你愛的不就應(yīng)該把她牢牢抓在手中?人這一生會遇到很多,也會錯過很多。有些人,有些事,錯過了便真的錯過了!”那個聲音再一次響起,他心中那些愛慕與嫉妒忽然被無限的放大,對那男子的殺意,這一刻到了頂峰!
只需要一刀,一刀下去他就贏了,沒有了婚約的她,便屬于他了!
秦魁手里的刀高高舉起,正要刺下時卻鬼使神差地看了新娘一眼。這一看不打緊,但他卻愣在了原地??床磺迦菝驳男履?,卻分明傳達(dá)著一種情緒:幸福!和這個男人成親,會讓她感覺到幸福。那若是他殺了這男子,便是毀了她的幸福,對吧?
秦魁的刀停住了,這刀陣?yán)锼軔圻@個姑娘,愛她,是該牢牢抓到手上,還是該順著她的心意,給她屬于她的那份幸福?
秦魁眼中滿是悲涼,這個問題,要么傷害這姑娘,要么傷害他!這一重刀陣,最為致命!
那便傷害他自己罷了,誰叫他一直是這么個爛好人?他以前看過一本書,上面說愛一個人便是要學(xué)會收斂放縱,學(xué)會放棄。這一生,無緣!那便錯過吧。這人便不殺了,到底這是命里最重要的人,卻不一定必須要是他的人。
秦魁長嘆一口氣,眼中不自覺地已經(jīng)被熱淚占據(jù),手里的刺刀被猛甩向一邊,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花轎,秦魁轉(zhuǎn)身離去,再一次踏在那刀尖林立的路上,只是每一次抬腳后,便崩壞一處路徑,滿天回憶皆化作泡影。
第十三重刀陣,就此告破!
秦魁從陣中情緒回過神來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在不知覺中握住了周墨讓自己拿著的短刀,已然橫在脖頸前。好生恐怖的刀陣!秦魁后背一陣發(fā)涼。他有預(yù)感,當(dāng)時若是他決定殺了那男子,那么絕對是他自己咽喉被捅穿的下場!
不過過了這一重,他倒是感覺神魂比先前精進(jìn)了許多,像是前十二重的提煉都被放到這一重了。而經(jīng)過這一重,他心性也比先前要更加沉穩(wěn),最起碼不容易被言論煽動了,那響在他心里的聲音不知為何物,想來又是刀陣作怪吧!
秦魁再度坐下,不僅要補(bǔ)狀態(tài),還要體會下這些提升了。再好的根基也架不住一直上漲而不夯實。
他沒注意到的是,那一把被放下的短刀上,仍舊有一張魔鬼的臉龐,盯著他的身軀笑容詭異。魔光一閃,消失在刀刃深處。
“他破開了?!?p> “嗯?!?p> 碑下觀望的兩人倒是沒有先前那么驚奇了,只是這一次,換成了周墨頭疼了。他就是敗在了這第十四重,這一重堪稱是他這種財迷的死亡關(guān)!試問有幾個財迷能不對富可敵國四字動心?就秦魁那能跟他媲美的拜金程度,這一關(guān)怕是難了!
“你屋頭的盡是這些貨色!”老者鄙夷地看了周墨一眼,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你個老色批還好意思說我?”周墨同樣鄙夷地看著老者,這老頭子沖榜無數(shù)次,次次敗在十三重,居然還好意思說他?
“看著吧,這兩關(guān)他要是過了,到最后一重前他應(yīng)該都不會有大問題了?!崩险吣樕缓?,將話題引到一邊。
對下方兩人的談話,秦魁是聽不見的。但他自己可不覺得這十四重有什么難度,跟其他的不同,他這白嫖二字是刻在基因里準(zhǔn)備代代相傳的,一提到錢他本來還有些迷糊的腦子登時就清醒了,沒了情緒影響其實過陣是容易的。
“錢嘛,糞土!”刀陣?yán)铮乜S手便撒出大筆的錢財,說是揮金如土毫不為過。到了最后,竟是揮霍的只剩下一枚元精!
秦魁無限悲傷地看著這元精,元精也無限悲傷地看著他。天殺的刀陣還不穿,他又不敢強(qiáng)行破陣怕被亂刀砍死,就剩一枚元精怎么活?
“老爺太太,少爺小姐,大叔大神哥哥嫂嫂,行行好給點吧!”秦魁不知何時立在了一條喧嘩的大街上,一狼狽落魄的乞丐拿著破碗朝著路過行人討錢。不知是他樣子不夠凄慘還是怎的,行人雖多卻沒有一人肯施舍。
“這位大哥,行行好給點吧!我十幾天沒吃飯了,就一文錢,一文……”秦魁此時衣著光鮮,自然成了這乞丐的首要目標(biāo),抱著他的大腿死命的搖著,險些將他晃倒。
秦魁有些好奇道:“十幾天都沒吃飯,你是咋活下來的?”
“靠我頑強(qiáng)的毅力。”乞丐可憐兮兮回道。
秦魁沉吟片刻,道:“我給你兩文,你再靠毅力撐個十幾天?!?p> 乞丐要哭了,這什么人?。〉赖缕沸幸蔡珘牧?!
“小叫花子,今天又來行騙了?”不遠(yuǎn)處悠悠響起一聲笑罵,一身披甲胄的男子大踏步走來。
“明爺這話說的!這怎么叫騙?承蒙給位老爺厚愛賞我兩個錢讓我吃口熱乎的,怎么叫騙?”乞丐堆著笑,眼前這人乃是這城衛(wèi)的統(tǒng)帥,他可不敢惹,一個不好就給自己攆出去了。
“瘋言瘋語,早晚有一天給你攆出去!”男子搖搖頭,也沒給錢,反倒是放了一包藥在乞丐碗里。
乞丐看著那一包藥,忽然跪在地上給男子重重磕了幾個頭。這一包藥,正好治他老娘的病!
乞丐揣著藥,飛也似的跑回家去了。秦魁就在他身后,遠(yuǎn)遠(yuǎn)跟著,眼見他進(jìn)了一座快要倒塌的破屋,隨即里面響起一老邁女人的聲音,乞丐應(yīng)了聲,端著一個缺了口的沙罐出來了,將藥倒在罐里開始熬煮。
秦魁從暗處走出來,饒有興致地看著乞丐煎藥,那單薄的衣衫下凸起可以一根一根數(shù)清的肋巴骨。秦魁悄悄進(jìn)屋,望了一眼那老婦人,比起這乞丐倒要好上許多,雖比不得大戶人家的老母,卻也白胖,可惜年事已高,身體各個部位都不行了,如今也只是靠藥吊命。
“是小二吧?進(jìn)來吧!”
秦魁這才發(fā)現(xiàn)這老婦人雖白胖,兩眼卻看不見,想是把他當(dāng)成那乞丐了吧。
走到床前,老婦人習(xí)慣性地伸出手往一邊摸了摸,以往這個地方會有她那個調(diào)皮的兒子蹲著,那個光葫蘆一樣的腦袋就在這里,能摸著。
“小二,娘知道,你早就沒了行事,是嗎?”老婦人苦澀道:“是娘不好,拖累了你,不僅讓你丟了媳婦,現(xiàn)在連差事也沒了!娘老了,活了那么多年,到老才撿到你這么個孩子,這輩子有你當(dāng)兒子,娘就是死,也劃算了!”
老婦人那布滿白醫(yī)的眼珠上滾著兩粒濁淚:“二啊,把娘的藥……斷了吧!你是個好孩子,娘知道你就是餓死也不會把娘的藥給斷了,但娘已經(jīng)到了時候了。等娘走了,你就回去求老主人收留你做工,要是有機(jī)會把媳婦也討回來!咱們活著總要有個盼頭,別怪娘走在前面,啊?”
秦魁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這老婦人一席話皆是發(fā)自肺腑,感天動地,只是不知她那兒子聽了會如何做想。
“二,你不愿意,是不是?那便也罷了,你把娘的剪刀拿來吧,娘死之前,再給你做件衣裳!”
秦魁一時不解,剛剛還要給孩子減負(fù)擔(dān),怎么又不想死了?
秦魁在破爛的柜子里尋到剪刀,這家里唯一的利器大概也就是這剪刀了,兩把刀刃也是雪亮。
“二,你先出去,娘渴了,去再幫娘找口水來?!崩蠇D人拿著那剪刀,臉上卻有一種堅毅之色在其中。
秦魁佯裝著出去了,但卻只是躲在了門邊。
老婦人拿起剪刀,猛地朝自己的胸膛扎去。她知道她兒子是個孝子,是不忍心讓自己老娘身死的。但她不能禍害他一輩子!他還年輕,該去找自己的生活了。
“兒啊,將來要是有了孩子,莫要忘了抱到我墳頭,我也聽聽這奶奶倆字!”老婦人喃喃道,剪刀就要扎到自己的胸膛,眼前便是一黑,徑直暈過去了。
秦魁站在一邊,正是他一記手刀將老人暫時打暈了過去。
“可悲的母慈子孝呵!這世界公平的有些不像話,窮家孝順,富家相爭,最后富人還是富人,窮人還是窮人。一個寧肯餓死也要給老娘省出要錢,一個又要自殺來解脫后人,最后就是一家死絕,多么悲催!”秦魁心里又響起了那個聲音:“不該把她打昏的,這一下便是毀了這一個家!”
秦魁怔怔地看著老婦人手里的剪刀,有看了看年輕乞丐瘦骨嶙峋的身軀,沒想到真是靠著頑強(qiáng)的毅力挺了十幾天!
“只要這婦人自殺成了,便可了了這悲劇。那乞丐會找回差事,娶妻生子。而這婦人也會投到一處好人家,下一世順風(fēng)順?biāo)?!再或者,便殺了這年輕人,那城衛(wèi)統(tǒng)領(lǐng)是好人,可養(yǎng)這老婦一生!”
那剪刀忽然自行飛出老婦人的手,到了秦魁手里。確實如那個聲音所言,只要這二人死了一個,對另一個來說都是多出一條生路,更何況這老婦人已經(jīng)有了自盡的念頭,此時他出手,絕不算是謀害…
可事實當(dāng)真如此嗎?既是孝子,那乞丐怕是會傷心到發(fā)瘋吧?但若是那乞丐身死,這婦人未來也只會在愧疚中度過了,說不準(zhǔn)二人便心有靈犀,黃泉再相會了!
“死亡即是圓滿,是解脫了?;钪娜擞浀茫懒说娜宿D(zhuǎn)世,從此與這苦難再無關(guān)聯(lián),有何不妥?”
“少了真心,當(dāng)然不妥!”秦魁聽到此處,臉色沉了下來:“世間最難得,是一個真心。真心所在,天地為之動容。你可知這一刀,殺了一人,毀了一人?人活著的盼頭與寄托沒了,活著還有什么樂趣?老天不愿收走的,自是有它的崇高之處,世上有這真心,是幸事!”
秦魁將剪刀收起,將身上最后一枚元精放在婦人床頭,苦笑道:“可惜只剩這最后一枚了,也算是沒白花。”
想了想,又將頭上的金冠玉簪一齊解下,將腰上的玉帶一并解下,同樣放在這婦人床頭。
正是寒冷的日子,秦魁卻將那件最值錢也唯一抗凍的大衣披在了乞丐身上,自己頂著鵝毛大雪,一步一步走遠(yuǎn),一步一步走出這一重刀陣。理當(dāng)如此,天下大財,唯一顆真心最是珍貴!望這天下人,都可如此;盼這天下,不再有這樣一件事!
“真的很好??!”秦魁喃喃道,在外面待太久了,他也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