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燭夜長明
絢爛的炮火劃過死亡的軌跡，在天際的盡頭炸裂開。
鉛灰的云層破碎，劇烈的能量風(fēng)暴呈圓形擴散，刮起形似龍卷的風(fēng)暴潮。黑暗的天空在火光下宛如黎明。
“警告！艦身能源已不足50%！”
如潮的數(shù)據(jù)流在愛衣?休伯利安的眼中穿梭。
“飽和轟炸狀態(tài)預(yù)計時限，3分42秒！”
“消耗速度這么夸張？”特斯拉皺眉。
“為了節(jié)省空間，休伯利安號的軌道炮全部是用洛倫茲力作為推動力。能源消耗極大。”
金屬球聲音無奈地解釋：
“而且，愛衣的計算操控也占據(jù)了不小的能源?！?p> 飽和火力的傾瀉絕不是把所有炮彈一口氣扔出就完事。事實上，這是非常精細(xì)復(fù)雜的過程。具體到每一顆炮彈，每一條線路，每一道沖擊波，愛衣都要消耗大量計算資源。她甚至需要觀察每一次爆炸后，律者空間穩(wěn)定性的變化。
特斯拉深吸口氣，問道：
“我記得休伯利安號上有儲備能源系統(tǒng)？”
“為了推動反重力引擎，休伯利安號準(zhǔn)備了六座核融合爐。”
愛衣聲音冰冷：“目前處于運轉(zhuǎn)狀態(tài)的有四座，剩下兩座處于備用狀態(tài)?！?p> “扔掉?！碧厮估]眼沉思了一會兒，然后低聲命令道。
“喂喂你瘋了？！”
金屬助手從地上蹦起，聲音激動：
“把兩座備用爐扔掉？！你要用墜落的休伯利安號砸死律者？！”
“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
特斯拉面無表情：“扔掉所有正在運轉(zhuǎn)的核融合爐！”
艦橋指揮室一片死寂。
“只留下兩座備用爐？”金屬球喃喃自語，“瘋了……你真的是瘋了。難怪愛茵博士總是用‘瘋子’形容你?！?p> “命令執(zhí)行請確認(rèn)?！?p> 愛衣淡漠的聲線響起。她已經(jīng)進入了程序工作化的狀態(tài)。
“確認(rèn)。將所有剩余能源轉(zhuǎn)移到武器系統(tǒng)。能堅持多久，愛衣？”
“最大化估算……大約為十分鐘。十分鐘后，休伯利安墜落?！?p> 特斯拉呼出一口熱氣，笑笑說：
“想來火光會很壯觀?！?p> “瘋子，瘋子。”金屬助手縮在角落，訥訥自語：
“愛茵博士，我想回家，我想為您煮咖啡，還有老大……再見了老大。我的生命一片無悔……”
“別這么悲觀嘛，Zwei?！?p> 特斯拉看著窗外煊赫的火光。
“來長空市前我讀了古代中國的兵書。上面說，‘置之死地而后生，陷之亡地而后存’。”
“我沒讀過。不過在下知道，還有一句話叫三十六計走為上?！?p> “放心。我們會活下來的?？矗琙wei，窗外的……黎明?！?p> 休伯利安如同陷入絕路的怒獸。它的身后是族群里的幼崽，身前是磨牙的狩獵者。
于是它發(fā)出怒吼，軌道炮的粗大光柱刺破云層，光芒耀眼。仿佛黎明到來，陽光撲向長空。
天際震顫，黑色的空間裂縫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破碎聲。
隱隱可見，烏云籠罩的律者神國之外，光明浩蕩。
幾乎是同一時刻，相距長空市數(shù)十公里的駐扎營地，騷動漸起。
此刻正是煌煌白日。
二十四小時監(jiān)視的觀察者們心頭猛跳，他們看到籠罩長空市的白霧突然蕩開一層，像是有風(fēng)吹過山嵐。
只有極少數(shù)人目光微凜，他們感受到的不是微風(fēng)，而是仿佛要掀翻長空市的颶風(fēng)暴雨。
長船長光抬起頭，她的手中托著那只古樸青銅盒子。
在律者空間出現(xiàn)裂縫的同時，青銅盒子里的某樣?xùn)|西歡快地嗡鳴一聲，像是嗅到主人味道的寵物。
“你想去見她嗎？”
長光輕柔地?fù)崦?p> 有撲通撲通的心跳聲響起。長光露出笑容。
“那就去吧。逆鱗徑尺，觸爾者死。但別讓她太傷心了。”
她輕輕地說。
幽光閃爍，盒子吱呀一聲開啟，有什么無形的東西盤旋一周，興奮地沖上天際，奔赴長空，似乎它蛩伏已久，終獲自由。
像是潛龍升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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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木子瞇起眼，手搭涼棚，一邊眺望天際的炮火，一邊大驚小怪：
“哇靠，他們這是要在天邊種蘑菇云嗎？喂喂，律者大人，那些亂臣賊子在你家里翻天覆地你都不管管么！”
“只有在近地面才會出現(xiàn)蘑菇云?！甭烧哒f，“張木子，你的自大和放縱讓我無法理解。”
“不然我能怎樣？做猛虎落地式然后哭著求您高抬貴手？”
張木子嘆氣，拱拱手說：
“律者大人行行好，小的……”
“死吧?！?p> 青紫的雷電瀑布轟然墜落。方圓十里徹明如白晝。
張木子的身形被雷海淹沒，刺目白光伴隨著焦味———那是極強的高壓雷電將空氣擊穿的味道。
爆炸中心釋放出無與倫比的能量。數(shù)百萬度的瞬時高溫與數(shù)十萬億帕的極致高壓，足以將任何生靈湮滅成齏粉。
空氣在萬分之一秒的時間里升溫膨脹，再迅猛上升。巨大的能量攜帶地面的石頭、碎片、塵埃，沖上高空，升騰，升騰，升騰！
砂石塵土在高空擴散。數(shù)百米高的云柱支撐著蘑菇狀的云團。
風(fēng)暴吹拂著律者的長發(fā)。
她在千羽學(xué)園的中心種下了一朵絢爛蘑菇云。
休伯利安號被爆炸導(dǎo)致的颶風(fēng)晃動了船身，特斯拉抓住座椅，還未穩(wěn)住身形目光便死死投向地面。
她知道在這種程度的恐怖爆炸下，爆炸中心已然是一片近似真空的死寂區(qū)域！
什么樣的生命才有可能在堪比小型核爆的襲擊下生存？
除非是……
“怪物?！?p> 律者握拳，將周遭暴躁的電荷束縛住。她輕輕笑起來。
“有時候我也很好奇，你們這樣的怪物到底怎么看待自己與族群的關(guān)系？人類是那么孱弱，你真的沒有過，想將他們盡數(shù)踩碎的暴虐念頭？”
雷電的女王立于半空。她身著破碎的甲胄，紫黑的色澤代表著不詳光芒。
衣物邊緣盡是高溫灼傷的焦痕，似乎連她自己也不能完全掌控暴躁的雷電。
律者的目光投向煙霧深處，心頭微跳。
黑色的身影長身而立，金屬戰(zhàn)靴踩過冒著熱氣的廢墟，咯吱作響。
那本應(yīng)該是一套英武至極的鎧甲，可它周身簡直破損地不像話。
左臂臂甲完好，右臂的斷裂紋卻一路延伸到肩部。背后鐵片打磨光滑，光亮照人宛如明鏡，胸前的板狀護胸上卻是不知名野獸的爪痕，利刃深入鐵甲。
本應(yīng)該有一件威風(fēng)凜凜的頭盔，插上翎羽，或者戴上鬼神的面具，讓對陣者心寒膽顫。
可是沒有頭盔。什么都沒有。及肩的青絲一泄如瀑，女人抬起有些許蒼白的臉，影子拉長在焦黑地面上。
“中國分部燭龍小隊，將級女武神作戰(zhàn)服……”
張木子聲音很輕，像是說給自己聽。
其實有些話太過熟悉，在心中輾轉(zhuǎn)千萬遍，也只需要說給自己聽。
“【燭夜長明】”
500年前，天命十字軍的鐵騎踏遍歐洲大陸。野心勃勃的天命教會開始窺伺那片籠罩在神秘里的土地——神洲大陸。他們掀起東征狂潮，在軍勢最鼎盛之時悍然入侵神州，他們踏入欽察大草原，突破神洲的門戶……
然后半數(shù)軍隊再也沒能出來，永遠(yuǎn)埋葬在了草原。
天命被迫與神洲定下了互不侵犯的百年約定。這場大失敗曾被天命教會諱之莫深，也間接導(dǎo)致了教會勢力結(jié)構(gòu)的重組。
數(shù)百年后，天命組織的勢力終于再度進入了神洲土地。他們震驚地發(fā)現(xiàn)，神洲大陸的人們對于崩壞竟然完全不陌生。
他們將崩壞能稱作“內(nèi)力”，研究出獨特的運用方式，稱之為“功法”；他們在傳說里記載下毀天滅地的崩壞獸，賦予其異獸、兇獸之名；他們有完整的上古神話體系，記載了先民們與崩壞抗?fàn)幍臍v史。
因為神洲的特殊和其恐怖底蘊，天命總部與中國分部間的關(guān)系相當(dāng)有意思。
與其說它們是上下級，不如說是以天命為主導(dǎo)的合作關(guān)系。
在借鑒天命相對先進的崩壞能體系前，中國分部自然有自己獨特的女武神修煉體系，以及等級劃分———
【兵】【士】【將】【王】。
分別對應(yīng)天命定下的C，B，A，S四個等級。
【燭夜長明】，將級女武神裝甲，燭龍小隊隊長專屬作戰(zhàn)服。
造型仿自唐朝戰(zhàn)甲【明光鎧】，取“見日之光，天下大明”之意。
“鐘山之神，名曰燭陰?！?p> 張木子輕輕自語。在律者的凝視下踏出一步。
冰冷的氣息在天地間吹拂，仿佛有遠(yuǎn)古的生物跨過時間，低伏在耳邊輕輕吐息。
“視為晝?！?p> 墨黑色的豎瞳在虛空中浮現(xiàn)，霎那金光乍起，照耀之處，雷霆留下的創(chuàng)傷焦痕竟然逐漸消失，仿佛光芒照耀之處，生機恢復(fù)，萬物重生。
“瞑為夜。”
充斥詭異花紋的豎瞳緩緩闔上，像是極累極疲倦地閉了眼。
于是天地陷入幽冥，陷入黑暗。上一秒還是明媚生機，下一秒突入深淵死寂！
律者瞳孔微縮，她聽到雷霆發(fā)出痛苦的嘶嚎，像是長蛇般畏懼地蠕動收縮。而那些陷入黑暗，沒有來得及收回的雷電竟然失去了感應(yīng)，再無法操控。
律者隱隱感知到，她延伸出的雷霆光亮暗淡，有氣無力地掙扎著，簡直像是……被徹底殺滅了生機！
殺滅雷電？剝奪雷電的生機？！
“第六律？竊取【死之律者】的權(quán)能？！凡人！你們怎敢……”
律者嘶啞咆哮。
張木子自顧自邁步，右臂臂甲上的裂紋隨著她的聲音瘋狂生長。
“呼為夏……”
黑暗中異獸嘶鳴，用熾熱的喘息驅(qū)趕雷霆，仿佛要把夏日驕陽拉下天空，要讓暑氣蒸干大地！
律者不暇思索，在虛空中身形急退。
她決然揮手，萬千道紫電雷龍瘋狂前撲，用蘊含恐怖崩壞能的身軀擋下所有襲來的熾熱！
碰撞之間，雷龍盡數(shù)哀嚎死去，可是律者也成功沖出高溫的包圍，目光冰冷！
“有完沒完啊?！?p> 張木子苦笑，她的右臂鐵甲銹跡斑駁，仿佛隨時要剝落倒地。
她舔舔干澀的嘴唇，強行壓下身體的顫抖和極度的疲憊。
“吹為冬！”
寒暑交接，冷熱陡轉(zhuǎn)，燭龍翻騰千里身軀，從深淵里吐出極致的寒氣，充斥死亡氣息的寒氣！
整個天地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吱呀碎裂聲，似乎是無法適應(yīng)極熱極冷的變化?？臻g本因熾熱膨脹，現(xiàn)在又再度緊縮！
律者召喚出的紫電雷龍盡數(shù)崩碎。它們連象征性的掙扎也沒有，寒氣籠罩之時便是碎裂之時！
無形的雷電被“凍死”在半空，化作十里壯麗冰雕！
寒氣終于追上了急退的律者，她抬起手，冰霜立刻攀爬覆蓋，蔓延全身。
律者心中驚怒，她知道燭龍的寒氣絕不是“低溫”這么簡單。它冰冷的吐息里有某種“凋零”的概念，這是源于死之律者的力量，和她同源同根的力量！
【第六律】，象征靜謐的死亡，能力是創(chuàng)生和凋零！
張木子沉重地喘息，她體內(nèi)早已被寒熱二氣攪得亂七八糟，血液凍結(jié)，肺部卻滿是焦灼嗆人的味道！
太久了。她太久沒有這樣肆無忌憚地使用【燭夜長明】的力量。從前有小隊同伴幫她分擔(dān)痛苦，如今卻只有她一人承受來自“燭龍”的怨念報復(fù)！
沒錯，怨念。燭龍是神獸，卻絕非善獸。
上古時代，正是燭龍肆意操控寒暑才導(dǎo)致先民忿怒。先民用血和火殺掉了燭龍，焚其身，滅其魂，盜竊其權(quán)能。
后世推測燭龍便是第一代的死之律者。先民們打造出裝甲【燭夜長明】，用崩壞的力量去對抗崩壞，同時承擔(dān)這來自萬古的怨念！
“還不夠?！?p> 張木子喃喃自語。她的手指已經(jīng)失去直覺，胸前的獸爪裂痕發(fā)出燃燒一樣的滾燙。
但是她低下頭，聲音嘶啞如野獸，在律者微縮的瞳孔中，用最后的力氣說出不似人聲的怨念！來自燭龍點燃長夜的怨念！
“不食，不飲，不眠不息。燭龍銜陰，是為……幽暗無日之國！”
古龍滄桑而滿足地嘆息一聲，像是見證了自己的幽冥黑夜重現(xiàn)大地，建立起自己的國度。
律者的眼眸失去神采，她的身軀美麗而僵硬，仿佛凍結(jié)在時空長河里的雕塑。
黑發(fā)漫天狂舞，神，仰面自半空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