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大雁北歸。夏侯叔侄從摯先生口中得知莫虛之并非兇手,已離開臨沅。
去過南昌,庾公子帶著阿柔再次來到柳葉莊,請皇甫家醫(yī)治。
一日,胡不二領(lǐng)著兵馬護(hù)持一隊(duì)僧侶,由北而南往臨沅來。由儀仗鳴鑼開道,打出旗幡。旗幡上有蓮花、寶樹,寫著“金剛護(hù)法”、“降龍伏波”。隊(duì)伍中間有八抬大轎,抬著一個(gè)大和尚。只見他身披袈裟,慈眉善目,頷下一部銀須。后面跟著個(gè)高大的身影,鐵甲鏘鏘,手提大棒,正是鼓桴。
臨沅城門大開,諸葛邪率大小官吏、士紳于北門外相迎,立于道旁。
杜云看著稀奇,臉上帶笑,附耳問諸葛邪:“清風(fēng)又在弄什么玄虛?”
諸葛邪道貌岸然,瞪了他一眼,說道:“不得無禮!”聲音卻小于蚊子。
眾士紳、百姓哪里見過鼓桴這等怪物?還道它真是護(hù)法金剛,手中所持乃金剛杵。
待隊(duì)伍走近,諸葛邪納頭便拜,呼喊:“恭迎圣僧!”余人都跟著下跪。
杜云一看,也不能光杵著,忙躬身施道教之禮,心中暗禱:“弟子不肖,元始天尊莫怪,要怪就怪清風(fēng)!”
隊(duì)伍停下來,那八抬大轎上的“圣僧”,見眾人跪下,露出慈祥相,口中只大聲念叨:“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鼓桴莫名其妙,用手撓了撓頭盔。
杜云抬眼望去,這大和尚若是沒剃去千根煩惱絲,不就是諸葛邪家里掃地的老叟?
“圣僧”并不落轎,胡不二高喊一聲:“走!”
隊(duì)伍入城,沿街穿城而過,自南門而出。
城中萬人空巷,莫不爭睹佛家氣象。
來到江邊,早有大船守候。待“圣僧”、“金剛”上船,劃槳往對面去,送入降龍寺。
臨沅城內(nèi)外傳揚(yáng)著各色留言,一衙役喝著酒對大雅居的堂倌說:“那降龍寺藏有降龍羅漢的舍利子,拜上一拜,可保平安。”
堂倌還恨自己擠破了頭都沒看到圣僧,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差官說的是,我看那金剛就是護(hù)持舍利子的。”
旁邊席案上坐著兩人,左邊的人說:“這降龍寺能不能降住霸洞庭?”
右邊的人說:“連龍都能降,何況是區(qū)區(qū)的霸洞庭?他要敢往寺中去,定然會被那金剛棒殺?!?p> 左邊的人說:“那不是棒,分明是金剛杵!”
右邊的說:“啊,原來是金剛杵,我道是狼牙棒?!?p> 二月中,一千二百戶流民自江陵而來,在城外安營。
諸葛邪站在城頭,望了望營帳,問流民首領(lǐng)鄭儒:“我只問江陵要一千戶人丁,怎多出二百戶來?”
雖取名為儒,卻長得孔武有力,若非這樣在這亂世也做不得首領(lǐng)。鄭儒回答說:“郡守有所不知,那北國動(dòng)蕩,官府卻乘機(jī)暴斂,百姓畏而南逃。因江陵容不下,所以才多送二百戶來?!?p> 諸葛邪皺著眉頭,問道:“江陵給了多少耕牛?”
鄭儒說:“三百頭?!?p> 諸葛邪說:“這么說來,一頭牛需四戶人家共用?”
鄭儒也知道捉襟見肘,嘆氣道:“哎,刺史府能給我等耕牛、稻種已是大恩大德,草民不敢奢求?!?p> 諸葛邪說:“耕牛由本官去籌借,即日命你為屯田都尉,專責(zé)漢壽屯田之事?!?p> 鄭儒下拜道:“謝郡守恩德,在下沒齒難忘!”
諸葛邪說:“屯田快快請起!”待他起身,又道:“你且去城南降龍寺禮佛,祈求今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
鄭儒稱是,告辭而去。
看他走遠(yuǎn),諸葛邪對身后的漢壽縣令說:“周縣令可以借到多少耕牛?”
周縣令面露難色,說道:“這……恕下官無能,借不來牛?!?p> 諸葛邪說:“天門周家可是郡望?!?p> 周縣令眼珠擺動(dòng),說道:“下官不掌家事,周家自有主人。”
諸葛邪說:“哎,我當(dāng)周縣令是個(gè)聰明人,不想竟是個(gè)糊涂蟲?!?p> 周縣令心想:“哼,拿話激我,就能借到牛么?”嘴上說:“下官駑鈍,望郡守不吝賜教。”
諸葛邪說:“水賊盤踞漢壽,想必縣令也深知其害。”
周縣令說:“水賊為禍已久,可惜官軍不能盡剿?!毙南耄骸罢從阒侵\過人,怕也無計(jì)可施。要知漢壽民即是賊,剿賊即是殺民,若真將賊殺光了,誰人種地,莫非要靠這些流民?”
諸葛邪說:“所以本官給你一千二百戶人丁。”
周縣令說:“流民衣食無著,只怕兩年也繳不來賦稅?!?p> 諸葛邪說:“我已免去漢壽賦稅,流民自然也不用納稅。”
周縣令不解道:“郡守是何用意?”
諸葛邪說:“一山不容二虎?!?p> 周縣令恍然大悟,心想:“二虎競食,這些南來的流民必然不見容于霸洞庭!”說道:“郡守好計(jì)謀。”
諸葛邪說:“再者漢壽減免賦稅、徭役,必引得外縣耕者前來,周縣令可將其盡歸屯田都尉統(tǒng)轄,以豐其羽翼?!?p> 周縣令說:“可惜光有人丁,卻無兵刃?!?p> 諸葛邪說:“我已備下五百甲杖,全憑周縣令取用?!笨ぱ萌鳖~兩百士兵,武庫中剩著刀、槍、弓弩,還有些甲胄,正好用上。
周縣令露出笑容,心想:“手下有兵丁,自然勝過唇舌?!敝芗医?jīng)商,販運(yùn)鹽、茶、布、絲綢多經(jīng)水路。他雖是漢壽父母官,也止不住水賊要挾,好說歹說,奉上錢財(cái),才保得周家行船無虞。別看周公子于人前夸耀,實(shí)則有難言之隱。
周縣令說:“難得郡守早有準(zhǔn)備,只是周家雖有田莊,著實(shí)借不出多少耕牛?!?p> 諸葛邪說:“本官新造十二躡的織機(jī),已跟皇甫家換了三頭耕牛。要再與其借一百頭牛,也非難事,只需以織機(jī)作保。你周家世代經(jīng)商,該知其中之利?!?p> 商人敏感,豈有不知?周縣令說道:“此事下官早有耳聞,倒也想一睹那織機(jī)的真容?!?p> 諸葛邪笑道:“舍下就有織機(jī),內(nèi)子甚是喜愛?!?p> 周縣令心想:“倘皇甫家、庾家都用此織機(jī),我周家豈能落于人后?”拱手道:“哦,那下官斗膽上門討杯水酒喝?!?p> 諸葛邪說:“好說,好說?!?p> 降龍寺倒不難找,鄭儒帶了幾個(gè)手下,花了幾枚銅錢,渡過江去。廟不大,外面有官軍巡邏。鄭儒聽同船而來的一商人說道:“因廟里有舍利子,所以官軍在此守護(hù)?!?p> 入廟中,見一鐵甲金剛手持大棒跟在幾個(gè)兵丁后面。兵丁手中捧著盤子,盤子里是供餅、供果。
鄭儒瞠目結(jié)舌。
商人說道:“此乃護(hù)法金剛?!?p> 鄭儒本不信佛,眼下也肅然起敬。
佛堂內(nèi)外,有不少信眾伏拜于地,叩頭禱告。堂內(nèi)有佛陀及羅漢塑像,供案上擺著供餅、供果,還有銅錢。一個(gè)沙彌敲著木魚,口宣佛號。
許多百姓往寺里送兩枚銅錢,只為一睹“護(hù)法金剛”,還覺得十分值當(dāng)。兩枚銅錢也就值一張餅,比起有錢人一供就是數(shù)十張大餅合算多了。
鄭儒給佛像拜了拜,祈禱風(fēng)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
同來的商人卻祈禱諸事順?biāo)?、平平安安,又往供案上放了十枚銅錢。
鄭儒一行人拿不出錢來,也無供品,面上有些慚愧。
商人看他們衣袍上還打著補(bǔ)丁,想來貧窮,說道:“心誠則靈,倒也無需供物?!庇种钢┌干系你~錢說:“這銅錢是給寺里鑄鐘用的?!?p> 鄭儒不解,問道:“寺里沒有鐘么?”
商人說:“哎,有洞庭水賊作亂,官府沒有余錢,所以這廟小,又無銅鐘?!?p> 大家出了佛堂,一個(gè)沙彌上前來,沖鄭儒問道:“施主就是鄭屯田?”
鄭儒詫異,拱手道:“你怎知我姓氏,又知我官職?”
沙彌不答,只道:“住持說施主將遇水患,需小心為是。”
鄭儒心想:“春來水漲或許真有災(zāi)患,毀壞秧苗?!眴柕溃骸百F寺如何得知?”
商人插嘴說:“圣僧有大智慧,通天曉地。敢問沙彌,這水患從何處而來,也好讓在下早做準(zhǔn)備?”原來他經(jīng)商,不免行于水路。
沙彌說道:“住持說水患乃人禍,并非天災(zāi)?!?p> 商人皺眉道:“莫非指的是水賊?”
沙彌不答,道聲:“阿彌陀佛!”轉(zhuǎn)身離去。
鄭儒問商人:“鄭某要去漢壽屯田,不知會否遭遇水賊?!?p> 商人說:“?。吭谙滦猩?,每每過漢壽都小心翼翼。那些水賊或藏于洞庭湖上,或又隱于鄉(xiāng)野,常奪人財(cái)物。我看兄臺并非本地人,不知水賊厲害?!睋u了搖頭。
鄭儒心想:“回去問過郡守便知?!?p> 回到城中,往衙門詢問才知郡守在家中。
鄭儒來到諸葛邪宅子,看院落雅致,心想:“名門果然與眾不同?!?p> 后堂中,諸葛邪與周縣令相談甚歡,案上擺著酒水。見鄭儒來,諸葛邪說道:“屯田都尉快坐,今晚就在舍下用飯?!?p> 鄭儒拱手道:“多謝郡守?!?p> 在下首坐了,鄭儒又說:“在下去降龍寺禮佛,沙彌告知我,將遇水患,卻又說是人禍。聽聞漢壽有水賊為亂,怕就是這人禍?!?p> 諸葛邪捋須道:“漢壽確實(shí)有水賊作亂,皆因之前征斂過度。有鑒于此,自本官到任,著即減免漢壽賦稅、徭役。百姓得以安居樂業(yè),又何必從賊?至于屯田都尉之下,一千二百戶,更無需納稅?!?p> 鄭儒一聽,心想:“人之初,性本惡。那些水賊賊心既起,怕是難得收斂,郡守書生意氣,不知人間險(xiǎn)惡?!闭f道:“郡守輕徭薄賦,雖是好心,然則只恐賊心不死。我等流民手無寸鐵,如何自保?”
周縣令說道:“郡守早有準(zhǔn)備,武庫中五百甲杖任你取用?!?p> 鄭儒聽了,心中稍安。
周縣令又說:“適才我與郡守商議,再籌借三百耕牛與你,用完即還?!比绱艘粊?,兩戶人家分得一頭牛用,于人力已大為削減。
鄭儒大喜過望,朝諸葛邪、周縣令稽首道:“多謝郡守、縣令?!?p> 屯田事宜交給周縣令、鄭儒,諸葛邪又找來劉猛。
劉猛依舊穿著杜云贈他得長衫,因在軍中打鐵,下擺都磨破了,拱手問諸葛邪說:“不知郡守召小卒前來,所為何事?”
諸葛邪問道:“眼下有個(gè)立功的機(jī)會,不知你愿不愿做?”
劉猛點(diǎn)頭說:“我早等今日,郡守盡管吩咐?!?p> 諸葛邪說:“本官讓你重拾舊業(yè)?!?p> 劉猛不解道:“嗯,在下不明白?”
諸葛邪笑道:“就是讓你做賊!”
劉猛睜大眼睛:“?。俊?p> 諸葛邪問:“你不愿意?”
劉猛苦著臉,拱手道:“這……小人就因做賊而被流放巴東,如今再也不敢為惡?!?p> 諸葛邪從袖中取出一符節(jié),上書“賊捕”二字,交給劉猛,說道:“本官任你為賊捕掾,明里是賊,暗里卻是官?!?p> 劉猛接過符節(jié),說道:“恕在下駑鈍,還請郡守明言?!辈贿^能當(dāng)上小吏,心中還是暗喜。
諸葛邪負(fù)著手,問道:“本官命你去剿水賊,要多少人馬?”
劉猛想了想,說道:“水賊人多勢眾,怕是將士兵、衙役都給我尚嫌不足?!?p> 諸葛邪又問:“若你拌作賊人,再去殺賊,又需要多少人馬?”
劉猛恍然大悟,拱手道:“卑職明白?!?p> 漢壽縣西邊,與臨沅接壤,鄭儒所領(lǐng)的流民正在刀耕火種,開墾荒地。忽然,從樹林里鉆出百十個(gè)水賊,額頭上系著赤巾,揚(yáng)著刀沖了過來。
流民一看,驚慌失措,忙扔下水牛便跑。
水賊趕跑流民,牽著水牛往樹林而去。只聽一陣鑼響,大股流民反拿著兵器、鋤頭殺來,數(shù)十支箭射過去,放到幾個(gè)水賊。
其余的水賊一看,舍了牛,又鉆回樹林里去。
鄭儒走近來,看不光射倒了六個(gè)水賊,還射倒了一頭牛。痛惜道:“來呀,快去取草藥來,給這牛醫(yī)治?!?p> 手下一個(gè)癩頭漢子指著仍在哼哼的水賊,問道:“這些賊人該如何處置?”
鄭儒說:“梟首,將首級拿去衙門換取賞錢。身子燒了,肥田!”
地上的水賊聽了,眼中露出驚恐的神色,只見癩頭漢子咬著尖牙,舉起刀來,“刷”的劈下,一切清凈了。
為首的水賊躲在樹林里,遠(yuǎn)遠(yuǎn)的瞧見了,一拳捶在樹上,切齒道:“可恨!”沖手下喝一聲:“走!”帶著眾人往樹林深處走。
走出五里,來到林中的一片空地。陽光透下來,水賊們停下腳步,拿出水囊來解渴。
忽然,前邊喊殺聲起,射來一陣箭矢。
水賊們措手不及,不知對手多少人馬,扔下水囊便往后跑。誰知后面的樹林里也鉆出山賊,個(gè)個(gè)頭系青巾,手拿刀槍,截住退路。
一番廝殺,水賊被殺過半,余者跪地求饒。
山大王是個(gè)一魁梧漢子,滿臉兇狠,正是劉猛。這些“山賊”是氐兵所扮,內(nèi)穿皮甲,外罩各色布衣,看上去與尋常土匪無異。原來他們早就盯上這伙水賊,因而在此設(shè)伏。
眾山賊繳了水賊兵器,將他們身上的錢財(cái)搜刮一空。
劉猛見一個(gè)身材單薄的水賊,抱著頭,瑟瑟發(fā)抖,提刀走到他面前,喝問道:“爾等首領(lǐng)是誰?快說!”
那水賊被唬得膽寒,抬頭看了劉猛一眼,見他正瞪著自己,吞吞吐吐說道:“呃,這,首領(lǐng)是……”
未等他回答,一個(gè)濃眉水賊挺直身子說:“我等首領(lǐng)乃是霸洞庭,尊駕不會不知道吧?”以為報(bào)出霸洞庭的名號,會叫這些山賊生畏。
劉猛冷笑一聲,走了過去,問道:“誰是霸洞庭?”
濃眉水賊“哼”一聲,傲然說道:“連我家首領(lǐng)名號都沒聽過,真是不知死活。”
劉猛手起刀落,立時(shí)劈死濃眉水賊,大聲說道:“管你什么名號,敢搶我霸荊南的買賣,當(dāng)真是不知死活!”
眾山賊看了,紛紛叫好。而水賊看了,瞠目結(jié)舌,心道這廝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自稱霸荊南,荊南之地廣袤數(shù)千里,豈不比洞庭湖還大。
劉猛又走到身材單薄的水賊跟前,問道:“你家住哪個(gè)村子,父母尚在啊?”
那水賊看他濺了一臉血,面目更加猙獰,咽了咽口水,說道:“小人家住……住龍湖村,父母尚在?!?p> 一個(gè)方臉?biāo)\出聲道:“愚蠢,何必告訴他?”向山賊報(bào)上家門確實(shí)有些愚蠢,即便要說也該胡謅才是。
劉猛指著方臉?biāo)\,又問身材單薄的水賊:“這人家住何處?”
那水賊瞧了一眼方臉?biāo)\,支支吾吾說道:“這,他……”不想出賣同伴。
方臉?biāo)\對他怒目而視,呵斥道:“住口,你這無恥鼠輩!”
劉猛舍了身材單薄的水賊,走到方臉?biāo)\跟前,虛劈了一下刀,問道:“那你自己說來!”
方臉?biāo)\怒視劉猛,閉口不語。
劉猛將刀換給左手,騰出右手來,“啪啪啪”,甩了方臉?biāo)\三記耳光。
方臉?biāo)\臉上現(xiàn)出指印,通紅,不敢再怒視劉猛。
劉猛又問:“快說,你家住何處?”
方臉?biāo)\咬著牙,一聲不吭。
劉猛看他嘴硬,“啪啪啪……”,一連甩了他十多記耳光,打得他牙根松動(dòng),方臉腫成圓臉。他大聲問道:“到底說不說?”
方臉?biāo)\一心忍耐,依舊閉口不語。
劉猛對手下道:“此人不會說話,給我砍了!”
兩個(gè)山賊抓起方臉?biāo)\,拖到一棵槐樹下,一刀砍了。
劉猛又走到身材單薄的水賊面前,見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也不用劉猛問話,脫口說道:“此……此人也住龍湖村?!?p> 劉猛一把扶起他來,說道:“就你最為實(shí)誠,眼下放你回去?!?p> 那水賊聽了,面露喜色,又聽劉猛接著說:“告訴他們的家人拿錢到降龍寺的后山羅漢寨贖人,一萬錢一條命,以一月為期?!?p> 那水賊掃視其他水賊,看他們垂頭喪氣,臉上復(fù)又悲愴,心想:“這山賊比官府還狠毒,不止殺人如麻,贖金更勝過賦稅十倍?!?p> 劉猛沖他說道:“好生帶話,不然屠了你全家!”字字如刀。
那水賊腦袋嗡嗡,劉猛的惡言似乎在耳邊縈繞不去。朝劉猛躬身告辭,一個(gè)人匆匆逃了去。
關(guān)公角,大義堂中,上首坐著一紅臉長髯漢子,正是霸洞庭,倒有五分關(guān)公樣貌。下首坐著軍師、頭目,軍師是幄瓏先生,頭目有獨(dú)眼龍、屠子張、鐘節(jié),四人依著座次幄瓏先生為尊,鐘節(jié)最末。
聽說冒出來一個(gè)霸荊南,殺了他人還綁了票,霸洞庭拍案而起,怒道:“哪來的霸荊南,敢在本王地界逞狂?”
獨(dú)眼龍拱手說:“大王,那些山賊定是隨流民而來?!贝巳私泄佘娚涿ひ荒?,又姓龍,故諢名獨(dú)眼龍。
雖然天氣不熱,幄瓏依舊搖著羽扇,朝霸洞庭說道:“大王息怒,山賊不過是癬疥之疾,而數(shù)千屯田的流民才是心腹大患。”
霸洞庭不解,問道:“那些流民受盡官府欺壓,衣食無著,若肯歸附于我,豈不妙哉,何言心腹大患?”
幄瓏先生說:“大王有所不知,這些流民本是趙國人,逃難至此。眼下官府給其耕牛、稻種,又免除賦稅、徭役,談不上欺壓,只怕難以歸附。且其開墾荒地,占據(jù)山林水澤,必不見容于本鄉(xiāng)人。其可為農(nóng),又可被征召為兵。在下疑心此乃官府所施鵲巢鳩占之計(jì),欲叫我等與流民相斗?!?p> 霸洞庭皺著眉頭,摸摸長髯說:“此計(jì)甚毒,該如何是好?”
獨(dú)眼龍站起身來,拱手說道:“大王,在下這便帶兵將流民盡趕出漢壽,倒看官府能奈我何?”
霸洞庭看著幄瓏先生,問道:“軍師意下如何?”
幄瓏先生說:“官府既然想到屯田之策,必不會善罷甘休。如今正當(dāng)春耕,還是化干戈為玉帛,以免貽誤農(nóng)時(shí)。在下往臨沅去一趟,請諸葛郡守將流民遷往別處?!?p> 獨(dú)眼龍問:“若他不肯,又該如何?”
幄瓏先生說道:“先禮后兵,倘若流民不走,金秋便去割他稻穗?!?p> 獨(dú)眼龍哈哈大笑:“軍師好計(jì)謀。”
臨沅城門,懸著水賊首級,正是鄭儒送來的。
郡衙大堂,茶水方奉上,冒著熱氣。
諸葛邪手握鐵笛,看著幄瓏先生、屠子張,問道:“不知兩位前來有何要事?”
幄瓏先生搖著羽扇,笑道:“郡守明知故問。”
諸葛邪一臉疑惑,問道:“哦,先生何出此言啦?”
幄瓏先生說:“眼下漢壽多了數(shù)千流民屯田,不免與本鄉(xiāng)百姓互生齟齬。為漢壽安定計(jì),懇請郡守將流民遷往別處?!?p> 諸葛邪說:“因漢壽減免賦稅、徭役,而流民衣食無著,正好將其遷入,同免征斂。且流民不過是開墾荒地,并無失當(dāng)之處。先生當(dāng)勸霸洞庭約束人馬,不要劫掠流民,行此不義之事?!?p> 幄瓏先生說:“郡守不聽我勸,將來必生出事端。”
諸葛邪心想:“要的就是生出事端?!闭f道:“不妨這樣,流民既已開了荒地,此時(shí)將其遷走于理不合,待秋收后,再遷往別處,你看如何?”
幄瓏先生問:“郡守此話當(dāng)真?”
諸葛邪說:“這還有假?”
幄瓏先生說:“即便如此,恐怕仍有人不服?!毙南耄骸澳皇蔷彵?jì)?!?p> 諸葛邪摸了摸胡須,說道:“城南本有一市集,眼下荒涼,就讓那些不服的百姓前來做些買賣,無須納稅,這樣可好?”
幄瓏先生心想:“我洞庭多有魚獲,卻苦無出路。若他肯畫地與我賣魚,倒也是好事一樁。”說道:“若能將城南市集盡交與我,流民之事就依郡守所言,待秋收之后再遷出漢壽?!?p> 諸葛邪說:“幄瓏先生可要保流民安生?!?p> 幄瓏先生笑了笑,說道:“一言為定!”
諸葛邪說:“再者,我說的可是讓百姓販魚,這其中不會暗藏賊兵襲我南門吧?”
幄瓏先生大笑,而后拱手道:“豈敢,豈敢,諸葛郡守說笑了?!毙南耄骸叭搜灾T葛邪多謀善斷,如今看來不過爾爾。襲他南門又有何用?我若攻城,必引大軍前來?!迸R沅城離洞庭湖近,且易于攻取,足以讓官府投鼠忌器。倘真攻下來,劫掠一番,徒增惡名,枉失道義。更引得朝廷征剿,雖能逃入蠻疆,終須傷筋動(dòng)骨,非智者所為。
幄瓏先生又說:“武陵多了一股山賊,就藏于降龍寺的后山,郡守與其防范于我,不如早早出兵將其剿滅,以免其勢大,成肘腋之患?!?p> 諸葛邪一拍案幾,說道:“哼,小小山賊何足道哉?待春耕一過,我便出兵剿滅之!”
幄瓏先生說:“郡守切莫大意,那山賊窮兇極惡?!?p> 諸葛邪摸須道:“本官自有良謀?!?p> 幄瓏先生看他官帽都戴歪了,還敢自夸。心中暗笑,嘴上卻逢迎道:“郡守多謀,鄙人也早有耳聞?!?p> 諸葛邪眉開眼笑:“哦,哈哈!”
幄瓏先生看他樣子,越發(fā)輕視,起身告辭:“某尚有要事,改日再來拜會?!?p> 諸葛邪起身道:“先生好走?!?p> 諸葛邪看著幄瓏先生出門去,背影越來越遠(yuǎn),用鐵笛敲了敲掌心,輕笑一聲。
離開郡衙,出南城門,幄瓏先生看市集上商人寥寥。走至江邊碼頭,望見對岸降龍寺,寺后山巒疊翠。
一艘泊在碼頭的船上,下來一頭戴斗笠的漢子,沖幄瓏先生、屠子張拱手說:“先生、張頭領(lǐng),我等這便回程么?”
幄瓏先生晃晃羽扇,說道:“先送我二人去對岸,看看那降龍寺?!?p> 兩人登船,往對岸去。
屠子張問:“要不要上山?”
幄瓏先生知他心思,說道:“你不怕那山賊?”
屠子張說:“哼,若見到那山大王,我一刀劈了他?!?p> 幄瓏先生搖頭而笑。
屠子張撓撓腦勺,問道:“先生何故搖頭?”
幄瓏先生說:“你雖膂力過人,能敵他百十人?”
屠子張估摸了一下,說道:“怕是敵不過?!?p> 幄瓏先生說:“與其斗力不如斗智。”
屠子張素來敬佩幄瓏先生智謀,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下了船,幄瓏先生來到山門前,見匾額上“降龍寺”三個(gè)字大氣圓融,心想:“降龍,此‘龍’非彼‘瓏’,未必與我相沖?!彼m聰明過人,但水賊過的乃是刀頭舔血的日子,難免相信運(yùn)勢。
入寺中,見有官兵把守,因農(nóng)忙少有信徒,庭院空空。佛堂傳出佛樂,一鐵甲金剛在前庭踏著鼓點(diǎn)起舞,鏗鏘有力。幄瓏先生駭然,心想:“原來傳言不虛,果有金剛護(hù)法?!?p> 屠子張看鼓桴鐵甲鏘鏘,手持大鐵棒揮舞,目瞪口呆,心想:“什么怪物?氣力勝過我百倍!”
不敢招惹鼓桴,兩人入佛堂拜了拜??匆姽┌干鲜┥嵊绣X,幄瓏先生從袖囊中掏出錢袋,放在案上。
兩人出寺來,繞至后山,見一條小徑蜿蜒而上。路旁立有一木牌,上書“羅漢寨”字跡奇丑,畫了個(gè)箭頭指著山上。
幄瓏先生說道:“這山賊果然非同一般,如此明目張膽?!?p> 屠子張說:“他既然指明道路,待我引五百兵來,燒了山寨!”
幄瓏先生說:“屠子張稍安勿躁,看我略施小計(jì),使之與官軍為敵?!?p> 山頂上,幾間草廬,前邊據(jù)著陡坡,立有柵欄。豎起一桿大旗,上面有“降龍羅漢法駕”幾個(gè)大字,一只信鴿越過旗桿,振翅而去。
一小卒匆匆入堂屋來稟:“那幄瓏先生和屠子張正沿山路而來。”
劉猛問道:“就兩個(gè)人?”
小卒說:“不錯(cuò)?!?p> 劉猛揮揮手,讓他退下。轉(zhuǎn)頭對一魁梧黑臉漢子說道:“安之,要不要將他二人砍了?”
這人確是杜云,以鍋灰涂臉,黑不溜秋,免得叫人認(rèn)出來。他將手中信給劉猛過目,說道:“征夫要留他們性命,莫輕舉妄動(dòng)?!?p> 劉猛看完信,扔進(jìn)火堆里,柴火上的大鍋燒得湯水滾滾。
這山寨是趁著建廟,冬日里立起來的。
幄瓏先生和屠子張入寨來,看到大旗,幄瓏先生心想:“難道此處供有降龍羅漢?”又看過草廬,“哼”一聲,心想:“不過是些蟊賊?!?p> 進(jìn)到堂屋,見上首坐著山大王,滿臉兇惡。旁邊站著兩個(gè)賊兵,手持開山斧。下首坐著一黑臉漢子,腰上佩刀,手中拿著一把蒲扇。堂中間煮著一口大鍋,鍋中似乎燉著什么。
幄瓏先生心想:“莫不是弄什么斧鉞湯鑊?”給劉猛施禮道:“鄙人幄瓏見過大王?!?p> 屠子張跟著行禮,卻叫不出口,心想:“這小小山賊還敢自稱大王?”
劉猛還真敢,說道:“早聞幄瓏先生大名,找本王可是為了贖人?”
幄瓏先生說:“還望大王寬宏大量,放了我洞庭義士?!?p> 劉猛說:“可帶了贖金?”
幄瓏先生搖扇說:“不妨明說,我此來是為與大王結(jié)盟,同心協(xié)力,共拒官府。”
劉猛不理他話,皺眉道:“這么說,你沒帶贖金?”
幄瓏先生說:“比起安危,大王似乎更在乎錢財(cái)?!?p> 劉猛心想:“要的就是錢財(cái),不然怎么養(yǎng)兵?”臉上露出詫異,問道:“先生是何用意?。俊?p> 幄瓏先生說:“大王敢立寨于城南,可見膽氣過人,英雄蓋世。然‘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伊洗焊贿^,官府必定引兵來攻,還望大王早做準(zhǔn)備?!苯o劉猛戴了頂高帽,就看他上不上道。
劉猛摸摸胡須,說道:“哦,原來如此,明日我拔寨,去漢壽暫避”
幄瓏先生一聽,有些尷尬,生怕弄巧成拙,說道:“在下的意思是你我結(jié)盟之后可相互照應(yīng),無懼官府?!?p> 劉猛看了看杜云,想讓他幫腔。
杜云學(xué)幄瓏先生,輕搖蒲扇,粗著嗓門道:“既要結(jié)盟,就需立一盟主。方才先生說我家大王膽氣過人,英雄蓋世,可見盟主之位非我家大王莫屬?!?p> 劉猛附和道:“不錯(cuò),看來先生有意推我為盟主?!?p> 幄瓏先生本無心立什么盟主,只想從中挑撥,讓山賊與官軍鷸蚌相爭。怎能損及自家顏面,容劉猛位居霸洞庭之上?忙擺手否認(rèn):“大王誤會了?!?p> 屠子張豈能忍,霍然站起身來,大聲道:“豈有此理!我家大王威震一方,自該稱盟主!”他因屠牛犯禁被官府捉拿,本要處死,卻被霸洞庭救得性命,自此對其忠心耿耿,
杜云說:“我家大王威震八方,自該稱盟主!”言辭與他相當(dāng),只是多“威震”了七方。
屠子張惱怒道:“你,我家大王有兵卒三千,縱橫洞庭,你們有多少人馬?”
杜云說:“我家大王乃降龍羅漢轉(zhuǎn)世,御下神兵何止千萬?”
幄瓏先生心想:“哼,原來這廝假托羅漢轉(zhuǎn)世,以此妖言惑眾,我道他怎么敢在這降龍寺后安寨。”
屠子張眉毛倒豎,可惜口拙,氣道:“這……你,神兵呢,哪有?”
杜云搖扇道:“爾等區(qū)區(qū)兩個(gè)人,何勞神兵前來?”
屠子張“刷”的抽出闊刀,喝道:“唬我,你敢與我一較高下么?”
杜云聽了,哈哈大笑。
劉猛看屠子張不自量力,敢邀戰(zhàn)杜云,也咧嘴而笑,相貌反更顯兇惡。
幄瓏先生對屠子張說:“屠子張快放下刀,不得無禮。”
屠子張看他們嘲笑,臉面上掛不住,“嗨”,一刀將面前的案幾斬作兩截。出了口氣,這才若無其事的坐下來,把刀放在席子上。
幄瓏先生朝劉猛拱手道:“恕我等鹵莽,壞了大王案幾?!?p> 杜云說:“案幾值多少錢,幄瓏先生賠不起么?”
幄瓏先生嘴角抽動(dòng)兩下,忍住性子,不與他作無謂之爭。對劉猛說道:“大王,結(jié)盟之事可容后再議。眼下貴寨需急招兵馬,以壯聲勢,這樣才好與官軍抗衡。”已無結(jié)盟之心,免得在盟主位置上多生枝節(jié)。
杜云說:“招兵買馬少不得用錢?!?p> 劉猛說:“不錯(cuò),正因如此,才要爾等贖金。”
幄瓏先生說:“既然要兩家結(jié)盟,就該放了我洞庭義士,怎能再索要贖金?”
杜云說:“眼下并未結(jié)盟,結(jié)盟之后自然就不要贖金了。”
劉猛附和道:“阿黑說的正是?!?p> 幄瓏先生心想:“原來這黑臉漢子叫‘阿黑’,真是人如其名?!闭f道:“大王已一月為期索要贖金,倘若結(jié)盟不及,這些義士豈不身死?”
劉猛皺著眉頭,說道:“這倒為難?!?p> 杜云說:“這有何難?先給贖金,放了人,再結(jié)盟不遲?!?p> 劉猛點(diǎn)頭道:“哎呀,阿黑所言不無道理?!?p> 幄瓏先生額上冒汗,心想:“這些山賊盡是歪理,與其爭辯,徒費(fèi)唇舌?!闭f道:“贖金太多,能否削減一半?”
劉猛說道:“看在幄瓏先生面上一半就一半。”
幄瓏先生心想:“總算沒有白來,贖金就當(dāng)是助他軍資,望他能與官軍廝殺?!闭f道:“多謝大王。貴寨威勢一起,定能大敗官軍?!?p> 劉猛一臉得意,說道:“嘿嘿,臨沅不過數(shù)百官軍,本王視其為螻蟻。”說完,又對杜云道:“阿黑,還不快給客人上酒菜?”
杜云起身來,躬身稱是。走出座位,朝堂外喊道:“快上酒來!”
門外兵丁抱了四壇酒進(jìn)來,放在每人的案幾上。屠子張的案幾壞了,直接撤下,也不換一張上來,酒壇就放在他席子上。
屠子張窩火,這不欺負(fù)人么?
放下酒壇,又拿來酒杯、菜碗,碗中空空。兵丁用酒勺給每人斟完酒,退了下去。
幄瓏先生看杜云正拿著長勺往大鍋里撈,心想:“原來這釜中燉著菜?!庇致爠⒚偷溃骸跋染纯腿?!”
杜云嘴中稱是,用勺子撈起一物,走到幄瓏先生席前,倒進(jìn)他大碗里。
幄瓏先生一看,這碗中的東西分明是顆心。他朝劉猛拱手道:“敢問大王,這是……”
劉猛說:“因二位是貴客,才以心肝相待。”這一語雙關(guān),以心肝相待乃是赤誠。
一會兒,杜云又舀了東西放在屠子張碗里,果然是肝。
屠子張?jiān)着o數(shù),卻辨不出這是什么肝,不禁問道:“這是什么肝?”
劉猛笑道:“心是人心,肝自然是人肝?!?p> 幄瓏先生大驚失色,不禁身子后仰,避讓說:“人心?”聲音都發(fā)顫。
屠子張雖然不懼,卻心想:“這山賊果然歹毒無比,竟以人心肝為食!”
杜云給劉猛和自己的碗里放了心肝,這才坐下。
劉猛說:“來來,先滿飲此杯?!闭f完,一口飲盡杯中酒??纯腿硕己攘司?,又說:“吃菜,吃菜,不成敬意!”說罷,光著手抓起心就啃,邊吃邊笑,樂得其所。
杜云手上有鍋灰,只用匕首切了肝來吃。
幄瓏先生、屠子張看了,瞠目結(jié)舌。
杜云問道:“二位怎么不吃?”
幄瓏先生說:“今日腹中吃得太飽,著實(shí)吃不下?!?p> 屠子張“哼”一聲,說道:“還敢自稱羅漢轉(zhuǎn)世,卻剖人心肝來吃!”
杜云說:“我家大王好心待客,你卻這般無禮!”
劉猛說:“本王敢屠龍,何況是賊?這幾個(gè)蟊賊昨日敢犯我山寨,被阿黑砍了,今日正好待客?!苯谍埩_漢不是白叫的。
屠子張忿忿不平,說道:“我洞庭義軍不齒與爾等為伍!”
劉猛臉色一沉,喝道:“大膽!”
屠子張梗著脖子道:“多行不義必自斃?!?p> 杜云笑道:“哦,你還讀過《左傳》?”多行不義必自斃,出自《左傳·隱公元年》。
屠子張嗤之以鼻,不搭腔。
幄瓏先生朝劉猛稽首道:“屠子張出言不遜,請大王恕罪?!?p> 劉猛說:“不宰你兩個(gè)水賊難消本王惡氣!”
幄瓏先生心中噗噗,暗道不好:“怎能與山賊硬拼?哎,屠子張?zhí)^莽撞。”
屠子張持刀站起來,護(hù)在幄瓏先生身前。
杜云也起身,按刀。
劉猛卻不理會,對左右刀斧手說:“將關(guān)押的水賊選兩個(gè)壯實(shí)的,砍了!”
殺人還要挑肥揀瘦,莫不是要?dú)沓??幄瓏先生忙從屠子張身后伸出腦袋來,朝劉猛稽首道:“大王息怒,我等這便回洞庭取贖金來,殺了豈不可惜?”
劉猛說:“不錯(cuò),殺了少賺兩萬錢?!睂ψ笥业溃骸皶呵伊羲麄冃悦?。”
幄瓏先生吁了一口氣,說道:“大王已經(jīng)答應(yīng)贖金減半,兩個(gè)人應(yīng)該是一萬錢?!?p> 劉猛問杜云:“我說過么?”
杜云說:“大王確實(shí)說過?!?p> 劉猛說:“哎,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幄瓏先生心想:“你哪是什么君子?”說道:“時(shí)候不早,我等這便告辭,后會有期?!闭f著,站起身來。
劉猛說:“先生好走,恕不遠(yuǎn)送?!?p> 兩人剛要走,杜云卻喝道:“慢著!”
屠子張護(hù)住幄瓏先生,瞪著杜云問道:“你待如何?”
杜云說:“方才你砍壞一張案幾,不用賠么?”
幄瓏先生心想:“還道是什么,一張案幾而已?!碧土颂托淠?,這才想起來:“不好,錢都施舍給寺廟了。屠子張,你可帶了錢?”
屠子張穿著裋褐,衣衫敞開,哪里藏得下錢,說道:“先生,我身無分文。”
幄瓏先生只得對杜云拱手說:“待回去取了錢,一并奉上?!?p> 杜云說:“不巧,本寨概不賒賬?!?p> 幄瓏先生心想:“這山賊也太霸道了些!”
屠子張說:“都說了身無分文。”
杜云盯著他闊刀說:“就留下這刀,權(quán)當(dāng)賠禮?!?p> 屠子張吃飯的家伙怎能舍得,早看杜云不順眼,鼓著眼睛說:“你太過分了!”
杜云“刷”的抽出破月刀,說道:“難道當(dāng)我家大王的面逞兇,就不過分?只叫你留下這破刀,已是開恩了!”
屠子張聽了,眉毛倒豎:“我要不給,你能奈我何?”
杜云咧嘴一笑,黑臉上露出白森森的牙齒:“你若不給,休想出門!”
屠子張怒不可遏,大喝一聲,揮刀朝杜云劈來,勢大力沉。
幄瓏先生眼見屠子張要闖禍,無力阻止,忙喊道:“趕快住手!”
只聽“鐺”一聲,屠子張的刀掉在地上,拿刀的手虎口裂開,發(fā)著顫。他張口結(jié)舌,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只覺得這阿黑有千斤氣力,就是蠻牛也抵擋不住。
幄瓏先生也背上冒汗,心想:“山賊中還有這等高手?”
劉猛開口道:“阿黑,怎么待客的?”
杜云還刀入鞘,轉(zhuǎn)身對劉猛行禮道:“請大王恕罪?!?p> 劉猛對幄瓏先生說:“先生見諒,下山去吧?!?p> 幄瓏先生道聲:“告辭!”拉著屠子張胳膊就走,舍了那闊刀。
等他們走遠(yuǎn),杜云指著屠子張的刀,對劉猛說:“叔雄,這刀正好拿來一用。”
劉猛走下座位,笑道:“安之說的是?!?p> 杜云聳了聳鼻子,走到鍋邊,用勺子撈了撈,舀出一只豬蹄,咂咂嘴說:“真香!”原來這鍋里燉的不是什么人肉,而是野豬。
臨沅城外越來越熱鬧,南市販魚,西市販牛羊、布匹。
降龍寺依舊聽不見鐘聲,只日暮敲鼓。
黃昏,“咚咚”,寺廟的鼓聲播于江面??ぱ脦旆壳埃呀?jīng)掌燈,張氏兄弟正點(diǎn)算物品,一個(gè)氐兵挑來一擔(dān)銅錢送入錢庫。
張三嘆看了,嘆一聲:“阿彌陀佛!”
張一笑說道:“住嘴,莫冒犯了佛祖?!?p> 張三嘆說:“哎,我佛四大皆空,視而不見,視而不見?!?p> 原來這些銅錢是信眾施舍給寺廟的,但郡衙庫房空虛,只好拿來一用。諸葛邪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建寺廟不過是另有所圖。一來安百姓之心,二來鼓動(dòng)流民抵抗水賊,三來弄點(diǎn)錢花。除此之外,若還能使人棄惡從善,也算是件功德。
又有馬夫馱了土布前來,將布卸下。
西市蠻人沒賣掉的土布,衙門收了,充作軍資。牛羊、茶葉自有周家收購,衙門倒沒有從中占什么便宜。
春種已過,大白天的,一隊(duì)蠻人趕著牛兒往臨沅去賣。忽然,路邊樹林中鉆出剪道的賊人,將他們團(tuán)團(tuán)圍住。
這些賊人都頭系赤巾,與水賊一般無二,只是蒙著臉。
賊人頭領(lǐng)穿著裋褐,衣衫敞開,手中拿著一把闊刀。
蠻人中似乎有人認(rèn)得,問道:“你是屠子張?”武陵蠻漢雜處,他會說漢話也不足為奇。
“屠子張”搖了搖頭,說道:“我乃霸荊南手下阿黑,快快交出牛來,饒爾等不死!”
蠻人看他露出的胸膛、手和半張臉,一點(diǎn)也不黑,說道:“你可知我等乃武溪王部眾,還敢強(qiáng)搶?”
“屠子張”說:“若是屠子張定然不敢搶,不過我乃霸荊南手下阿黑,最是敢搶!”說完,沖上去,一刀劈下,立時(shí)劈死一頭牛。
蠻人唬了一跳,說道:“屠子張果然好氣力。”
“屠子張”嘿嘿一笑,說道:“不錯(cuò)!呃,是阿黑好氣力!”
蠻人哪里信他的話?
“屠子張”接著說:“叫你們賣牛,以后西市歸我阿黑所有。”
蠻人滿臉怒色,問道:“西市乃官府給的,你也要霸占?”
“屠子張”說:“我家大王洞庭都敢霸占,何況是西市?”
蠻人說:“果然是霸洞庭!”
“屠子張”說:“???不對是霸荊南!”
蠻人心想:“聽聞屠子張魯莽,又拙于言辭,果然不錯(cuò)?!闭f道:“你方才還說洞庭都敢霸占?!?p> “屠子張”說:“這個(gè)……還不快滾?不然就像宰牛一樣砍了你們!”
蠻人勢單力薄,落荒而逃。
“屠子張”對眾賊人說:“將牛牽走。”
一人問道:“這死牛該如何處置?”
“屠子張”說:“不要了,就留在這里,好叫蠻人知道我的厲害?!?p> 這日,數(shù)百洞庭漁民將魚從船上挑至臨沅城南,見集市的涼棚里多了一群牛,也不明就里,還道是蠻人牽錯(cuò)了地方。
雖然被牛擠占了地方,但漁民背負(fù)水賊名聲,在人屋檐下,敢怒不敢言,將就著作買賣。
中午,數(shù)百蠻人揚(yáng)著刀直奔城南,從集市奪回牛,還搶了漁民的魚。漁民被殺了十?dāng)?shù)人,余者逃回船上。
關(guān)公角的水寨,霸洞庭臉色漲紅,問道:“什么,蠻人搶了魚還殺人,沒有王法么?”
這話聽在幄瓏先生耳中有些荒誕,水賊跟人家說王法豈不可笑?對霸洞庭拱手道:“大王,這其中只怕有所誤會,我等于南市賣魚,而蠻人在西市販牛,各不相干。”
獨(dú)眼龍說道:“聽蠻人說,是因屠子張假山賊之名,搶了他們牛,所以才出手報(bào)復(fù)?!?p> 屠子張站起身來,拍著胸膛說:“大王,絕無此事!我,我敢以死明志!”
霸洞庭朝他壓了壓手,說道:“誒,快些坐下,賢弟的為人本王豈有不知?”又對幄瓏先生說:“勞煩先生去一趟沅陵,以交好蠻王?!彼\要想借深山避禍,非與蠻王交好不可。
幄瓏先生搖扇說:“沅陵當(dāng)去,不過此事只怕另有蹊蹺,非找出元兇不可?!?p> 屠子張說:“不用想,定是那班山賊所為?!?p> 幄瓏先生不置可否,對鐘節(jié)說:“水鬼鐘,你帶人去羅漢寨刺探一番?!?p> 鐘節(jié)拱手道:“是!”
霸洞庭問:“先生是否有所懷疑?”
幄瓏先生說:“山賊使出這等挑撥離間的計(jì)謀,著實(shí)出乎我意料。但于他又有何好處?”
屠子張說:“山賊錙銖必較,就因?yàn)槲耶?dāng)時(shí)有所得罪。先生莫忘了,那霸荊南和阿黑是吃人心肝的,無惡不作。”
幄瓏先生心想:“什么錙銖必較,怕是賣多了牛肉,應(yīng)該說睚眥必報(bào)才對?!睕]文化真可怕,他搖扇說:“屠子張不必多言,我自有計(jì)較?!?p>