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
去不掉。
王五咬著牙,拼命地催動著經(jīng)脈里稀薄的靈氣,撞向丹田里那一團(tuán)黑暗。
毫無意外,這個黑洞像是長在了他的丹田里,穩(wěn)如老狗,紋絲不動。
王五頹然坐倒在地,口里喘著粗氣。
三年了,自從他引入靈氣開啟丹田那天起,這團(tuán)神秘的黑暗就一直盤踞著丹田最中心的位置。本來心大的他不甚在意,還以為是丹田殘缺,仙師說過,這樣的情況也可修行,只是上限不高,撐死就是個筑基。
他也沒想過成仙,筑基就筑基吧,他不在乎。
可很快他就不得不在乎了。
這個黑洞就像一個蠻不講理的兵大哥,橫亙在他的丹田正中,榨取他辛辛苦苦吸收來的每一絲靈氣。直到現(xiàn)在,除了三年前他開啟丹田吸入的那一絲靈氣,他的經(jīng)脈里都還是一無所有。
乖乖,感情不是丹田殘缺,是官兵守城門,雁過拔毛啊。
這樣修煉,他一輩子都別想修到煉氣三層。
三年了,他試過無數(shù)的方式想去掉這個黑洞,可這個黑洞越發(fā)穩(wěn)當(dāng),甚至還變大了一些。
徒勞無功。
只是,他沒有把這些告訴仙師,他旁敲側(cè)擊地打聽過,那個平日和藹的仙師卻皺皺眉,要他努力修行,少琢磨這些沒用的。
十五天后,就是門派的大選之日,雜役弟子若能修成煉氣三層,可為外門弟子。他已經(jīng)兩次落選,眼看著,最后一次也會是無功而返。
三年不成,就會被門派勸退,茶陵派不養(yǎng)閑人。
仙師總說要清心寡欲,方能修仙,也許是我太功利了吧。王五默默地想。
可是若不是為了每日能省下來一些的口糧,王五才不會愿意修仙呢。
他是個務(wù)實的人,盡管見識過許多仙師御劍飛行、化符為兵的手段,但他心心念念的還是家里那五畝薄田。
萬歷四十四年,山東鬧饑荒,餓殍滿地,有人不滿官府,憤而起義,端了官府才發(fā)現(xiàn),原來官府也沒有余糧。
民不聊生。
若不是有仙長搭救,王五一家早死在了那場饑荒里。
仙長讓王五隨他上山修行,只說能讓他每日吃飽,并不理會王家其他人的生死。
但王五答應(yīng)了。王家也跟從仙長來到了茶陵山下。
他每日都會把自己省下來的口糧送下山,最開始的一段日子的確難熬,王五幾乎一人干了三人的勞力,換取那些富家子弟可有可無的口糧,自己則只吃一個饅頭,多余的口糧全被王五送下山給了父母。
王五常常做著吃肉的美夢餓醒,然后就輾轉(zhuǎn)反側(cè),再也睡不著。
修成筑基便要辟谷,可我修仙就是為了吃飽肚子,既如此,我還修的什么仙。王五心想。
現(xiàn)在王家境遇好多了,王父肯賣力,王母擅織衣,到了如今,居然能租下五畝田地,日子過得還算不錯。
只是已經(jīng)十三歲的王五瘦瘦小小,幾乎和小他兩歲的妹妹一樣高。
王父常嘆息對王五不公,說著便想摸他的頭,又想起什么似的收回了手,嘴里喃喃地說什么怕摸去了他的仙氣,影響他在山上修行。
有丹田里那兵大哥攔著呢,修的什么仙?王五有些好笑,有兵大哥的地方,總沒有好事。
真能修成煉氣三層,王五當(dāng)然不會拒絕,聽說外門弟子有肉吃,每月還能領(lǐng)些布匹,他可以讓母親做些衣裳換錢,讓妹妹也吃上肉。
只是沒有做仙人的命。
王五也不喪氣,男兒當(dāng)自強(qiáng),做不成仙人,下了山,憑他在山上認(rèn)的字,再勒緊褲腰帶過幾年苦日子,讀上幾年書,未必不能中個秀才。
秀才不成,當(dāng)個大頭兵,混個幾年,他也自信能成個將軍。
連大名鼎鼎的戚繼光戚將軍都是個怕老婆的,我王五這一點就強(qiáng)過他。
只是自信的王五不會想到,他比他的偶像戚將軍還不如。
最后試一次吧,王五調(diào)整了一下吐息,盤膝坐好。
能有一絲的機(jī)會,他都不會放棄。
王五放空心神,用心感受起周遭的靈氣。
周圍似乎有些陌生的力量流動,王五下意識想睜眼,丹田中的黑洞卻毫無征兆地暴動起來,反客為主地控制王五的身體主動吸引接納那些陌生的力量。
該死的丘八!王五咬牙想奪回身體控制權(quán),卻有些哭笑不得地發(fā)現(xiàn),這個丘八黑洞對他身體的了解比他強(qiáng)得多。
那些陌生的力量順著全身經(jīng)脈進(jìn)入王五的丹田,王五幾乎感到了那個黑洞在雀躍,在他的丹田里翻跟斗。
王五的丹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充盈起來。
煉氣一層,煉氣二層,煉氣三層……
煉氣七層!
王五活見鬼了似的張大了嘴。
“誰在修魔?!”
夜空中傳來一聲怒喝,幾個呼吸間,一個黑色的身影就沖進(jìn)了王五的茅草屋。
丹田里的黑洞瞬間偃旗息鼓,斷了和那股神秘力量的聯(lián)系。王五只覺得頭暈?zāi)垦!?p> 魔?
來人逼視著王五,眼神凌厲。
“你在修魔?”
王五毛骨悚然,張口結(jié)舌。
“不是你。”
那人轉(zhuǎn)移了目光,掃視著屋里。
“你屋里為何會有魔氣?”
那人指著屋里的一角,淡淡地說道。
王五定了定神,硬著頭皮說:“弟子不知。”
除魔衛(wèi)道,王五不想做道士,更不想成那個被除的魔。
那人定定的盯著王五,好一會兒,忽然揮手將魔氣打散,長嘯一聲,轉(zhuǎn)身要走。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那人回頭問:“你叫什么?”
“弟子王五?!?p> 王五恭恭敬敬地拱手答道,指尖微微顫抖。
“王五,王五……”
那人點點頭,一揮袖子,飄然而去。
“恭送仙師?!?p> 王五朗聲說道。
直到夜空中傳來一聲響亮的蟬鳴,王五才一屁股坐倒在地,背心已被冷汗浸透,心臟猶在噗噗地跳,仿佛要跳出他的胸膛。
魔!
王五萬萬沒想到,這個丘八黑洞坑了他三年不算,還要給他惹上這么個天大的麻煩。
大頭兵果然不是好東西,連像大頭兵的都不是什么好東西,王五決定以后遇到大頭兵都繞著走。
若不是這個該死的黑洞,他一個普普通通的農(nóng)家子,怎么會和魔惹上半點關(guān)系?
可是現(xiàn)在怎么辦?跑嗎?
不,不能跑,那人現(xiàn)在還只是懷疑自己修魔,并無憑證,若是跑了,他就坐實了魔人的身份。
茶陵派也不能待了,十五天后……
王五想了一宿,卻想不出什么好辦法,最終沉沉地睡去。
龍首山。
“掌門師兄。”
一身玄色道袍的男人輕輕推開門,走進(jìn)書房。
“小黑啊,怎么樣?”
滿臉絡(luò)腮胡的中年人放下手中的道經(jīng),笑吟吟地問道。
“能不能別叫我小黑了?”
男人有些無奈,他不明白這個總喜歡叫人外號,還喜歡惡作劇捉弄人的大師兄是怎么當(dāng)上掌門的,明明二師兄比他穩(wěn)重得多。
“叫你大黑?可是這樣我不是吃虧了?”
中年人有些為難。
“師兄!”
男人低喝一聲,他是個嚴(yán)謹(jǐn)?shù)娜耍貋聿幌餐嫘?,因此至今都沒有道侶。但其實他是公認(rèn)的茶陵派第一帥哥。
“總不能叫你老黑吧?這也太不像話了。”
中年人摸著絡(luò)腮胡,若有所思。
男人就想召出飛劍,把他的胡子剃個干凈。
“行啦行啦,看你急得那樣,一點幽默感都沒有,你這樣我怎么給你介紹道侶?巫山派的你嫌太媚,洞庭派的你嫌太俗,岳麓派的你又嫌人家太丑。上次好不容易哄來一個長白山的仙子,端的是一方佳人,你倒好,和她對視了片刻,不發(fā)一言,就這么走了。你知不知道現(xiàn)在別的門派都說你是……”
中年人忽然止住了嘴。
男人有些不妙地預(yù)感,連忙追問:“說我什么?”
中年人卻搖了搖頭,不說話了。
男人急了,從百寶囊中拿出一物。
“道縣燒雞!”
中年人眼睛亮了亮,卻仍是搖頭。
男人又掏出一物。
“陽關(guān)女兒紅!”
中年人砸了咂嘴,猶豫了一下,又搖搖頭。
男人咬咬牙,又摸出一物。
“龍虎山的猴兒果!再多沒有了!”
中年人大喜,大手一揮,三樣?xùn)|西消失不見。
“現(xiàn)在可以說了吧?”
男人鐵青著臉。
“好說好說,只是怕你火冒三丈,不肯罷休啊。”
中年人仰頭打個哈哈。
“但說無妨。”
男人冷冷地說。
“既如此,我便說了?”
男人不答話,只是盯著他。
“小師弟啊,你還不知道,你接二連三地拒絕那些仙子,早有長舌之人,說你不愛女人,卻……”
“卻什么?”
男人面無表情。
“卻好龍陽!”
男人靜靜地站了一會,忽然轉(zhuǎn)身就走。
門口傳來嘭地一聲響。
果然生氣了。中年人臉上露出惡作劇得逞般的笑。
“我去查看過了,無人修魔,我看那弟子王五驚魂未定,想是心魔滋生,差點走火入魔,因此生成了些許魔氣。”
門外,男人悶悶的聲音傳來。
中年人摸了摸絡(luò)腮胡。
“知道了?!?p> 門外的身影消失。
為了不讓這個一根筋的小師弟追查那個叫王五的小子,先是用外號煩他,又東拉西扯說些不相關(guān)的題外話,最后扯一個謊把他氣走,煞費苦心啊。
那小子背后的人太危險了,魔也好,仙也好,還是少管他的閑事為妙。
莫青云是個聰明人,在這個危險的世界,半輩子都在裝瘋賣傻中安然渡過。
多穩(wěn)重的一個人啊,可惜多少年了,還是沒有人參透,不然怎么就沒有仙子看上自己呢?
有眼無珠,有眼無珠。
中年人一掌拍開女兒紅的泥封,就著燒雞,美滋滋地嘬了一口。
沒老婆也好,自在逍遙。
不像那小子,下凡了還不得安生。
莫掌門幸災(zāi)樂禍地啃著雞腿,心想。
可一想到那個女人為了那小子,提著劍威脅他莫掌門的兇悍。
莫掌門突然就覺得手里的雞腿不香了。
有個這么狠的老婆,吃軟飯也無所謂吧?
“什么東西!”
莫掌門把雞骨頭狠狠地扔到地上,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