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時堔回到將軍府的時候是第三天的中午,馬車一路行至將軍府門口,正撞見兩個家丁扶著一個大約三四十歲的白衣男子往門里面走,陸時堔追上去,就看見了走在最前面的林梔和阿七。
“等等我呀!”陸時堔趕上去,喚住了她們。
見是陸時堔,林梔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腳步卻當著放緩了,等著陸時堔同行。阿七看到陸時堔,明顯很高興,嘴上卻不依不饒:“去一趟白府這么些天才回來,說,是不是看上芍藥姐姐了?”
“小屁孩不要亂說話,芍藥姑娘有心上人的。”陸時堔白了阿七一眼,便又朝著林梔道:“這又是外面撿回來的病患?”
“嗯?!绷謼d微微點了點頭,又問他:“芍藥那邊可還安好?”
“安好是安好?!标憰r堔跟上她的腳步,繼續(xù)在她耳邊說道:“就是那個白夫人,你還記不記得,冬天的時候你給把過脈的?”
“記得,怎么了?”林梔轉(zhuǎn)過頭看了他一眼,似乎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
陸時堔一看林梔來興趣了,頓時就興奮起來。但面上還是假裝云淡風輕道:“也沒什么,她其實就是芍藥的阿娘?!?p> “是嗎?那她既然貴為將軍夫人,為何會讓自己的女兒淪落到煙花之地?”林梔依舊面色淡然。
“說來也好笑,她居然是嫌棄芍藥身上流著那個流浪漢的血,所以才不要她的。一直到后來身染重病快要死了,才想起來還有這么個女兒,這才讓白廣去找?!标憰r堔說著,語氣中帶著一抹譏笑:“最可笑的是,那個白廣,他居然會覺得芍藥會念著她阿娘的好,還給了她一塊玉佩說留個念想,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厚顏無恥之人?!?p> “不要背后語人是非。”林梔說著,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芍藥一定很生氣吧?”
“是啊,換作是我,我早把他趕出去了?!标憰r堔想想都覺得義憤填膺。
“芍藥居然沒有將他趕出去?”林梔有些驚訝。
“當然趕出去了,不趕出去就不是我認識的芍藥。”陸時堔說著,不知不覺就到了梓苑門口。
林梔指揮家丁將那昏迷不醒的白衣男子抬進西廂房后,抬手寫了個方子交給阿七,讓她趕緊去配藥煎好送過來,而后又把了把男子的脈搏,眉頭微皺。
看林梔的表情,陸時堔便問了一句:“很嚴重嗎?”
“不嚴重,就是普通的曼陀羅中毒,好在劑量不大,能救回來?!绷謼d低頭把了把男子的脈搏,低聲道。轉(zhuǎn)而又看向陸時堔道:“你趕了三天的路,趕緊回房歇息一下吧,明日又要去找父親復命了。”
“哦,哦,好?!标憰r堔有尷尬地摸了摸鼻子,轉(zhuǎn)身走出了梓苑。
第二日陸時堔去找林炎說了一聲便直接去了練兵場。他同林炎說好了,以后還是每個月去練兵場指導幾日,其余的日常訓練還是交由幾個管事的去做。他因著許久未曾去練兵場,這一次便多待了幾日。只是他沒想到,他只不過是晚到了將軍府幾日,一切便都開始物是人非。
那日,被林梔救回的白衣男子醒了之后,見到林梔十分感激,并表示自己也是個郎中,名字喚作穆遠,希望能留在梓苑幫助林梔照顧病患。恰好小豆豆這幾日回鄉(xiāng)探望親人了,便也沒多想,讓他留下了。
事后林梔便開始有些懷疑,覺得他既然自己就是郎中,又怎么會不知道曼陀羅有毒不能亂吃,若是被人陷害,那陷害他之人又如何會不懂得控制劑量,給他下的毒剛好能讓他暈倒又不至于危及性命的。這樣想來,便越發(fā)覺得穆遠形跡可疑了。
后來那男子便開始找各種理由要替她熬藥,她因著提高了警惕,便一直在一旁看著,實在有事的時候也會讓阿七幫忙看著他。只是她沒想到,即使是這樣,也還是出了紕漏。
那日林炎受了些風寒,林梔替他把過脈之后便回到清硯閣煎藥,煎到一半的時候阿七跑過來說梓苑東邊那間廂房的病人突然暈了過去,她一急,便讓穆遠看著正在熬的藥,自己跑去梓苑救助病人了,等救助完病人再回去,穆遠已經(jīng)熬好了藥,端去太虛殿給林炎了。林梔一驚,拔腿就往太虛殿跑。
林炎的房間內(nèi),唐梓蕓正勸林炎喝藥,林炎卻堵著氣說這藥太苦,他要喝林梔親手煎的藥。推推搡搡之間,林炎不慎打翻了藥碗,黑色的湯汁從地上蜿蜒流至門口。林梔因為聽見房間內(nèi)的喧鬧,便更加慌亂,只顧著要跑過去看林炎有沒有事,完全忽略了站在一旁的穆遠。
林梔跑到林炎跟前,剛要伸手去探林炎的脈搏,卻見他瞳孔驟然放大,喊了一句“小心!”,便抱著她轉(zhuǎn)了個身,而后,一把鋒利的匕首便從背后插入了林炎心臟的位置。
穆遠見林炎已經(jīng)被刺倒,剛掏出一把刀準備再刺向林梔,卻沒料到林梔的速度比他更快,飛起一腳便踢掉了他手中的短刀,繼而赤手空拳同穆遠搏斗起來。穆遠原本以為林梔不過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根本不會是他的對手,卻未曾想她雖然看起來柔柔弱弱的,身手卻如此了得,才兩個回合他便已經(jīng)落了下風,正想著如何才能脫身,突然感覺頸間傳來刺痛,兩根極細的銀針精準的扎入他的穴位處,同為醫(yī)者,他知道銀針不僅可以用來救人,還可以用來殺人。此刻低頭看見自己頸間的兩根銀針,頓時亂了陣腳,林梔趁著他亂神之際,又飛起一腳,踢在了他的心口,將他直接踢到了墻角。而后便蹲下來查看林炎的傷勢。
那匕首原是看準了林梔心臟的位置才刺下去的,此刻也是正中了林炎的心臟,又因為扎的極深,此刻便是連旁人都看得出來沒有救了。他艱難地看向唐梓蕓,對她道:“我……不欠你們唐家的了。”
當初,他還是一個無名小卒的時候,跟著統(tǒng)帥四處征戰(zhàn),有一次他身受重傷,彈盡糧絕倒在了戰(zhàn)場上,奄奄一息。戰(zhàn)役結(jié)束后,甚至沒有人發(fā)現(xiàn)他還活著。是同行的唐伯父從死人堆里刨出了他,又一路帶他回營帳養(yǎng)傷。后來他憑借自己的實力一步一步坐上了將軍的位置,也一直都記得唐伯父的恩情。
再后來,唐伯父身受重傷,將自己的女兒唐梓蕓托付給他。他為了讓唐伯父安心,便趁著唐伯父神志尚清醒的時候娶了唐梓蕓。
他和唐梓蕓成親后不久,唐伯父就去世了,也是那個時候他才知道,唐梓蕓原本在十三歲時便同一個叫李楓的少年好上了,只是唐伯父一直覺得李楓人品不行,不準唐梓蕓同他往來。而唐伯父重傷的時候,唐梓蕓也是抱著和林炎一樣的想法,匆匆嫁給了并不喜歡的林炎。唐梓蕓和林炎成親后不久,林炎曾因為一次偶然的機會見過李楓一面,頗有些印象。
前幾日林梔帶著那個叫穆遠的人回梓苑的時候,盡管十多年過去了,相貌差別很大,可林炎還是一眼就察覺出來了,穆遠就是李楓。他甚至在某個午夜偷偷看見過唐梓蕓和李楓私會,可他并沒有選擇去戳穿,他覺得到底還是他欠她的,便由著她胡來,當作是對她和唐伯父的一種補償??墒钱斃顥鞫酥峭霚幾哌^來的時候,他就明白了李楓這次來將軍府的目的絕不會只有幽會唐梓蕓這么簡單,他的目的,是要奪取整個將軍府。
他一面假借湯藥太苦為由不肯喝那晚放了曼陀羅的湯藥,一面在心里飛快地想著應對之策,只是他沒想到,林梔會在這個時候沖進來。當李楓舉著手中鋒利的匕首對準林梔的心臟刺去的時候,他本能地沖上前去,護住了林梔。
劇痛從背部傳來的那一刻,他居然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輕松。這一世,他欠唐梓蕓和唐伯父的債,終是還完了。
他看著眼前臉色蒼白的林梔,想起她剛剛同李楓打斗的那一幕,一身白衣,英姿颯爽,像極了十七歲時的阿曦。他的心中又涌出一陣歡愉,他和阿曦的女兒,果然是極出色的。
胸腔中一股甜腥涌上來,他猛地咳出一口鮮血,然后虛弱地開口:“阿梔?!?p> 林梔扶著他的肩膀,顫抖著聲音道:“嗯,我在?!?p> 甜腥的味道溢滿整個口腔,林炎幾乎連話都要說不清了,卻仍強撐著道:“你能……再喚我一聲……阿爹嗎?自從知道……有梓蕓和月兒的存在后……你就……再也沒有喊過我阿爹了……”
林梔正死死咬著嘴唇,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此刻聽到這句話,眼中的淚仍是忍不住了,滴落在林炎玄色的衣服上,開出一朵小小的花。
她看著林炎的眼睛,輕輕喚了一句:“阿爹?!?p> 林炎看著她,突然笑了一下,斷斷續(xù)續(xù)道:“阿爹……是真的……真的很愛你……和……你阿娘啊……”
林梔的眼淚在也忍不住了,她哽咽著,輕輕握住他的手,在他耳邊道:“我知道,阿爹,你不要再說話了,阿梔都明白?!?p> 林炎看著眼前的女兒,艱難地從懷中掏出一個東西,顫抖著放在林梔的手中道:“幫我……將這個……交給……陸副使?!?p> 林梔低頭看清了手中的東西后,微微有些驚訝:“虎符?”
“阿爹知道,小陸他……有能力勝任,而且他……他是真心……待你好……阿爹……看得出來。”林炎說完這句話之后,便不再花力氣說話了,只是靜靜看著身邊的林梔。
林梔看著他良久,終于在他耳邊輕輕說出一句:“阿梔……聽阿爹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