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山
“你怎么睡得著的?你這個年齡段,你這個階段,你睡得著覺?有點出息沒有!”
迷迷糊糊中,王五被人搖醒。
他揉了揉眼睛,推開喋喋不休的來人。
“湯家鳳,你好煩啊?!?p> “王五哥王五哥,我煉氣三層了!我煉氣三層了!”
湯家鳳手舞足蹈。
王五看著湯家鳳,眼神復(fù)雜。
湯家鳳是隔壁老湯家的傻小子,去年剛上山,今年便煉氣三層了。
傻人有傻福啊,王五突然有些羨慕,看了看丹田里那個死皮賴臉的黑洞,這種羨慕就變成了嫉妒。
“恭喜啊,湯家鳳?!?p> 王五微笑。
“王五哥,你怎么樣了,還是吸收不了靈氣嗎?”
湯家鳳擔(dān)憂地看著王五。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吸收不了靈氣,吸魔氣倒挺快的。
王五面無表情。
湯家鳳一屁股坐在王五的床上,臉上的神情有些憂傷。
“王五哥,你走了,我怎么辦啊,我沒有你那么好的人緣,和大家相處不來,我怕又被他們欺負(fù)?!?p> 王五的人緣出奇的好,不論富少爺還是小霸王都對他笑臉相迎,湯家鳳羨慕得不得了。第一次上山時,他就受人欺負(fù),是王五出手為他解圍,從此王五就多了個跟屁蟲。
“我知道我嘴巴笨,不會說話,可有時候不說出來心里難受……”
湯家鳳還在絮絮叨叨。
王五卻忍無可忍,一巴掌把他拍開。
“湯家鳳!你坐到我腳了!”
“哦哦?!?p> 湯家鳳唯唯諾諾地站起來,王五也掀開被子,站了起來。
王五理了理被子,卻不忙著疊被,教訓(xùn)湯家鳳道:“你知道自己嘴笨,就不說話,只把自己當(dāng)個啞巴,別人問起,你就微笑,別人罵你,你也只是微笑就好了,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p> 湯家鳳想了想,那些山門里有名的富少惡少對王五好像的確都是笑臉相迎,心中十分信服,又想自己也許做不到,還需要一些其他的手段,于是又連忙問道:“還有嗎?”
“還有就是,多看別人的眼色,多做事!”
王五拿著被子,不停地往床上打眼色。
湯家鳳呆若木雞。
王五又點了點被子,邁步要走。
湯家鳳見狀忙不迭地跟上。
王五忍無可忍:“湯家鳳!把我被子疊了!”
湯家鳳卻還是懵懵懂懂的,問道:“為什么要我疊被子?”
王五霍地轉(zhuǎn)過身,用手指點了點湯家鳳的嘴唇。
湯家鳳這下倒是明白了,緊緊地抿著嘴唇。
王五又指了指床上凌亂的被子。
湯家鳳心中靈感乍現(xiàn),恍然大悟。
“王……”
湯家鳳興奮起來,他覺得自己完成了智商上的一次突破,急切地想要和王五分享。
王五眉頭一皺。
湯家鳳又訕訕地抿起嘴,撅著屁股疊起了被子。
王五吐了口氣,搖搖頭,推開門走了出去。
不跟傻子生氣。
門外是一條青石板的小道,是王五為了不弄臟母親給他做的百納鞋,花了半個月鋪成的。只是可惡的湯家鳳愛穿拖泥帶水的草鞋,時常把這條小路踩得污濁不堪。
好在今天他是赤著腳來的,石板上只有些淺淺的腳印。
王五深吸了一口氣,順著小路走,心里盤算著半個月后的大選如何脫身。
昨晚那人來去如風(fēng),并不需要御劍,想是門派的金丹長老,連他都看不穿我體內(nèi)的魔氣,也許……
不!不能心存僥幸!
可是,眾目睽睽之下,他要怎么隱藏自己這一身魔氣?
王五伸出手指,試探性地放出一絲靈氣,丹田里的魔氣沒有異動,讓他稍稍安心。
聽說掌門是元嬰期高手,能瞞得過他嗎?
王五心里沒底。
小路已走到了盡頭。
盡頭站著一個男人。
玄色道袍,身姿挺拔,王五認(rèn)出這是昨晚那人,心中一緊。
“仙師?!?p> 他不一定認(rèn)得我,仙師們大多健忘,王五不慌不忙地低頭行禮。雜役弟子沒有資格知道門派前輩的名字,遇到前輩一律要叫仙師,外門弟子則可以知道大部分仙師的名字,可以稱呼他們某某仙師,以示親近。
至于內(nèi)門弟子如何稱呼,王五不知道,想來總不會直呼其名吧。
“我叫石星?!?p> 那男人卻不按套路出牌。
王五愣了愣,突然感到有些尷尬。
若叫他石仙師,無疑是逾矩,他一個煉氣一層都沒有的雜役弟子,憑什么和金丹長老套近乎?
可若是不叫,眼前這人已經(jīng)把名字告訴了自己,不叫他石仙師似乎也說不過去。
“石仙師,不知找弟子何意?”
想了想,王五還是用外門弟子的方式稱呼他,也許這個石長老特立獨行呢。
“昨晚我想了一宿,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你連煉氣一層都沒有,如何走火入魔?即使走火入魔,又如何能散發(fā)出那么濃烈的魔氣?”
石星清亮的眸子像是一把刀,直直地刺入王五的心中。
來者不善。
王五的心沉入了谷底。
“魔氣濃烈也罷了,為何我一去,那魔氣就安安分分地縮在你屋中角落了?”
石星背著雙手,踏前一步。
王五仍是拱著手,一動不動,背上滿是冷汗。
“王五,我還有許多疑問,只是讓你回答兩個,你就如此為難嗎?”
石星歪著頭,似笑非笑地看他。
王五張口結(jié)舌。
說來冤枉,以王五的見識,本就不認(rèn)得什么魔氣,何談修魔?至于丹田里的那個黑洞,更是無妄之災(zāi),王五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出現(xiàn)的,從開啟丹田的那一刻起,這個黑洞就安安靜靜地盤在了他的丹田正中,一動不動。
難道我真的是魔?
王五突然明白了石星為何要告訴他自己的名字。
不是對他一個區(qū)區(qū)的雜役弟子另眼相待,而是……
見面通名,是為迎敵!
完了,他已經(jīng)篤定我是魔了。
金丹長老。
煉氣七層。
死局。
王五萬念俱灰。
龍首山頂突然傳來一聲巨響。
石星猛地抬頭看去,面色凝重。
龍首山的半邊山頂被轟得粉碎,另外半邊則滿是裂痕。
什么人能轟破掌門師兄親自布下的護(hù)山大陣?!
一道身影狼狽地從山石中掙出來,歪歪斜斜地飛起,向遠(yuǎn)處逃遁,身后另一道身影不緊不慢地跟著。
師兄有難!
石星祭出飛劍,正要踏上去,忽然回頭看了看王五,匆匆朝他一點,飛劍離去。
畫地為牢!
這只是最基礎(chǔ)的仙術(shù),但對于從未學(xué)習(xí)過任何仙術(shù)的王五來說,這座靈氣鑄就的牢籠可謂堅不可摧。
王五沒有貿(mào)然攻擊,他屈起手指輕輕彈了彈靈氣筑起的墻。
靈氣墻意外地柔軟,但充滿彈性。
王五試著一拳打出,拳頭陷入靈氣中,力道迅速消散,很快就停住。
試試靈氣?
王五搖搖頭,開什么玩笑,那點靈氣他剔個牙都嫌太細(xì)。
魔氣?
說實話,王五有些抗拒使用那股力量,畢竟在所有人口中,魔氣都是至邪的力量。而他莫名其妙地就吸收了一大股魔氣,被石星認(rèn)定是魔人,雖然他沒有喊打喊殺,但王五知道,石星只是對他魔人的身份感興趣,一旦他把自己的秘密摸透,他一定會殺了自己。
出不了這個牢籠,橫豎是死,用用魔氣何妨?
王五下定決心,小心翼翼地從丹田中調(diào)出絲絲魔氣,黑洞似有所感,緩緩轉(zhuǎn)動起來,王五驚訝地看到,黑洞在自主地吸引空氣中較為狂暴的靈氣,化為魔氣,補(bǔ)充消耗。
還能這樣?靈氣還能變成魔氣?
王五有些驚奇,卻沒有細(xì)想。
紫色的魔氣從他身上升騰而起,環(huán)繞著他的右手,如夢似幻。
王五下意識地將丹田里那一絲可憐的靈氣從左手逼出來,靈氣駁雜,顏色不純,和魔氣一比,更是黯然失色。
貨比貨得扔!王五將丟人現(xiàn)眼的靈氣一收,突然覺得修魔也不錯。
王五謹(jǐn)慎地將魔氣凝于食指,輕輕點向靈氣墻,他怕魔氣的力量反噬,動作十分輕柔,仙師們不是都這么說嗎,魔性狂暴。
王五的手指貼在墻上,沒有他料想中激烈的力量沖突,石星留下的靈氣遇到他的魔氣,竟?fàn)幭瓤趾蟮乇荛_,空出一個指頭大的小洞。
好厲害!
王五大喜,連忙將丹田里的魔氣盡數(shù)逼出,覆蓋全身,試探著向靈氣墻撞去。
靈氣避之如蛇蝎。
王五大搖大擺地走出牢籠,回頭看去,那些靈氣又自動在他身后合攏,嚴(yán)絲合縫,好像從不曾變動。
欺軟怕硬,和縣令老爺一個德行。
王五搖搖頭,魔氣是丘八哥,靈氣是縣老爺,都不是什么好東西,如果有得選,他寧愿當(dāng)個普普通通的田舍郎,守著家人過一輩子。
可惜他被該死的黑洞帶上了賊船。
王五不擔(dān)心禍及家人,茶陵派是名門正派,向來有規(guī)矩。
可是,天下之大,何處可容身?
十三歲的少年一籌莫展。
沒來由地,他想起獵戶楊大叔對他說的話。
一豬二熊三老虎,山林里最兇悍的野獸,卻都不是活得最長的,大叔我不夸口,我這一雙手獵過的猛獸,從小安村能一路鋪到安陸縣。
那什么才活得最久呢?小王五問。
是狼啊,這畜生不會為了領(lǐng)地拼死相斗,只會躲在暗處等待機(jī)會,一擊必殺,遠(yuǎn)遁千里。
楊大叔撫著被狼吻啃掉的,猙獰的半邊臉,露出一個難看的苦笑。
王五不想做狼,他只是想活命。
走,離家越遠(yuǎn)越好。
王五整理好陳舊的道袍,俯下身,朝著山南重重地磕頭。
爹,娘,等孩兒擺脫石星,再回來盡孝。
王五挺直了身子,最后看了一眼腳下的青石板。
這是他在茶陵派留下的唯一一點痕跡。
少年嘆了口氣,轉(zhuǎn)身離去,正午的烈陽對著他的臉撒下光線,有些刺眼。
“王五哥不是吸收不了靈氣嗎?他身上那紫光是什么?”
巨大的桂樹后,一雙眼睛驚恐地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