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城東,張村的一家客店里。
蕭默坐在床榻上,正在翻閱著那本《一心經(jīng)》。
對面的桌子邊上,陳越正在專心致志地對付一碟炒肉絲。
“我不太明白。”蕭默翻過一頁,說道,“既然決定了幫忙,就不用著急離開陵城,為什么還要先來這么遠的村子落腳?你可以先回鑄劍堂?!?p> “那可不行。”陳越咽下一口菜,又拿起桌上的最后一個饅頭,回答道,“且不說今天中午你和燕捕頭打架,老頭肯定在樓上看見了。我要是就這么回去,他肯定要問我為什么又不走了。那時候再想去江漢,就太麻煩了。”
“你很怕穆先生?”蕭默隨口接話問道。
陳越道:“不是怕,是這一年里承蒙他照顧,也跟他學了不少東西,總覺得很虧欠他?!?p> 末了陳越頓了頓,又道:“但我不想在鑄劍堂一直待下去,我也不想欠他更多的東西,不管怎么樣我早晚是要走的,今天是個機會,就要果斷一些?!?p> 蕭默道:“你倒是想得清楚。”
陳越抹了抹嘴,岔開話題道:“還沒問問你呢,你為什么被逍遙峰趕走成了棄徒?就憑你的劍法,應該算是鼎鼎有名的逍遙弟子才對啊?!?p> “我是葬劍下山的?!笔捘馈?p> “哦?”陳越聽了有些驚訝,“逍遙峰的故事我略有耳聞,知道有個葬劍池。逍遙峰弟子可以葬劍其中,就當做原先的逍遙弟子已經(jīng)死了。你居然是葬劍下山,這么有魄力?”
蕭默點了點頭,不知道是在看書,還是在表示同意陳越的話。
見蕭默不回話,陳越又挑起話頭:“你在看什么書?”
“《一心經(jīng)》。”蕭默回答。
“武功秘籍?”
“只是普通的經(jīng)文。”
陳越不甘心地繼續(xù)問:“很有意思嗎?”
“沒什么意思?!?p> “那你看什么?”
“我?guī)熥鹨蟮?,每日要誦讀一遍?!?p> 陳越問道:“馬上就日落了,這么厚的經(jīng)書,你這剛看這么兩頁,今天還能看完嗎?”
“所以要快?!笔捘址^一頁。
陳越翻了個白眼,翻身往床上一躺,像是一具僵挺著的尸體。
“我算是明白了,你這個人無趣得很,話都被你聊死了?!标愒秸Z氣不快,嘟嘟囔囔的。
蕭默只是笑笑。
“你若有力氣,還是多想想今晚你要做的事情,不該把精力浪費在閑聊上面?!笔捘?,“你非要跑這么遠來這里,晚上再回去,又要費一番工夫?!?p> “說遠也不算遠,不過乘馬車半個時辰的距離罷了。要不是為了讓老頭相信我真的出城了,也不至于跑到這來?!闭f完,陳越微微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突然又扭頭看了看蕭默,“什么意思,你晚上不去?”
蕭默道:“是你要潛入金家探聽,又不是我提的,自然是你去?!?p> 陳越坐起身子,比比劃劃道:“你功夫這么好你不去?而且,那個什么袁靜程求你幫忙,你就在這兒睡覺?”
“因為我并不同意你的想法,我覺得今晚就算去了,也無濟于事?!笔捘盅蹧]停,轉(zhuǎn)眼間已經(jīng)看完了半本經(jīng)書。
“什么意思?”陳越疑惑道。
蕭默終于把眼睛從經(jīng)書上抬了起來,說道:“你的推斷很簡單,無外乎是金星河有所隱瞞罷了,可你想過沒有,金星河既然存心想隱瞞,你去了又能探聽到什么?”
“金家里,老掌柜去世后,就只有星海星河兄妹。如果金星海是否在金家里,只需要看一看金家里的情況就能知道?!标愒奖P起雙腿,認真道,“每日廚房里的食材用量,各個房屋有沒有打掃,都是人居住與否的痕跡。”
“然后呢?”蕭默問。
“然后我就能確定,金星海到底是在真的失蹤,還是表面裝作失蹤,實則躲藏在家里!”
“再然后呢?”蕭默又問。
陳越愣了一下,下意識道:“再然后?在就問他,不在就再查?!?p> “你打算怎么問?”
“既然知道金星海就在家里,那就……”
說到這里,陳越終于卡住了,喉嚨上下動了兩下,但沒有想好該說什么。
“你是打算沖進去問他為什么假裝失蹤?還是打算明天喊上靜程姑娘和燕捕頭到金家里拿人?你用什么證據(jù)來證明?”
陳越語塞。
蕭默放下經(jīng)書,緩緩開口:“其實金星海在不在金家,在哪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為什么要不知所蹤?!?p> “什么意思?”陳越腦子轉(zhuǎn)了轉(zhuǎn),有些跟不上。
“金刀鏢局丟了一批貨,恰好總鏢頭不知所蹤,這絕不是巧合?!?p> “你這不是廢話嗎?”陳越很著急。
“但貨物丟失的方式太詭異了?!笔捘^續(xù)道,“十車礦石,那么重的東西,馬車經(jīng)過一定會有痕跡,可靜程姑娘在陵城周圍搜查了三天,包括咱們現(xiàn)在落腳的張村,可竟然毫無收獲?!?p> “所以?”
“我懷疑那批貨根本就沒來陵城?!笔捘?。
陳越眼神有些失望,說道:“蕭兄弟,這是中午咱們得出來的一致的結(jié)論,你該說重點了?!?p> 蕭默怔了怔,旋即像是回過神來,臉上略帶歉意地對著陳越笑了笑道:“抱歉,我這個人想事情的時候,習慣從頭開始?!?p> 見陳越示意自己繼續(xù),蕭默則又開口:“如果是貨物被攔路硬搶,少不得有拼殺。但沒有任何一個人跑到陵城來報告消息,多半是隨隊的鏢師都死干凈了。”
陳越點了點頭。
“可這樣想,就更奇怪了。這個道理,金星河肯定也懂?,F(xiàn)在一隊的鏢師死傷在外,金刀鏢局會怎么做?”蕭默突然問。
陳越跟著思考,回答道:“找兇手,報仇,再大肆宣揚?畢竟這么大產(chǎn)業(yè),被人啃了一口,一定不能善罷甘休,就算東西追不回來,這口氣也得爭?!?p> 說完,陳越跟著一拍大腿,好像明白了什么。
“案子是金星河報的,但鏢局自己卻沒有什么動作。如今案子發(fā)生三天,金星河一直在家里,除了每日被燕捕頭問話,沒有別的行動,就像在等什么?!?p> 末了,蕭默說出了他的想法:“她應該是知道會發(fā)生一些事情,向六扇門報案絕不是想要追回貨物,而是要把六扇門的目光聚集在鏢局。那么我們要做的,就是跟著一起等待事情發(fā)生。”
“這就是你的結(jié)論?”陳越一臉疑惑,顯然不理解,“那你這不就是啥也不干嗎?”
“靜觀其變?!笔捘砬槭终J真,像是在說一個樸實無比的道理。
陳越撇了撇嘴,不服氣地思忖了片刻,忽的又道:“不對??!你說的這么多,和金星海沒關(guān)系??!”
蕭默眨了眨眼道:“我說了啊,靜觀其變,生變的時候,金鏢頭自然會出現(xiàn)的。”
“歪理!”陳越起身,忿忿道,“那你就干等著吧,我就不信你能等出什么名堂!反正小爺只是順手做個支線,辦不成也不虧。三天之后我就動身去江漢找石頭,照樣回來參加九州評劍。”
撂下話,陳越就走出門去了,趁著日暮黃昏往陵城趕。
蕭默伸手,將《一心經(jīng)》翻到最后一頁,上下掃了幾眼,將那不能更熟悉的經(jīng)文又默讀了一遍,就將經(jīng)書合上放好。
靜觀其變自然不需要離開陵城,蕭默跑到城東,當然也有他的想法。
……
陳越換了一套行動輕便的粗布衣服,裝作急忙趕路的人,坐著馬車趕回陵城。
天色剛暗的時候,陳越就已經(jīng)繞過各方向的視線,悄悄地趴在了金刀鏢局前院正堂的房頂上。
夜色里,幾個壯漢正在收拾著各種器械,估摸再過兩炷香時間,就會各自回房睡下了。
金家的前院被拿來給鏢局用,后院的幾間房才算是金府。
金星河就住在后院。
陳越雖然性子輕佻,但這種必須的耐心還是有的。直到趴得手臂發(fā)麻,聽著整個鏢局的人大概都睡下了,陳越才悄悄起身。
后院晚上沒留守衛(wèi)。但一直以來,金星海的兇名在外,沒有人敢夜里做些偷雞摸狗的事情。
但陳越偏偏就敢。
當然是因為他有他自己的倚仗。
內(nèi)力流轉(zhuǎn),只是三兩次呼吸的時間之后,陳越的氣息就漸漸變得微弱。就算是在內(nèi)功深厚的行家感知里,也不過像是一片樹葉一般。
這便是《枯榮訣》的神奇之處。
江湖各類武功,各有妙用。
現(xiàn)在樹葉變枯葉,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生機消逝,一榮一枯。
就借著功法運轉(zhuǎn)的時機,陳越已經(jīng)從房頂悄悄潛到后院,矮身躲在了窗下。
屋內(nèi)一燈如豆,只留下微弱的光亮。金星河面色痛苦,高聳的胸脯起起伏伏,呼吸困難。
“金星河也有狀況?”
陳越心中一驚,沒想到今晚偷偷潛入,還有新的發(fā)現(xiàn)。
仔細觀察了一會兒,陳越的臉上出現(xiàn)一絲笑意。
“難怪她明明一身七巧坊的功夫,卻對我的到來毫無反應,原來是自己中了噬靈?!?p> 陳越得知了這個消息,心中突然明了許多。
至于為什么陳越會知道金星河的這些事情,那就要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