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在孤獨的神國中看落日（2）
陳梨瑟縮地躲在黑暗里，發(fā)抖。
那些怪物是從哪里沖上休伯利安號的？
女武神教科書上說它們叫“死士”，是被崩壞能感染的可憐人類，失去自我，殺戮成性，爪牙鋒利。
可書上沒說怪物們嘶吼的聲音像野獸，眼睛是血紅色的，它們的爪牙撕裂鋼鐵的艦身像是切割柔嫩豆腐。
也沒說那所謂的“可憐人類”包括被感染的女武神。
陳梨親眼看著來自極東支部的女武神倒下，她們姣好的面容變得蒼白，指爪瘋狂生長，詭秘的花紋籠罩裸露的每寸肌膚，然后被戰(zhàn)友用她們曾經的配槍轟碎頭顱。
“身體里的崩壞能會讓我們比普通人更快墮落?！?p> 沉默的戰(zhàn)友解釋，她們臉色平淡，眼中有血，她們繞過同伴的尸骸，開槍或揮刀的動作像機械一樣精密……而冰冷。
書上沒說啊。陳梨呆呆地靠在墻上，忽然想起導師講到死士時，低頭的那一瞬沉默。
她打了個寒顫，明白了熟悉感從何而來。
“該死該死該死該死?！?p> 少女咬著牙，大口喘息。
她痛恨自己懦弱地像個廢物，她聽從前輩的話，茫然地沿著通道奔跑，然后一頭鉆進黑暗的密室房間里，像是鴕鳥把頭埋進沙堆一樣愚蠢。
可這種懦弱怎么能怪她？
十七歲的時候她因為仇恨加入天命中國分部，兩年的時間她拼命學習，理論課成績優(yōu)異，實戰(zhàn)課表現出彩，怎么能怪她？不應該怪她對吧？
但是導師嘆息著說真正的實戰(zhàn)課還早吶，你們總有一天會踩著同伴和敵人的血長大。
是啊真正的實戰(zhàn)來了啊，陳梨雙手顫抖。
來得太突然了。
極東支部的女武神來到長空市執(zhí)行簡單的探索任務，陳梨接到指令，是更簡單的接待任務。一切都很美好很順利，可最后一天她受邀請?zhí)ど闲莶蔡?，滿心好奇的她突然就發(fā)現天塌地裂山河崩碎。
陳梨握緊手中的短刀，她告訴自己別慌別慌，一遍遍地回想實戰(zhàn)課上的練習，她心說放馬過來吧怪物，今天是復仇的第一滴血！
然后沉重的鐵門砰然洞開！
來者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直接撞向少女的懷里。陳梨懵了的瞬間下意識揮刀，同時詭異的念頭掠過：這該死的怪物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啊！
但她下意識遞出的短刀，被白嫩的手一把奪下。香風撲面柔軟滿懷。
“喂！是我是我是我！”
金發(fā)女人大口地喘息，隨手把陳梨的短刀插入地面。
“維吉妮亞！你沒事？！”少女驚喜地喊。
極東支部的A級女武神維吉妮亞，十多天的相處下來她們格外熟悉，陳梨緊繃的心落了下來。
“差點被你捅死算不算事?！苯鸢l(fā)女人沒好氣地撇嘴。
但維吉妮亞緊握長刀的手放松了些許，她扭轉手腕，用長刀捅入鐵門的密碼鎖，狠狠發(fā)力。
伴隨著滋滋濺射的火花，厚達十公分的合金鋼門穩(wěn)穩(wěn)閉合，怪物尾隨襲來的路被徹底封死，而兩人也關在了密室中。
黑暗一片，只有不知名的儀器閃爍著微弱的光。
“這是什么意思維吉妮亞？我剛才摸索了一下墻壁，沒找到通往其它地方的路或者開關啊，”陳梨錯愕地說，“如果你把路封死后面的人怎么辦？卡雯娜她們……”
“死了。”女人閉上眼，“都死了。”
她的聲音沙啞低沉。
密室的黑暗里是可怕的沉默，女孩們的呼吸聲清晰可辨。
陳梨半蹲著，她呆呆地抱住膝蓋，下巴放在膝蓋上。
“只有你沒事嗎維吉妮亞？”
少女的聲音干澀地像木偶。
她伸出顫抖的手，試圖尋求友人的溫暖。
她摸到了濕熱溫暖的液體，金發(fā)女人痛苦而短促地哼了一聲。
“維吉……妮亞？”
陳梨的聲音輕飄飄的，她像是失去了思考能力。
“沒事沒事沒事，”金發(fā)女人倒抽著冷氣，“喂喂別擔心小笨蛋，流點血不算傷，放心放心，醫(yī)療費學園會幫我報銷的哈哈哈。”
陳梨想起維吉妮亞是真的很愛笑。
她們結伴同游的時候這女人滿眼都是好奇，精力也旺盛的不可思議，她絲毫不顧及形象的大笑常常引起路人奇怪的目光。陳梨起初會滿臉尷尬，羞惱地瞪她一眼，但不知為何也就很快習慣了，和她在一起的幾天里笑容比過去兩年還多，她冰冷的內心出現了一條溫暖溪流。
然而這條溪流此刻在痛苦地喘息，她束手無策渾身冰冷，像個雷雨天淋濕了身子而無路可逃的小孩。
“是……我……”
陳梨壓抑地喘氣，死命埋下頭。她不敢流出眼淚，這點狗屁不算的淚水跟鮮血比起來那么清澈無辜，那么羞愧。
該死的可恨的無辜！
“喂喂梨子，你還記得那天你接到命令，來接待極東支部的客人嘛?！迸诵χf，“你大汗淋漓地站在陽光下，結結巴巴地介紹自己說我叫陳梨。我當時一下沒忍住笑出聲，說中國女孩兒都和你一樣喜歡水果嗎？取名叫梨子然后一輩子都和梨子密不可分。哈哈哈，當時我看你手足無措地紅著臉我快笑瘋了，你知道嗎？我本以為你會像學園里的女生一樣瞪我甚至給我一拳呢。”
女人劇烈地喘息著，這急促的話語帶走了她大量體力?？伤€是盯著女孩蒼白的臉，露出大大的笑容。
“后來我在水果店拉住你，舉著大大的酥梨說這像不像你啊……”
“別說話了?。【S吉妮亞你堅持一下，船上有急救包的，有很多藥，醫(yī)療室里還有做手術的器材……喂！看著我看著我啊！不要閉眼，等我們找到出去的路，我，我就，我……”
她能做什么呢？陳梨不敢多想，她咬牙爬起身。
女人深深呼吸，她瞇起眼，隱約看到女孩趴在冰冷墻壁上瘋狂摸索，黑暗里她的背影嬌小可愛宛如游魚。
“可是你的名字其實很棒，”女人靠在鐵門上，“梨子多好啊，甜甜的軟軟的，有幾個女孩的人生能像梨子一樣美好甜蜜呢?！?p> “你別再說了！”
女孩轉過頭，兇狠地瞪著她，眼淚滴落在地面上。
“梨子你知道剛才‘死士’把我撲倒的時候我在想什么嗎？哈哈我想要是我能活下來一定得娶個溫柔的中國女孩，細聲細語的，調戲起來一定很好玩，”女人勉強地笑，“就像你一樣的女孩哦?！?p> “閉嘴啊！”
陳梨怒吼，淚如雨下。
“喂喂別這么兇嗎，你哭的樣子真的很丑?！迸苏f，“記得昨天你笑著問我們還想去哪里玩嗎？我突發(fā)奇想說要不去看看跳蚤市場吧，就是那種喧鬧的路邊攤，我想最后看一下這座城市的本來面貌。我們在人群里嘻嘻哈哈，在每個小攤子上低頭亂看，一直逛到太陽下山?；貋淼臅r候你好奇我買了什么，我笑著說保密哦會給你一個驚喜的。哈哈其實哪有什么驚喜啊，我只不過買了張明信片?！?p> “但是上面寫了一句很美的話。梨子，我從來沒看到這么美的話，找遍全世界也許只有中文能書寫出這樣的語言?！迸祟D了頓，“上面用濃黑的筆墨寫著漂亮的書法：千山萬景，不如見你。”
“我知道這很美也很肉麻，可能是中國男孩騙女孩最喜歡用的話也說不定。但是梨子，我看到它的時候就覺得中文真是一種有魔力的神奇語言，世界上怎么會有這樣的一句話，在你看著女孩側臉的時候突然跳出，它敲著你的腦袋讓你彷徨的心一下子安定，你知道這就是你想說的話，這就是你必須說的話?！?p> 維吉妮亞伸出手，輕撫著女孩顫抖的溫熱身體。
“在長空市的幾天你帶我看了好多景色，有山有水，有高樓也有美人?？墒抢孀樱翘煜﹃栁飨?，我把明信片揣在兜里，然后笑著聽你吹噓買到了什么什么難得的寶物。我在心里說這樣的景色在我心里能排第二美，第一美麗的是我們剛見面時，你窘迫的笑?！?p> 陳梨無力地跪在血泊中，雙手染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