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在孤獨的神國中看落日(1)
琪亞娜她們是在一片街道廢墟里發(fā)現(xiàn)張木子的。
長長的柏油馬路崩裂出凌亂傷痕,而在一片塵土飛揚里,是面積巨大的古怪深坑。
“怎么回事!”琪亞娜驚呼。
從她們所在的空中,可以看到地面到處是慘烈的破壞痕跡。而碎石殘瓦的中心卻是深達數(shù)米的裂洞,有裊裊的煙塵升起。
那洞口的形狀像是……模糊的手掌???
見鬼這么大的掌?。块_玩笑吧!能夠在堅實的柏油路面留下深坑……二十噸液壓壓路機的掌力?
琪亞娜有些發(fā)懵:“這是,奧丁一巴掌拍死冰霜泰坦還是超人從天而降???難道中國真像傳說中一樣有翻跟頭的厲害猴子和把猴子拍進山下的佛祖?!那我們還怕什么律者,直接請他們的陸地神仙翻手鎮(zhèn)壓??!”
“洞里有生命體征?!辈悸迥輯I說。
然后真的有一只纖細的手抓住了深洞邊緣,紅綢發(fā)帶飄舞,黑發(fā)的女人咬著牙翻身躍出!
她半跪在塵土里,彎腰猛咳了幾下,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咳咳,我去……電影果然沒騙人,這招從天而降的掌法還真他.媽能救命!咳,多謝張家列祖列宗保佑,小的以后一定去補電影票!”
在以夸張的秒速墜落并與地面親密接觸之前,張木子急中生智,在空中揮舞起了拳頭。
她像只笨拙的鴨子在水里撲騰,可是過分可怕的力量在空中激蕩起拳風(fēng)!
猛烈的沖擊波化作反作用力,宛如透明不可見的降落傘,讓張木子不至于全速親吻大地。
這就足夠了,雖然她依舊砸得頭暈眼花四肢酸麻,但好歹算是活蹦亂跳,躺尸了一小會兒還能再咧著嘴從坑里爬起。
“喂天上的丫頭,”張木子直起身喊,“一直干看著不知道過來搭把手嗎?”
半空中兩個人默默對視一眼,琪亞娜的眼神在說“看到了吧,看到了吧本小姐超有眼光”,布洛妮婭則面無表情。
但“怪物”兩個字不約而同地掠過心頭。
“前輩!”
琪亞娜蹦跳著落地——她的傷還沒時間好好處理,所以現(xiàn)在疼得面目猙獰,看著張木子的眼睛又眼含熱淚滿是激動,于是面容就半悲半喜,扭曲得讓張木子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江湖救急啊前輩!”
琪亞娜一副慌里慌張的模樣,像是要納頭拜倒。
“拜托了拜托了,既然您能阻止我的律者化,前輩一定也有辦法救救芽衣學(xué)姐對吧?我可以付出一切代價,只要……”
“做不到?!睆埬咀铀χ直邸?p> 布洛妮婭無聲地降落,機甲在她身后漂浮跟隨。她沉默不語,淺灰的眼眸緊盯著面色平淡的黑發(fā)女人。
“可是……”琪亞娜張了張嘴。
“沒有可是,”張木子輕嘆,“我說過的小笨蛋,能救者自救。然而對于墮入地獄的惡鬼,斬下她的頭顱或許就是最后的仁慈了?!?p> 有風(fēng)吹過,撩起了女孩的長發(fā)。此刻夜色正濃,然而天邊的銀光亮如白晝,讓飽受蹂躪的都市不得入睡,不得安生。
“而且就算我答應(yīng)幫忙,你覺得這座痛苦的城市會答應(yīng)嗎?那些死在崩壞獸口中的冤魂們會答應(yīng)?蒙受巨大損失的天命會答應(yīng)?琪亞娜你有想過這些嗎?”
張木子低下頭,“我是中國人,生于斯長于斯。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其實有些你理解不了的頑固認識。比如說我們尊重因果,種因得果就像種豆得豆一樣清晰明了。你的芽衣學(xué)姐種下了毀滅的種子,所以必然會開出毀滅的花朵。她和你不一樣,琪亞娜你沒有被崩壞的意志掌控,所以我救下你就像攔住離家出走的小孩一樣簡單??墒悄憧矗F(xiàn)在天邊雷霆萬鈞,你的芽衣姐姐揮著長刀,像切割黃油蛋糕一樣切割著這座城市。她接受了崩壞,崩壞也擁抱了她,此刻她就是新生的叛逆的神,連世界都在她的高傲里發(fā)抖,我又能不自量力做些什么?”
張木子頓了下,繼續(xù)輕聲說:“何況我早就累啦。琪亞娜我不配做什么前輩,我見過太多無能為力的破事兒,所以知道陰暗潮濕的角落才是我應(yīng)該在的地方。我早就申請退休啦,現(xiàn)在我只是……”
“休假中的天命A級女武神,S級精英小隊【燭龍】的前任隊長,被中國分部看作數(shù)十年來最有希望突破S級的天才?!辈悸迥輯I突然打斷了張木子的話。
張木子挑了挑眉,她轉(zhuǎn)過頭看向布洛妮婭,也沒有什么表示,琪亞娜瞪大了雙眼。
“布洛妮婭查閱了天命現(xiàn)役女武神資料庫,根本沒有在B級以上的人員名單里發(fā)現(xiàn)一個叫張木子的人——無論是極東、北美、中國、還是瀛洲分部?!鄙倥挠牡卣f,“所以我把目光轉(zhuǎn)移向退役女武神名單,可這一次更加沒有結(jié)果,因為正常退役的高級女武神本就少得可憐。我開始懷疑張木子只是假名,直到……琪亞娜忽然說起你給她一種慵懶的感覺?!?p> “什么樣的人力量強大卻總是疲憊犯懶,毫無動力?我有了靈感,開始翻閱世界各地的現(xiàn)役女武神休假名單,”布洛妮婭說,“然后我真的在中國分部休假審核條目下找到了‘張木子’這個名字??晌液喼辈桓蚁嘈抛约旱难劬?,她的休假批準(zhǔn)認定上明明就寫著‘未通過’三個大字,張木子的工作日志簽到卻始終停留在大約一年之前。也就是說,這個有著許多榮耀頭銜的天才女武神,她竟然一直在明目張膽地曠工,還是帶薪曠工。而中國分部的高層們視若無睹,好像她一年以來都是不存在的幽靈,照常發(fā)薪水,照常下發(fā)會議通知,甚至照常擬定有著‘張木子’名字的作戰(zhàn)任務(wù)?!疇T龍’小隊的隊長之位一直空懸,但所有知曉張木子存在的精英們都詭異地沉默。這個七人小隊在作戰(zhàn)報道里永遠填寫著‘滿編’,可新一屆的隊員們甚至連隊長的模樣都不清楚?!?p> “她們表現(xiàn)得怎么樣?”
張木子忽然問。她一直仔細聆聽著,神色認真地像個情感節(jié)目臺下嘉賓
“什么?”少女愣了愣,但很快反應(yīng)過來,“表現(xiàn)很棒。一年來獨立處理過至少三次‘中等規(guī)?!缐摹V袊植繋状蜗蛱烀偛刻峤槐碚蒙暾垥透@嵘媱?,言辭誠懇,熱情洋溢,贊美多得讓執(zhí)行專員皺眉?!?p> 張木子默默聽著,然后笑了。
“那很好,”她點頭,“很好?!?p> 女孩們看著神色平淡的張木子,忽然覺得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點起一根卷煙,有風(fēng)掠過,霧氣輕揚,而女人的眼神就應(yīng)該在煙絲的火苗升騰下忽明忽滅。
追憶和懷念的眼神就是會給人這種錯覺。
“真是厲害又麻煩的小姑娘,”張木子輕嘆,可她眉眼里都是笑意,好像并不真覺得苦惱,“既然都把我翻地一絲不掛底朝天了,現(xiàn)在總該相信我了吧。我總不會是什么居心叵測的奸臣賊子,拿著苦心編造的身份忽悠你們,想要圖謀不軌?”
“所以聽前輩的勸啊,”張木子說,“逃吧。不要回頭。小孩子不該看奇怪的東西。你們對所謂恐怖,所謂神力,所謂戰(zhàn)斗所謂垂死掙扎根本一無所知。你們只是孩子,而孩子該做的就是躲在大人的臂膀里活下去,哪怕長刀刺穿大人的身體,鮮血濺射在孩子白嫩的臉上,你們要做的還是咬牙活下去。因為只有這樣,孩子才有機會長大,才有機會斬斷那握刀的手?!?p> “活下去啊,”張木子指了指天空,“‘律者’敷衍的表演快要結(jié)束了。等她滿足了剛剛蘇醒的無聊,大概會打著哈欠,不耐煩地捏碎這個脆弱世界吧?!?p> 是哪位哲人一拍腦袋說過的?說唯有無限接近死亡,才更能體會生存的真諦。
張木子看著茫然的女孩們,心說這話真是對極了。如果不是曾親身踏入神國,甚至親手染上神血之人,又怎能體會所謂神力的真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